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初歲與歐陽妅意的第一個孩子,在一年后的春天出世。
初為人父的古初歲惶恐著急自然不在話下,但另一位坐立不安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門窗緊閉的產房,不時傳來歐陽妅意的痛吟和哭嚷,古初歲在門扉前來回踱步,從右邊走到左邊,不時與赫連瑤華擦肩而過,當古初歲走向左側,赫連瑤華便踱向右側,兩個男人仿佛變身成為紡車,一來一回地交織著擔憂與期待。
漫長數個時辰的煎熬,終于,在東方天際透出朝陽光暈的同時,屋內傳來啼亮的嬰娃大哭,宣告著「我來到這個人世間”。
兩個男人都露齒微笑,一位是喜迎自己與妅意愛情結晶的滿足男人,一個則是狂喜于等待漫長數百個日子,直至今天,他見到另一絲曙光的激動男人。
將嬰娃及產婦打點好的產婆,開開心心打開房門,報喜啰。
“恭喜恭喜,是個可愛的小女娃!”她也弄不清楚眼前哪個男人才是爹,畢竟兩人都很高興、都很激昂、都像準備沖進房里抱小孩,她只好一人恭喜一次。
話才說完,她便被他們一左一右撞開,差點跌出門檻,她想抱怨,兩個男人早已消失于屋里屏風后側。
古初歲最先關心歐陽妅意,她氣虛地閉合雙眼,陣痛了太長的時間,她渾身氣力被抽干,發鬢被汗水浸濡,服貼著她的臉頰,他輕輕撫去她的汗,既是心疼又是感激,他吻著她,她才張開眼,給他一記笑容,然后開始抱怨生孩子好痛。
赫連瑤華則是走向一旁小床,看著五官又皺又紅的小東西,她的小拳握個死緊,蜷成小石,赫連瑤華伸出一根食指,試圖擠進五指小拳間,要探索在小小拳心里,是否有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金絲蠱卵的傳言,全賴古初歲一張嘴在說,他抱持著懷疑,沒親眼所見,總是不踏實。
小拳軟綿似云,熱呼呼的,比剛蒸熟的包子皮更具彈性,一握住他的食指便不肯放開。
他本來……也會擁有一個像她一樣嫩軟討喜的孩子,他與綺繡的孩子。
若沒發生那件事,他已經擁有一個跟在他身后搖晃學步喊爹爹的小寶貝……而不是與綺繡一并陷入沉遠的睡眠,來不及長大。
他怔然望著小臉不及巴掌大的女娃兒,她嚶嚀蠕動的模樣,足以教人再鋼硬之心也為之融化。
“我女兒很可愛吧?要不要抱抱她?”古初歲在歐陽妅意倦累到睡下之后,緩緩來到赫連瑤華身邊。這個孩子能平安出世,赫連瑤華是一大功臣,歐陽妅意在懷孕其間約莫有三次流胎跡象,全是她爬上爬下沒個孕婦的覺悟,三次全賴赫連瑤華急招大夫來搶救,再按三餐命人送來安胎藥,才保住孩子。
“……我沒興趣。我只是要把金絲蠱卵拿走!焙者B瑤華聲音冷淡,不愿承認他有股沖動想抱抱軟若無骨的小家伙。
若是以前的他,直接拗斷小嬰娃的手指,取走金絲蠱卵都有可能,哪會像現在,被孩子的小拳捉住,硬扯也不是、狠扳也不是。
古初歲倒是沒將心中思忖言明,怕赫連瑤華惱羞成怒,會誤傷了孩子。
“我清楚你的心急,你動手拿走吧,你已經等待夠久了!惫懦鯕q輕而小心地扳開女兒嫩指,赫連瑤華的手指得到自由,卻沒有立即抽離,就在他指腹旁側,一顆裹著金碧澄亮的小卵安然躺著,在粉色稚嫩的掌心間閃閃發光。
“金絲蠱卵……”赫連瑤華喃喃道,遲遲不敢動手去拿取它,擔心它一碰便會破碎。
“放心吧,蠱卵沒那么脆弱,拿它來打彈珠都沒問題。”
古初歲的安撫說笑,換來赫連瑤華的瞪視。
真開不起玩笑。
赫連瑤華輕輕拈起蠱卵,它并不是堅硬如鐵,反倒像是煮熟的豬皮,有一種韌性。他凝覷著它良久,爾后才將它收至備妥的小木匣里,關上匣蓋。
蠱卵到手了,綺繡復生的機會……
他唯一僅存的一絲希冀,全放在金絲蠱上頭,他深信不疑,金絲蠱在綺繡體內孵化后,便會主動為她治愈腐壞的內臟,他見過金絲蠱縫合古初歲傷處的情況,金絲蠱的神效令他驚嘆不已,它一定也能治好綺繡……
“還欠我第二顆金絲蠱卵,不要忘了!焙者B瑤華第一顆蠱卵剛入手,便提醒古初歲,交易尚未完全履行。
“好歹過個一年半載再來說吧。”古初歲瞠眸瞟他。他的愛妻甫經歷完產子之苦,身子都還沒養好,他就討著要第二顆?!他以為生孩子像在生雞蛋一樣,噗一聲就一顆嗎?
赫連瑤華沒聽完古初歲的回答,匆匆打道回府,他沒有太多耐心待在嚴家當鋪,他急于回到整年點燃著裊裊薰香的房,他的愛妻,溫婉如昔地躺在紅木架子床,潔白床帷迎著微風,緩緩翻飛,似天際流動的白云,安詳包圍她。
他坐在她床畔,溫柔牽起她的柔荑,房里彌漫的毒香,讓她的四肢仍舊柔軟如生前,只是無力垂著,他將她的手背貼在唇邊,觸及如冰般的體溫,另只手取出裝有蠱卵的木匣。
“綺繡,你瞧,我拿到金絲蠱,很漂亮,是吧?等了那么久,終于……”赫連瑤華嗓如絲,輕柔道,濃眉間,漾滿喜色。
他無比珍惜地取出金亮蠱卵,將之放進白綺繡口中。
“你別像歐陽妅意,一聽見是蟲卵就怕得不敢碰。你這個傻女孩,連鴆毒都敢喝,一顆比藥丸子更小的蠱卵又算啥玩意呢?”他邊哄著,取來茶水,先含一口,再哺喂到她嘴里,右手虎口扣托在她咽喉,耐心助她順利咽下,些許的茶水自她唇邊溢下,他低首吮去,抱著冰冷的她,撫摸她筆直的青絲!熬_繡,不要讓我等太久……讓金絲蠱早日孵化出來,好嗎?”
一道暗紅色的稠液,自赫連瑤華鼻腔滑下,他沒有伸手抹去它,任由它染紅白綺繡白色絲綢的頸窩部分,接著,他的唇角也開始滴落鮮血……
保存她尸身的毒香,毫不留情侵蝕他,絞揪他的五臟六腑,他卻仍然呼吸著它,只要能救她,是毒,是香,他都不在意。
他現在所要做的,只剩等待。
等待她睜開雙眼,那一天的來臨……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