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時常能看到他,然而這兩年來,她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和他同處一室,近到好似在夢中。
司徒容若顯然沒料到她會微服前來,正在案前作畫的他,披著半舊衫子,面有病容。
記憶中,他一直是豐神俊朗的,從無此刻的頹態,一襲白衣也不似此刻這般殘舊。
一股酸酸的滋味涌上鼻翼,她壓抑良久,才沒有流下淚來。
他亦怔怔地看著她,好一會,才彎膝行禮,“給公主請安--”
一把扶住他的手肘,不讓他欠身,她哽咽的道:“先生不必多禮,聽聞先生病了,本宮特來探望。”
“小病而已,”他淺笑,生疏地退開一步,“公主不必掛懷!
莊漣漪環顧他的府第。聽說這還是令狐南特地替他建造的,不算奢華,但高堂清雅,院中綠意盎然,倒讓她憶起當年行宮之景。
找了張椅子坐下,她也不知該與他說些什么,只是靜靜凝視著他。
仿佛一世未見,目光里滿足貪心的瞅著他,以便熬過下一輩子的想念。
他見她目光瑩潤,細碎的亮花似湖水溢滿,仿佛心不由得被她牽動,但他選擇沉默,負手立于琴案邊,陪著她發怔。
良久,他先開了口,“公主最近過得還好嗎?太子去了棠州,公主怎么不跟著出京散散心?”
“你家太子不希罕我陪!彼嘈Φ,“再說,棠州有佳人,我去了會惹人討厭!
他眉心一斂,“公主別胡思亂想,只怕有人傳錯了話!
“若真娶個側妃回來,我也沒什么計較!鼻f漣漪淡淡的表示,“我對他的心早淡了,若不是顧著父皇,顧著狄國,顧著……”掃他一眼,頓了頓,“其實我真的不介意了。”
她老了嗎?從前那個愛憎分明的少女,如今卻心平氣和,閑聊起令狐南另娶側妃一事。曾經,她向往這種氣定神閑,這一刻,她卻討厭死這樣的自己。
望著司徒容若,她急匆匆地趕來看他,就為了對他說這些嗎?浪費大好時光,去談別人……傻啊!真傻……
從前那個膽敢往馬屁股上扎銀針,無法無天的自己,到哪里去了?
“聽聞先生大喜,”咬了咬唇,她終究忍不住道:“王丞相的千金,聽說很不錯呢!
俊顏掠過一絲錯愕,隨即讀透她的心思,一抹笑意映入眼簾。
他故意說:“是不錯,琴棋書畫皆通,若非皇上已無意再選秀,入宮做娘娘都成呢。”
“你見過她了?”心中不禁一酸,語氣上揚。
“前些日子到丞相府拜會,隔著花樹,見過兩次面!彼浇禽p提,饒富興味地注視著她。
“是個美人吧?”心情一蕩,連同她的表情瞬間變得落寞。
“算得上傾城佳人!彼樕系男σ飧鼭饬。
“先生可別錯過了這個好機會呢……”低下頭,她悻幸然道:“明日就回復皇上,應了這門親事吧。做王丞相的乘龍快婿,對將來百利而無一書!
“公主是在教我為官之道嗎?”他微諷問。
“先生才高八斗,只可惜家世單薄,若非如此,皇上早升了先生的官!睘楹涡乜诤鋈幌穸铝藮|西似的,令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緩緩撐起身子,腳下卻一顛,連忙伸手扶住桌角穩住自己。
“公主怎么了?”他驟然靠近一步,有些焦急的問。
“打擾了些時候,本宮也該回去了!彼犚娮约旱穆曇魵馊粲谓z,“先生都不知道,太子離京后,本宮每日有多忙……”
莊漣漪想轉身,卻在側眸的一剎那,被抱個滿懷,身后的溫暖氣息,讓她頃刻迷醉。
“漪漪--”他低聲喚她,“你還要裝嗎?”
漪漪?第一次,他用了如此昵稱喚她。再傻的人,頓時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由得靠近他的胸膛,眼淚倏忽落下,滴在他的手背上。
“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來,從你趕我離宮的那一天,我就在等待!彼N著她的耳際,細語傾訴。
“是你自己要走的……”她泣不成聲,“怎么反過來冤枉我?”
“難道我不會看人臉色?”他不禁笑了出來,“既然你巴不得我離開,我就遂了你的愿--”
“那你知不知道,每天我都在御花園里等你下朝、等你離開御書房,從那假山下經過?”她什么也顧不得了,全盤道出,“每天我都在偷看,你胖了還是瘦了,是喜是憂!
司徒容若大為意外,迫她轉過身來,與他四目相對。
“真的嗎,漪漪?”他恢復明朗笑顏,“每一天嗎?”
俊顏笑若繁花,她已經好久沒見過他這般明亮的笑靨了,仿佛黑暗中的人得見天光。她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臉頰,那兒,有胡碴微刺,但她貪婪地撫著。
從前,他下巴光潔,從不允許胡碴滋生,這兩年,他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讓她好生心疼。
他輕嘆一聲,似無限舒慰,握著她的手腕,引著她繼續撫摸,不讓她停下來。
“若,你喜歡我嗎?”傻乎乎地,她抬頭問。
“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我天天在想你,比想自己的丈夫還多,你說呢?”
“我雖沒有天天想你,卻每晚都會夢見你。”
他的巧妙回答,讓她欣悅不已!澳闶裁磿r候開始……喜歡上我的?”她猶不知足,追問到底。
“你呢?又是什么時候?”他寵溺地看著她。
“我……不知道……”她忘了何年何月,只知道,他在無意中盤踞了她的心。
“我也不知道!彼夹奈⒛圃谒尖,“這世上,恐怕也沒幾個人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明了何時愛上別人。”
藤蔓如斯,負載相思,總在不知不覺中,婉蜒爬了滿窗,直至漫山遍野,滿目翠色。
她終于懂得什么叫日久生情。那是比一見鐘情更持久、更頑固的感情,一旦生了根,便難以掌控的蔓延滋長。
她情動難耐,獻上自己的唇,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吻覆蓋而下,銜住了她的櫻紅。
唇齒相依,纏綿婉轉。
原來是這樣感覺……她夢里想象的,書里見到的,竟比不上這真實的千萬分之一。
她情不自禁的摟住他的脖子。
不知為何,忽然,她憶起那年在山林間溪石畔,他親吻詩妃的模樣。那激烈的糾纏,震動花葉翩落的畫面竄入腦海,讓她身子不禁一緊。
他猶未察覺,仍舊深吻著她。舌尖挑逗,深探,惹得她一陣迷亂。
睜開迷霧般的雙眼,她看見他沉醉的俊顏,就像那年與詩妃親密時一樣,他讓她臉紅心跳。
“漪漪,你不專心呢!绷季茫砰_快要窒息的她,半瞇著眼淺笑道。
“若,詩妃是你的第一個女人嗎?”她忍不住低聲問。
“吃醋了?”他捧著她的臉龐,像捧著嬌嫩的花朵,不忍深揉,“我哪知道將來會遇見你啊!
“那你還有別的女人嗎?”她努著嘴撒嬌。
“好像沒了呢!彼某晕,令他發笑。
“若,我不管你曾經有過誰,但我要做你的最后一個女人……”她鼓起勇氣,道出害羞的話語。
他深深感動,方才的調笑消失殆盡,他喘息著,再度低頭掠奪她的唇。
而她,再無雜念,伸臂深情回應……
“漪漪、漪漪--”不知何時,他已經撥亂了她的衣襟,擁她躺在榻上,“我的小姑娘長大了。”
她滿面通紅,感受到他的大掌盈握她的酥胸,讓她全身激顫。
這些親昵耳語,從前只覺得淫亂下流,可出自心上人口中,卻感到甜蜜無比。
“若--”這一刻,她做了最后的決定,“愛我--”
他擰眉注視著她,從她的眼神中捕捉到自己的身影,終于,他笑道:“好,不許反悔!”
話落,他用行動教她如何變成一個女人……
不知過了多久,莊漣漪只記得自己來時是午后,此刻卻已入黃昏,窗外秋雨浙瀝,打在梧桐上看似蕭索。
然而,這一刻她心底暖暖的,再多愁情別緒,也煙消云散了。
司徒容若平躺在榻上,擁她趴在自己懷中,不時抬起她的下巴輕啄她,回味方才的激情。
兩人就這般靜靜無言,相視微笑,仿佛要把所有錯過的時光彌補回來。
他的身體看似單薄,實則壯碩無比,趴在他厚實的胸膛上,她有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漪漪,想不想去江南?”忽然,他問道。
“江南?”她不解。
“皇上說,過兩日打算派我出京,替他考察一下民情。”他摟著她的腰,“不如咱們一道去--”
“我一刻也不想跟你分開了!”她將臉貼上他脖間,承諾道:“等令狐南從棠州回來,我就跟他仳離!
他但笑未語,雙臂圈抱著她,仿佛完全不擔心她會變卦。
她終于說出這一句讓他等了好久的話。
她收拾了簡便行裝,悄悄隨他一道出京。臨行前,叮囑綠嫣留守東宮,逢人便稱她臥病,若有急事再飛鴿傳書。
司徒容若帶了兩三個仆從,與她一道南下,或乘車緩行,或坐船順流。
她只覺得這樣的閑暇時光已經好久不曾擁有,想起從前與他同居行宮的時候,曾如此愜意吧。
原來南齊如此之美,她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古道斜陽、秋水長天,在落霞與孤騖齊飛之中,看滿岸煙樹,小橋人家。
這天傍晚,司徒容若租了條畫肪,特地帶她欣賞江邊寒景。昨夜一場霜降,樹葉上都結了冰,一柱柱垂下,晶瑩剔透,特別美麗。
她開啟一扇小小的窗,身上裹著自裘,跳望江面蒼茫。艙內卻暖和得很,炭盆紅亮,不時竄起火苗,爆出咱咱聲,空氣中滿是炭香。
司徒容若坐在一旁擬寫一道寄給齊帝的密折,兩人半晌無言,卻有一種寧靜的幸福彌漫在兩人之間。
第一次,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妻子,有了丈夫的陪伴,就算相對無言同處一室,亦感溫馨快樂。
“公子與小姐感情真好啊--”婢女娉婷端進熱茶笑道,“這半晌不說話,奴婢都悶得慌了,公子與小姐卻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唉,羨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