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兩道人影離開了向求鳳的居苑,一路沿著沒有侍衛巡邏的墻邊,腳步時快時慢的朝著居城的西側門而去。
來到墻邊,他們小心翼翼的自樹叢后搬出一張木梯,往墻上搭著,接著一前一后爬上墻頭,墻外還有一張木梯等著。
「小心腳步。」墻邊的黑暗處,傳來了陸傲秋的聲音。
「知道了,陸大夫!够卦挼恼菑浬
而跟著彌生一起翻墻而過的人,正是向求鳳。
兩人扶著梯子,小心的落地。
陸傲秋一身黑衣,在暗處里以手勢暗示她們前進的方向。
三人在一矮檐下會合,陸傲秋急問:「她葬在何處?」
「無歡崖!箯浬氐溃骸钢髯拥哪镉H就葬在那兒!
「快帶路吧!顾f。
彌生點頭,便跟向求鳳一同領路,帶著陸傲秋急上無歡崖。
落鳳城座落在落鳳山上,依山勢而筑,無歡崖則在落鳳城最北端,雖不是整座城最高的地方,但卻是一處壁立百仞的絕崖。
由于香柳的墓在此地,因此開了一條路方便段景熙上來祭拜,所以雖然周遭一片漆黑,三人沿著易行的山路而行,腳程還算快速。
來到崖頂,只見兩墓并葬,一新一舊。
三人快步至新墓前,開始以手刨挖,很快地,他們看見薄棺露出。
陸傲秋快速撥開黃土,撬開棺木的頂蓋,月色下,已死去兩天的段景熙卻還有著粉嫩的膚色,猶如沉睡般躺在棺木里。
他伸出手,迫不及待卻又小心翼翼的將她自棺中抱起,輕放在地上,接著他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銀針,在她的頭頂及胸口幾個穴道扎針。
向求鳳和彌生在一旁看著,都難掩緊張憂急。
「陸大夫,行嗎?」向求鳳擔心的問:「都過兩天了!
「陸大夫,你可別出差錯,一定要把主子跟小主子救回來呀!箯浬p手合十,不斷祈求上天。
「你們兩個別急,景熙她……」陸傲秋將她抱在懷中,深情的看著她!杆欢〞䦷е⒆踊氐轿疑磉叄饝^我的。」
等待了一會兒,段景熙的身子慢慢有了變化,她的臉色越來越紅潤,胸口也隱隱開始起伏,彌生更注意到她僵直的指尖似乎正微微抽動著。
彌生和向求鳳靠上前去,期盼著段景熙能死而復生。
「景熙,快醒醒……」陸傲秋溫柔的在她耳邊輕喚,「大家都等著你呢,快醒來,別睡了……」
終于,段景熙的眼皮微微顫動著,像是很努力的想要把眼睛睜開,過了一會兒,她慢慢掀起眼皮,順利張開雙眼。
她的眼神迷惘但清亮,并未感到震驚,只是疑惑的看著眼前的陸傲秋、向求鳳及彌生,她蠕了蠕唇,潤了潤緊澀的喉嚨后,有些艱難的道:「我……我在黃泉路上了嗎?彌生?嫂子?為什么你們……不……不,兄長難道也對你們下毒手?」說著,她難過又愧疚的流下眼淚。
可當淚水滑過雙頰時,她意外發現自己的眼淚居然是熱燙的,心頭一陣狐疑,怪了,她都入了鬼籍,還能感受到溫度嗎?喔對,此刻她還清楚的感覺到陸傲秋的溫度呢。
「傲秋,我……我感覺到你了……」她淚如雨下!冈瓉淼搅岁庨g,你還是如此的溫暖!
陸傲秋跟向求鳳以及彌生相視一笑。
「熙主子,你沒死,還好好的活在人間呢!」
段景熙一愣,她明明已經服下向求鳳給她的毒藥,早該死透了,彌生怎么會說她沒死呢?她的視線在三人身上轉了一圈,又借著月光看了看四周,很快發現自己身在無歡崖上,可是有些遲鈍的思緒一時間還無法厘清現下究竟是什么狀況。
「景熙,國主夫人給你吃的不是毒藥!龟懓燎镄Φ溃骸付驱斚⒌。」
她疑惑的反問:「龜息丹?」
「是的,景熙,龜息丹是陸大夫交給我讓你服下的,這丹藥服下之后,心跳呼吸會變得十分微弱,像是死去一般,我們便是以此騙過國主,讓他以為你服毒自盡……」向求鳳笑視著她!改銢]死,你跟腹中的孩子都還好好的。」
「是啊,主子,從今以后你可以跟陸大夫安穩幸福的度過此生了!箯浬転樗_心,不禁喜極而泣。
向求鳳拍拍彌生的肩頭,輕笑道:「這孩子演得可辛苦了!
「夫人,奴婢不是演戲呀,我是真的害怕主子再也醒不來……」彌生邊說,邊胡亂的抹著眼淚。
陸傲秋一聽,故作不滿的皺起眉頭!冈瓉砟銓ξ疫@么沒信心呀!
彌生尷尬一笑!戈懘蠓蚴轻t人的,又不專精毒人,我當然擔心!
聽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彷佛睡了好長一覺的段景熙還是有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景熙,我派人到處打聽你的消息,得知你被軟禁在菩提院,于是我便開始計劃如何將你救出,同時還能永遠不被段景桓追殺。幸好我往日廣結善緣,城中有不少可信賴的人都欠過我恩情,我方能找人幫我跟彌生接上線,要她將藥給你服下……」
「可讓我服藥的是嫂子……」她一臉納悶。
彌生接著解釋,「我跟陸大夫派來的人接頭時,被夫人發現了,我當時真是嚇壞了,以為自己壞了大事,沒想到夫人卻說要幫我……」說著,她難為情的抓抓頭!阜蛉苏f我莽撞,可能會壞事,所以決定由她將藥交給你!
段景熙疑惑的看著向求鳳!干┳,你為何……」
「我愛你兄長,所以我不想見他一錯再錯,犯下這種滔天大罪!瓜蚯篪P幽怨凄楚的說完,然后微微一笑!妇拔,我羨慕你能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也愿意幫助你們!
「嫂子……」陸景熙眼眶一熱,嗓音也有些沙啞。
「什么都別說了!瓜蚯篪P深深吸了一口氣,笑視著他們!复说仉m安全,但也不宜久留,你們還是快走吧。」
「嗯!龟懓燎锔屑さ牡溃骸阜蛉说亩髑,我們一家三口沒齒不忘!
「得了,日后記得給我捎來平安的消息便行!瓜蚯篪P取下掛在脖子上的小玉瓶,交到段景熙手中!肝疫@個做舅母的沒什么東西可以給孩子,這是出嫁前,我娘親送給我保平安的!
段景熙捏著那個小玉瓶,眼泛淚光!干┳樱蛇@是你的平安玉……」
「送給孩子吧,希望他一輩子平平安安!瓜蚯篪P十分堅持。
段景熙不好駁了她的心意,收下小玉瓶,小心翼翼的揣在懷中。
「好了,我們該走了!龟懓燎镎f:「魏兄跟昊天幫兄弟還在城外候著呢!
「嗯!苟尉拔觞c頭,由他扶著站了起來。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段景桓冷笑道。
他以為早已死去的陸傲秋跟段景熙,此時竟活生生的在他面前,若不是他醒著,真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夜里,劉媽突然急急求見,說她看見國主夫人跟彌生偷偷摸摸的跑到西側門墻邊,還拿了張梯子爬墻出去。
彌生不是向求鳳的婢女,向求鳳跟她也鮮少接觸,兩人之間唯一的關聯,就只有段景熙。
段景熙已落葬在無歡崖,她們兩人就算要去祭她,也不必挑在夜里,就算要在夜里,也不必爬梯。
直覺告訴他,有詭。
段景熙的死因是個秘密,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只身前往無歡崖,來到崖頂,果然讓他看到這驚奇的情景。
正準備離去的四人,聽到這笑聲皆錯愕的轉過頭,一見到突然出現的段景桓,全都震驚不已。
「陸傲秋,你是人是鬼?」段景桓故意問道。
陸傲秋警戒的盯著他,坦然回道:「是人!
「我以為你被鄭婉兒毒死了,沒想到是場騙局!苟尉盎膏托σ宦,「我還真的相信了呢。」
「你設局在先,我不過是將計就計!龟懓燎镎f。
「那女人呢?不是真的墜谷身亡了吧?」段景桓問。
「除了少一截小指,她毫發無傷!
段景桓的表情看不見一絲怒意,但眼中卻迸射出殺機,他咬牙切齒道:「陸傲秋,你為什么要一直壞我的事?」
「你又為何對景熙如此無情絕義?」陸傲秋反問道:「她十六歲時便與杜長風訂親,你卻一直拖至杜長風登上國主之位才將她嫁給他,為的是讓她生下流著段家血的黃國繼承人吧?」
「一點都沒錯!苟尉盎负吆叩托。
「你與她雖非同母,亦是至親,為成就你的野心,你居然逼迫她嫁給一個她不愛的男人,甚至……」
他話末竟,就被段景桓冷冷打斷,「又是愛?你倒問問我的正宮夫人,她是因為愛我才嫁給我的嗎?」
此話一出,向求鳳竟毫不遲疑地回道:「我愛!
她一出聲,大家都愣住了,段景桓也難掩驚愕的直瞅著她。
他聽段景熙說過向求鳳是真心愛他,但他并不相信,向求鳳對他一向不甚熱情,沉默又淡漠,別說是愛,她連一句喜歡都沒說過,她總是遠遠的看著他,好像不想跟他有過多接觸似的。
他抱她、吻她時,她從沒有所響應,就連滑了幾次胎,也不見她惋惜流淚。
她愛他?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向求鳳,你在說笑嗎?」段景桓不以為然的笑問。
向求鳳神情凝肅,目光卻深情!阜蚓,我愛你,自我十三歲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便對你動了情……」
十三歲?他記得兩人第一次相見,是在她父親的壽宴上,他陪同父親一起赴宴,那時他還覺得奇怪,她身為女子居然被允許同席,后來他才知道兩家其實是藉著壽宴討論兩人的婚事。
「后來知道我要嫁的人是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期待?」向求鳳噙著淚,唇角勾起一抹凄迷的笑!甘畮啄炅,你從不曾正眼看我,又經常在我面前與別的女人調情,可我……還是愛著你!
段景桓不得不說他是真的感到驚訝,但也同時感到憤怒。「若你真愛我,怎會幫著別人背叛我?!」
「夫君,我不是背叛你,而是不希望你一錯再錯!顾f:「景熙是你的親妹妹,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親外甥,你不能對他們痛下毒手。」
「住口!」段景桓憤怒咆哮,「我沒有這種吃里扒外的妹妹,更沒有野種外甥!」
「夫君,你放過他們吧,他們絕不會再出現在你眼前的!瓜蚯篪P哀求道。
「國主大人,請您放過主子一家三口,求求您。」這時,彌生也跪地哀求。
見他們一個個全向著陸傲秋跟段景熙,段景桓更是惱火。「這一切都是命!若老天真安排他們在一起,就不會讓劉媽發現你跟彌生的鬼祟行蹤。」
向求鳳露出歉疚的表情。「景熙,對不住,我、我……」
「嫂子,這不關你的事!苟尉拔醢参康。
「確實不關她的事,一切都是你跟陸傲秋咎由自取!苟尉盎戈帎艕诺男α。
「陸傲秋,你一定以為此計天衣無縫吧,可你沒想到劉媽以為你害死鄭婉兒,此刻的她是多么的恨你,凡是可能跟你及熙兒相關的事,就算只是雞毛蒜皮,她都繃緊了神經……」
「夫君,我求求你……」向求鳳上前繼續懇求,「放過他們吧!
段景桓毫不留情的甩了她一耳光,抬手將她往旁邊一推。
向求鳳一個踉蹌,摔跌在地上,腦袋碰到邊上的一顆石頭,登時冒出血來,昏了過去。
「段景桓!你還有良心嗎?!」陸傲秋憤怒地吼道。
段景桓冷冷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腰間佩劍,持劍攻向陸傲秋。
「陸傲秋,納命來!」
為求行動敏捷,陸傲秋并未佩帶長劍,只隨身帶了把短刀。他輕推開段景熙,立刻移動身形,引開段景桓,同時拔出短刀,以做抵抗。
他不曉得段景桓的劍術如何,但他知道不管怎樣他都不能輸,因為他的輸贏攸關著幾條人命。
就這樣,兩人在崖上展開生死拚斗。
兩人對了數十招,持長劍的段景桓竟未能占得上風。眼見難分高下,他使出陰招,以暗器傷人,幾道光影,流星鏢打在陸傲秋的身上,其中一個命中他的右肩。
「唔!」陸傲秋吃痛,松了手,短刀掉在地上。
他正要彎身去撿,段景桓一個箭步上前踢飛了它,長劍也指向了他的咽喉。
「旁邊便是斷崖了!苟尉盎感σ曋幒莸牡溃骸改闶且约禾氯?還是我送你上路?」
陸傲秋無懼的直視著他。「段景桓,你的廢話真不少!
聞言,段景桓忽地面目猙獰,惡狠狠的瞪著他,但旋即,他又勾唇一笑!戈懓燎,再看一眼熙兒吧,這是你此生最后一次看她了!
「不!」段景熙見狀,立刻撲上前去,緊緊抱住了陸傲秋!改阋獨⒈銡⑽野!」
「景熙!」陸傲秋驚急地反抱住她。「不行,你得活著!」
她凝視著他,淚水卻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干倒,他不會讓我活著,要死……咱們一起死!
「你……」陸傲秋感動又心疼,然而事已至此,不管是他還是景熙,恐怕都活不了了,既然如此,他們就共赴黃泉吧!负茫蹅円黄穑啦浑x。」他緊抱住她,在她滿是淚水的臉頰上一吻。
彌生也沖了過來,哭喊道:「我也要跟著主子去!」
「彌生?」段景熙陡地一驚!改銊e犯傻!」
「彌生不傻,彌生只是想跟著主子,主子去哪,彌生就去哪,就算是黃泉地底,彌生都要跟著去!」彌生意念堅定,毫不畏死。
彌生的忠心,讓段景熙淚如雨下,卻是笑著!负妹妹,謝謝你這幾年的陪伴,咱們下面見!
看著這一幕,段景桓哈哈大笑。「好你個有情有義,我就做做好事,把你們全送上路!拐f罷,他猛地抬臂,就要將劍刺向陸傲秋!戈懓燎铮阆取!」
他高舉的劍停在半空中,猙獰可怕的面孔突然變得扭曲,隨即他的身體顫了一下,執劍的手忽地乏力,長劍鐺的一聲落地。
他下意識摸向胸口,因為那兒又燙又痛,而且還濕濕黏黏的,頭一低,他只看見胸門突出一段刀尖,在月色下發出森寒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