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傲秋!挂簧韯叛b的段景熙自顧自的走了進來。
不速之客到來,不只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教小六子停住了哭聲。
看著眼前俊美的年輕人,鄭婉兒驚疑地道:「請問公子……」
段景熙看都不看她一眼,兩只眼睛直視著陸傲秋,見他連瞧自己一眼都沒有,心中不免懊惱。
她將裝著十兩銀子的小囊袋往診案上一丟。「你昨天忘了拿的十兩銀子!
陸傲秋依舊沒看她,也沒看向那個小囊袋。
可鄭婉兒卻訝異又好奇的看看她,又看看那裝著十兩銀子的小囊袋,但陸傲秋一點反應都沒有,讓她不敢多問。
等陸傲秋將小六子的傷口處理妥當,才緩緩抬起眼簾,瞥了段景熙一眼!高@是做什么?」
「這是你昨天的賞金。」接著又不客氣的命令道:「跟我比劍!
他收下小囊袋,因為這是他應得的,他才不跟她客氣!肝液苊,沒空理你。」說完,繼續為下一位病人看診。
段景熙鐵了心的道:「我等!
「隨你高興,不要礙著我就好!龟懓燎锢淅涞恼f完,又將全部注意力放到病人身上。
段景熙想找張椅子坐下,卻發現這里連張像樣的椅子都沒有,她只好跟彌生站在一旁等著他看診。
上門求診的病患因為不識她的身分,好奇的目光不時飄向她。
段景熙才懶得理會這些不相干之人的探視,她專注的望著陸傲秋,這才發現他看診仔細又極有耐心,診金也相當便宜,有時甚至還不收銀子,簡直就像個慈悲為懷的活菩薩,偏偏這樣的他,明知道她的身分,面對她時的態度和語氣都相當無禮,她生性驕傲,無法接受有人不把她放在眼里,想著,便越覺得生氣。
若是別人膽敢如此對待她,肯定有罪好受,可不知為何對著他,竟然莫名的無計可施,只能暗自吞下這口悶氣。
不知等了多久,終于,他看完診了,段景熙大喜!戈懓燎,你現在可以跟我比劍了吧?」
陸傲秋沒理會她,收拾好他的出診袋,對著鄭婉兒道:「我要到城郊出診。」
鄭婉兒愣了一下,問道:「是韓大叔那兒嗎?」
「嗯,我得去看看他的狀況如何!顾f。
發現陸傲秋把自己晾在一旁,完全不理會她,甚至當她不存在,段景熙氣得七竅生煙,質問道:「陸傲秋,你好大的膽子,為什么不理我?」
他瞥了她一眼,「你方才不是說要等我忙完嗎?我還沒忙完呢!拐f完,他拎起出診袋,信步走了出去。
見狀,段景熙急忙帶著彌生追出去。
鄭婉兒好奇的看著他們,不解為何這位貴公子要纏著陸傲秋比劍,還說他昨天贏了十兩銀子,但他昨天才剛從黑水城回來,怎會跟人家比劍?
「不知那位公子是誰?」她喃喃道。
劉媽上前來,剛好聽到她的低語,不禁笑了!感〗,那可不是公子,而是位小姐!
她一怔!甘裁?陸大哥怎會認識這樣的人?」
劉媽好眼力,一眼便覷出對方是女兒身,加上方才聽到她說的話,推敲道:「她一直說要跟公子比劍,我猜她可能就是人們口中的熙主子!
聞言,鄭婉兒一震。「你說她是段景熙?」
「我看錯不了!箘尷m道:「段景熙喜做男子打扮是眾人皆知的事情,她熱愛舞刀弄劍,還常找人進居城比試,我猜想公子應是昨兒進城時被軍爺抓去了。」
劉媽雖是個婦道人家,但人脈極廣,消息靈通,腦袋也十分活絡靈光。
「聽說她跋扈刁鉆,不會找陸大哥麻煩吧?」鄭婉兒十分擔心。「咱們這醫所經營得夠辛苦了,要是她找咱們麻煩,那可怎么辦?」
劉媽嘆了一口氣!缚刹皇牵訉嵲谔B固,要是他肯改變自己的想法,也不會過著這般苦哈哈的日子。」
鄭婉兒其實贊同劉媽的想法,可她也改變不了陸傲秋的脾氣及性情,但她不解的是,他明明是官家子弟,怎么卻不懂得人情世故,利害得失呢?說真的,有時她還真覺得他有點不知好歹呢,想到這里,她忍不住也無奈的長嘆了一口氣。
段景熙跟著陸傲秋一路出城,來到城郊的一個農村。
她鮮少出城,也只遠遠的經過農人聚落,卻不曾深入其中,如今跟著陸傲秋的腳步,她踏進了這里,看見了另一個世界。
初見眼前這貧窮落后的景象,她不但驚訝,也感到不可思議。
驌國在段氏一族的治理下,是中土三強國之一,落鳳城更是個富裕繁榮的政商中心,可在城郊的農人聚落里,卻有著一群生活水平低落的人們,他們住在破舊矮小的木屋中,在他們的臉上看不見笑容,更看不見希望。
隨著陸傲秋,她來到一戶貧農家,出來迎接他的是名婦人。
「陸大夫,你從黑水城回來了?」婦人見他,十分歡喜,但一看見他身后跟著的段景熙,立刻露出防衛的表情。
「別理會她,沒事!龟懓燎锏恼f了句,然后又問:「韓大叔好些了嗎?」
婦人面色一沉,搖搖頭。「還是老樣子。」
陸傲秋沒多說什么,徑自走進屋里,見狀,段景熙領著彌生立刻跟上。
進到屋里,一名老者躺在一張木板上,身上蓋著一張破舊的薄被,不知是醒著還睡著,嘴邊不斷溢出呻吟。
陸傲秋走了過去,親切的道:「韓大叔,是我!
老者微微睜開眼睛,虛弱地道:「大、大夫……」
「你可有好好吃飯喝藥?」他問話的同時,輕輕拉起老者的手,為其把脈。
「大夫,老朽……沒救了!估险哒f著灰心喪志的話。
「大叔千萬別這么說,你得多吃點東西才有力氣呀!
婦人趨前,滿臉愁容地道:「大夫,這次欠收,上繳之后實在沒剩多少可用,三餐都成問題,更別提幫我爹買藥了!
陸傲秋一聽,馬上從懷中掏出段景熙給他的小囊袋交給婦人!高@些銀子你拿著吧。」
婦人接過,發現那囊袋有點重量,不禁驚訝的推拒,「陸大夫,這……不行,我們不能再接受你的救濟,你已經幫我們太多太多了。」
段景熙也訝異的看著他,那可是十兩銀子呀,他居然眼睛眨都不眨的就送人了?
陸傲秋唇角一揚!甘障掳桑切╁X,是這位姑……公子的心意。」
段景熙以男裝示人,他若說她是姑娘,韓家父女便會對她的來歷感到好奇,雖說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看見段景熙,但她喜做男子打扮的事卻是滿城皆知,為免節外生枝,他不想拆穿她的身分。
婦人驚疑的看著段景熙,隨即回過神來,感激道:「公子,真是謝謝你的善心,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段景熙因為陸傲秋將這份恩情記在她頭上而訝異不已,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我……」
「這位公子行善不欲人知,你就稱她為無名氏吧!龟懓燎镎f。
婦人激動的眼眶泛紅!笩o名氏公子的恩情,我們父女銘記在心!
「呃……這沒、沒什么!苟尉拔跤悬c不知所措。
陸傲秋替韓大叔把完脈,開了藥,又再提醒了幾句才告辭。
一離開韓家,段景熙終于能大口呼吸,方才在那間小房子里,她幾乎是憋著氣的。
「陸傲秋!顾坏乩∷囊滦洌傻某蛑!改闶巧底影?」
陸傲秋望著她,反問:「怎么?」
「十兩銀子你就這么給了她?」
「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顾袂檩p松的一笑。
聞言,她不禁愣住,過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是你……你非但沒收診金、免費贈藥,還給他們銀子,你難道不用生活?」
「我并不需要那十兩銀子生活,但他們需要十兩銀子活命!龟懓燎锬抗庖荒,直視著她!改阒肋@些住在城郊的農民過著什么樣的日子嗎?他們一年到頭辛苦耕作,所收必須全部上繳國主,可國主給他們的薪酬卻相當微薄……」
「慢著!苟尉拔醮驍嗔怂,「耕作本就是農人的天職跟本分,我兄長有給他們錢。」
他冷然的撇撇嘴。「他們過著什么樣的生活,你不也親眼看見了嗎?」
迎上他那猶如審判般的嚴厲目光,她的心一緊,想起剛才所見,也想起那令人難以忍受的味道。
「你知道剛才那位女子幾歲嗎?」陸傲秋突然問道。
段景熙雖不知他為何這么問,卻還是認真的想了一下,才道:「約莫四、五十吧!
「她今年二十九!顾f。
她陡地一驚。「怎么可能?」
「一點都不假!龟懓燎锢m道:「韓大叔沒有兒子,就只有這個女兒,為了幫忙農事,奉養父親,她至今未嫁,是沉重的生活擔子讓她提早衰老,而這擔子,是你段氏一族加諸在她身上的!
他說話的時候,唇角雖帶著一抹笑,但她卻覺得他的笑容凌厲得讓她莫名慚愧,可她不容許有人這般詆毀自己家族,故作理直氣壯的駁斥道:「你這么說對我段氏不公允,當初大朝分裂,要不是我段氏守住落鳳城,百姓豈能安居樂業?」
他神情一沉,冷冷的道:「段家小姐,你似乎只看你想看見的!顾﹂_她的手,轉身邁步離開。
段景熙追上他,攔住他的去路!嘎氵沒跟我比劍!」
她這么追著他跑,就是為了要他跟她再打一場,他怎能說走就走?他說他忙,她才等著他,現在他都忙完了,為什么還是不理她?
陸傲秋神情凝肅,目光冰冷如霜!改氵真是不知民間疾苦!拐Z罷,他一手揮開她,大步離去,留下一臉不甘卻又無法反駁的段景熙站在原地。
回到居城后,段景熙告知兄長她在農人聚落的所見,當然,她沒提是誰領著她去了那里。
段景桓聽了,只告訴她,一個國家本就該有階級、有制度,若不管理,便會失去秩序。在他們段氏一族的治理下,百姓得以安居樂業,自大朝分裂以來,也只有前幾年偶有侵擾,之后的數十年再無戰事,由此可證,段氏的治理是毫無問題的。
聽完兄長的解釋,她雖還有疑慮,卻也接受這樣的說法,畢竟治國者不能情感誤事,為求太平,偶有必要之惡,也非真惡。
隔兩天,段景熙又來到陸傲秋的醫所,因為她不死心,就是想贏他。
一進門,發現并沒有求診的病患,心頭一樂。「陸傲秋,你今天沒病人,總該得空了吧,快跟我比劍!
陸傲秋看都沒看她一眼,兩只眼睛只專注的盯著手邊的藥材,語氣淡漠地回道:「若知你如此煩人,我早該聽那軍爺的吩咐……」
她困惑的反問:「什么吩咐?」
「你不知道吧,」他斜睨她一眼,嘲訕道:「每個被帶去居城跟你比試的人,都被要求裝輸,而且只要裝輸就有銀子可拿!
段景熙陡地一驚,無法置信的道:「你……胡說!」
這不是真的!那些手下敗將是技不如她,才不是裝輸!
「我猜想應該是你的國主兄長下令的,」陸傲秋冷冷的又道:「畢竟你可是他最寶貝珍貴的妹妹!
段景熙是段景桓最珍視的妹妹,他猶記得當初,他救了被馬甩下來的她,在離場不久后,段景桓沖了過來,一刀刺死了那匹名叫雷霆的馬。
是的,他正是當年救了她的人,而他左眼這道長長的疤痕,便是因為救她而留下的。他從沒后悔救了她,即使是在知道她的身分之后,倘若事情再發生一次,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出手相救。
這六年來,每當看見鏡中自己的模樣時,總會想起她那雙倔強無懼、閃閃發光的黑眸,即便從不曾刻意記起當年的事,可每當他撫著那道傷痕時,卻總是無由心悸。
他從沒想過會再遇到她,可如今,她再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直覺告訴他,她會是個麻煩,而他,不想惹麻煩。
現在的他,只想行醫濟世,不負恩師所托,好好照顧鄭婉兒并娶她為妻,然后安穩此生。
段景熙一直以為是自己劍術高明,才能百戰百勝,可如今聽他所言,她的勝利根本就是建立在兄長的寵溺之上,她的自尊心受到嚴重的打擊,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而且這讓她更加不服氣,她必須跟他再戰一場,以證明她有真本事。
「陸傲秋!」她英氣逼人的眉毛一揚,直勾勾的逼視著他。「我不信你說的,去拿你的劍,認真跟我比一回!」
陸傲秋索性不看她也不回應她,自顧自的整理著藥材,恍若她不存在。
段景熙氣極了,一個沖動,驟步上前,兩手齊揮,掃落臺上的藥材,接著狠狠的踩踏著。
他自臺子后方沖出,一掌推開了她,怒目瞪視著她,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覷見他眼底的憤怒,她心頭一驚,卻不肯示弱,抬起下巴,跋扈地道:「怎么樣!」
「你可知道這些都是救命的東西?」陸傲秋沉聲喝問。
「你自找的!顾皇遣恢雷约豪硖,可剛才她是真的氣瘋了,她吞不下這口氣。「要是你乖乖聽命,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目光一凝,迸射出懾人的狠戾!笣L!」
段景熙猛地倒抽一口氣。他到底是哪里來的膽子,居然叫她滾?!
「你若不走,我就親手把你扔出去!
「你敢!」她盛氣凌人的瞪著他。
陸傲秋毫不畏懼她的身分及權勢,冷峻的直視著她,說得咬牙切齒,「你不妨試試。」
從他的口氣和表情,段景熙知道他是認真的,不知怎地,她的心一緊,真的感到害怕。
她不確定他會對她做出什么事,但肯定不會讓她太好過。
她怕,但她怕的不是他如何對付她,而是害怕或許不管他如何對付她,她都無法回擊或懲罰他。
從沒有人可以這樣左右著她,想到這兒,不自覺全身發顫。
「熙主子……」一旁的彌生不安的輕拉了她的衣袖一下。
段景熙這才從驚懼中回過神,她瞥了彌生一眼,然后又瞪著陸傲秋,故作兇狠的道:「陸傲秋,事情不會就這么算了的!箒G下話,她略顯狼狽的帶著彌生快步離去。
離開醫所一段路,她的怒氣依舊未消,更準確點說,她紛亂的情緒并未緩和絲毫,導致她臉色難看至極。
「熙主子,」彌生見主子受了屈辱,為她抱不平,「那個大夫實在太過分了,居然敢這么無禮,咱們回去告訴國主大人,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聞言,段景熙莫名不生氣了,取而代之的是緊張、擔憂,她神情嚴肅的道:「彌生,今天發生的事,還有關于陸傲秋的事,你一個字都不準說,聽見了沒有?」
彌生蹙著眉頭,還是覺得不甘心。「可是他實在太可惡了,國主大人要是知道,一定不會輕饒他!
段景熙當然知道兄長若是知道,肯定會找理由或方法懲罰陸傲秋,但她就是不希望兄長那樣對付他。
「這是我跟他的事,不用任何人插手。」她目光一凝,直視著彌生,告誡道:「你這丫頭嘴巴可閉緊點,要是說溜了嘴,唯你是問。」
彌生見主子這般嚴厲,不禁縮了縮脖子,吶吶地應道:「是,熙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