“這話是誰同你說的,你娘?”齊靳笑問。
“才不是,是小宛說的,她爹爹以前跟在爹手下打仗,腿子受傷被送回京里,她說爹爹善心,每年都打發人給他們家送銀子,可那銀兩要填飽肚子都夠勉強的了,更別想攢銀子給她置新衣裳!
“幸好咱們家的娘聰明,想出好法子,讓她爹爹有地可耕、有屋可住,連丫頭小子都有書可讀,眼見日子一天過得比一天好,她家里給爹娘刻了個長生牌位供奉著呢!
“小宛還說,這個過年,她娘給他們家的孩子全縫上兩身新衣裳,樂得她在爹娘的長生牌位前,重重磕三個響頭呢。”聽完這話,齊靳暗嘆口氣,對女兒,他想多寵寵,雖然磨礪會讓玉石發光,可那苦頭呵……他舍不得女兒多嘗。
“是啊,你娘辛苦,湘兒快點長大,認真把書給念好,日后幫你娘管家理帳,免得她日夜操勞,沒時間……”
“沒時間給我添個弟弟嗎?”這話是齊湘故意接的,她偷覷一眼蓉姨,見她咬牙、緊扭帕子,心知自己猜對了,蓉姨不安分,想招惹爹爹,既然如此……得掐死蓉姨的心念才成。
齊靳大笑,揉揉她的頭發,說:“湘兒想要弟弟?”
“想!彼昧c頭,然后又不經意地朝曾蓉蓉送去一瞥。
是男人都想要兒子,這話,是書院里的同學說的,在書院里,她學到的人情世故多了。
“行!回頭爹同你娘打個商量,給湘兒添個弟弟,可你娘忙,弟弟生出來,誰照料?”齊靳佯裝為難。
“怕啥,有我這個姊姊呢,反正要一個也是要,要兩個也是要,爹爹,你干脆同娘商量,直接要個一打,行不行?”她說得豪氣,卻讓曾蓉蓉憋氣,她知道這樣有些過分,但為了爹娘,只能對不起蓉姨。
“一打,你當是下豬崽?”
“湘兒想要走到哪里,后面都跟著一堆小蘿卜頭嘛,那指揮起來,才像大將軍呢!
“果然是爹的好女兒,年紀輕輕就想當頭頭。不過,你這要求可是為難爹啦,你娘聽見,肯定要捶爹一把,不如湘兒自己去求你娘,她點頭,爹便讓湘兒當小將軍!
“成!”
父女倆一句搭過一句,親昵的模樣看得雅兒和小美滿臉羨慕,而曾蓉蓉則是低著頭,滿心憎惡。
她恨齊湘恩將仇報,忘記自己的養育之恩,更恨他們口口聲聲說娘,而那個娘卻不是自己。
不過,會的,很快……很快自己將會取代黎育清,屆時,她若再讓死丫頭過上好日子,她的名字倒過來寫。
隔天清早,曾蓉蓉順著早就走熟的小徑來到后門,竹林里己養上雞鴨,巡園的婆子多了,她得遮遮掩掩避著人,一條路走上老半天。
好不容易走到門邊,她敲起三重三輕聲響,待門后也回應兩重兩輕,便將納在懷里的信箋從門縫里塞出去。
第三天,她自門縫中取得一包合歡散,把藥粉收在懷里,笑了,她即將夢想成真。
更多的耳語傳進黎育清耳里。
有人說:將軍令佘管事給蓉姑娘送上衣服首飾。有人說:將軍三番兩次往青松樓去,還是趁大小姐不在的時候去的。
聽過無數次后,她再也忍不住,追著齊靳想問分明。
齊靳卻笑了,那話是他讓人傳的,自己怎會不知道?他笑道:“你未免太在意蓉蓉了,難不成是嫉妒?”她噘起嘴道:“怎能不嫉妒,我丈夫還沒給我送過衣服首飾呢。”這話沒惹得他不快,卻引來他的哈哈大笑,齊靳說:“你是‘天衣吾風’的老板,全京里哪家鋪子的衣服有你們的好,我若是在那上頭花銀子,不被你給念翻,罵我不當家不知當家苦。”這話堵住了她?刹皇牵八母绺绾臀甯绺绱笫执竽_花銀子,替自己買了一套“天衣吾風”的衣服,讓她又氣又惱,直罵他們不會過曰子。
“可你也不能送別的女人啊,若事情往外頭傳去還得了,私相授受耶,碰上惡意的硬要往你身上潑臟水,怎么辦?引得蓉姑娘對你有別樣心思,怎么辦?”她硬聲抗辯。
一指戳上黎育清的額頭,他掐了掐她的臉說:“哪里來的私相授受?衣服頭面全是佘管事挑的、送的,真要說私相授受,那也是他和蓉蓉的事,關我什么事?何況是你自己說要給蓉蓉挑門合適婚事的,我這才費心盤算,這會兒卻又來惱我?”
“所以你打扮她,是為著替她尋婚事?”黎育清意外,還以為他會繼續敷衍下去,把那個蓉姑娘不上不下地擺在青松樓里。
“不然呢?”
齊靳應答得極快,黎育清怎么都料想不到這是謊言,便順著他的心意,把這件事給丟開了。
幾天后,齊靳說要陪皇帝到獵場圍獵,得隔天才能回來。
黎育清二話不說替他收拾妥行李,將人給送出門去。
齊靳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勁,人都己經走出屋子三五步了,卻突然折轉回屋里來,狠狠將黎育清給摟抱入懷,這舉動弄得她滿頭霧水,抬眼望他,卻發現他像是肚子里憋著話。
片刻,她說道:“不知道我看人準不準確。”
“怎地說起這個?”他笑著攏了攏她頰邊碎發。
“我覺得你臉上寫了一行字!
“什么字?”
“我要出門使壞去!
聞言,他仰頭大笑,從懷里勾起那張教人垂涎的小臉蛋,道:“相人這門學問高深得很,夫人學不來,無妨!
“你確定不是出門使壞?”
她擠擠鼻子,笑得滿臉甜滋滋,見著他,她就是忍不住心甜,忍不住歡快,忍不住想對他一笑再笑。
“自然不是,你家夫君是要出門做大事。”他捏捏她的鼻子,對于欺騙,他心底有些歉意,但為著她的安全,他愿意承擔所有歉意,只待這些令人惱恨的事結束,迎來輕松曰子。
她細細望過他的臉,他的眼神里裝的是……歉意?
為什么心生歉意?她不解,想再追問,他卻己經換上一張朗朗笑顏。
黎育清問:“所以最近齊墳身邊發生那堆亂七八糟的事,與你無關?”
“你怎么知道齊玟發生亂七八糟的事?”齊墳似乎被人給盯上,動不動就有人抓著他的痛處,到處宣揚,把他本來就不怎么樣的名聲弄得更臭,皇帝沒空理他,只派人申誡幾句便罷。
因而王氏搭棚施粥,刻意替兒子制造善名,還把人給拘在府里,哪里都不許他去。
之前他曾經懷疑,這隱善揚惡的是不是父親的手下?是不是打算敗壞齊玟的名頭,口后順理成章讓剛出生的孩子接下世子之位。
可齊靳很快便推翻這個聯想。
父親豈是如此不知輕重之人,再氣再恨,齊墳終究是他的親生兒子,一家人同氣連枝,他壞了,王府能得個好?
依此推估,背后操縱此事的人,若不是想破壞珩親王名聲,便是想拉攏珩親王府,對方企圖拿捏住齊墳,曰后好換得父親出手相幫。
可,他失算了,齊墳己經不是父親唯一的兒子。
只不過知道此事的人,宮里除皇上、太后和齊鏞,未有其它人知曉。
齊墳能怪誰?因果報應、循環不爽唄。
前事鬧得沸沸揚揚,不管是軍中、朝廷或百姓,人人都知道,為保全齊墳,珩親王不惜與長子交惡,親自向皇帝下跪懇求、饒齊玟一命。反倒是后來,珩親王見皇帝下不了臺,親自綁來齊墳求斬,以致牽扯出多年秘辛,只是這事被藏得密密實實,無多少人知曉就是。但總之若非前事鬧太大,讓珩親王這上不了臺面的次子聲名大噪,人家怎會盯上他?
“王妃寫信來向你求和,她希望你能夠高抬貴手!毙爬锲渌脑,黎育清沒提。
王氏說,若他記恨江云之死而對齊墳下手,她愿意賭咒,那件事絕對與她無關,可以的話,她更希望江云把那孩子給生出來,那么他便會明白,女人口口聲聲的愛有多虛假,之后更是牽扯出江云的妹妹……“得了空,你找人給王氏回話,就說我最不屑的是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我做的,我認,不是我做的,也不會往自己頭上攬。齊墳與我再無相干,他是好是壞,我都不需要承擔,他既然想把自己弄成婊子,就別天真以為施點粥就能建牌坊!
“告訴她,天底下沒有不要錢的餐飯,她得了好,要付出代價,相同地,為了惡,也得付出,代價這兩字永遠存在,只不過有沒有扯塊遮羞布遮掩罷了!
“她想要爵位,我給了,她想要我放齊墳一馬,我放了,但我相信天理昭彰,總有一天,他們得為自己做過的惡行,付出足夠的代價!”
“你再不當她是一家人?”
齊靳接話,“是不是一家人,看的不是血緣而是看心,人家把你當敵人,你若還把人家當一家人,只能說明你傻!苯凭褪沁@樣傻氣,才害了自己的性命,而今清兒己經知道他的身世,沒道理還拿人家當親人看待。
“我明白,只是心里替父親難受。”
“父親是父親、王氏是王氏,拿我當家人的,我便親近,拿我當仇人的……我還不至于是非不分迷了心!备赣H手把手將他教養成材,那份恩情抹殺不掉,若非如此,他怎會為父親盤算子嗣?又怎會親自向皇帝請旨,放棄爵位?黎育清點頭,同意他的說法。
他續道:“但即便我們不害人,可也不代表不防備,防備的第一步便是莫小瞧對手,若是沒把握,就蹲著別吭聲,證明自己無害,可一旦決定要發力站出來,就得一口氣置對方于死地,千萬別留力氣讓人家來報復!彼詫R玟那等東挑釁、西挑釁,卻遲遲不見血的做法,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齊靳咬牙切齒的模樣讓她心驚!澳銜粫言捳f得太重了?”凝視著黎育清,他知道自己把她嚇著了。
清兒樂意活得單純,她想當好人,她真的以為好人會有好報、天上真有神明眷顧善心人。但是,不可以!在善人面前可以為善,在惡人面前太善良就是自找死路,知道王氏私底下聯絡清兒,他莫名起了一陣膽顫心驚。
“我不得不說重話,清兒,把我的話牢牢記住,當初云兒就是認定虎毒不食子,努力與王氏維持婆媳關系,再大的苦頭也背著我硬吞進去,以至于到最后死于非命!
“你說過的,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所以寧可狹隘心胸、寧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也別小看了王氏,不要因為她幾封求和書信,便對她放下戒心。”齊靳滿臉的恨之入骨是因害怕失去黎育清,可她卻誤會他的意思,以為他的怨憤源自于江云之死。
江云是他此生最喜歡的女子,失去她,他痛徹心腑,他可以放過王氏與齊玟對自己的毒害,卻不能放下江云之死……唉,男人的專情,有時候會傷了另一個女人的心吶……黎育清深吸氣,努力安慰自己,光陰是傷口最好的藥品,總有一天他心里的傷會結痂,陳年往事會淡去記憶。
在齊靳的殷切囑咐中,黎育清再三保證,會對王氏小心提防,不再與她私下通信:再三保證,在他回來之前,絕對不出王府;再三保證,會好好照顧齊湘……在他嘮嘮叨叨說過一遍后,她做出無數保證,保證完自己都覺得好笑,齊靳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婆婆媽媽?
送走齊靳,她腦子一陣暈眩,唉,昨兒個又沒睡好了。
想起手邊一大堆事,她揉揉鬢角,理好繡樣后,她提起精神,領著石榴往鋪子里去,把對齊靳的保證一古腦兒給丟在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