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管娃打開屋子里里外外所有的燈,雖然身處蘭利市最高級的豪宅地段,可是大得冷清的房子還是令她感覺到有些害怕——這是結婚兩年來,她從來沒有讓萊斯知道的。
她并不如自己外表表現出來的那么強悍、冷靜、天王老子也不怕的樣子。
其實她怕痛,怕冷,怕鬼,怕「驚聲尖叫」里跑出來的變態殺人狂,也……怕寂寞。
寬敞舒適的大房子里,只要萊斯不在,一切就變得索然無味,冷冷的、空空洞洞的。
夜晚的大床上,若沒有他高大結實的身子摟著她,沒有那溫暖得近乎灼熱的體溫偎著她,再舒服昂貴的緞面床單也顯得粗糙僵硬。
她想念他的力量,他的味道,他的笑容;想念他每天早晨起床后,在赤裸強壯身軀緩緩套上襯衫、西裝、打領帶,舉手投足間充滿的濃濃男人味;想念他帶著一杯剛煮好的咖啡到床邊吻醒睡眼惺忪的她,低沉溫柔地對她說:「親愛的,起床了,你不是要到門口送我上班嗎?」
老天,她甚至也開始想念起他每次遙控器在手,就愛閃電般亂轉臺的可惡習慣了。
「嘖,別再哀怨了!顾酥淮蟊P堆滿食物的瓷盤,盤腿坐在單人沙發里,用叉子猛戳雞肉片送進嘴里,塞得腮幫子鼓鼓的!覆痪褪情e在家里當貴婦嗎?能有多難?管娃,你可以的……」
下一刻,燈火通明的屋內陷入黑暗,有種詭異的死寂迅速降臨。
她背脊竄過一陣寒意,體內某種奇異的警告讓她想也不想地扔掉盤子,迅速趴下,匍匐爬向印象中的墻角處。
屋子里有別人。
她屏住呼吸,心臟狂跳,恐懼在腦中爆了開來。
我一定是在作惡夢……我一定是在作惡夢……
理智拼命敲打著她的腦袋奪回冷靜思考的能力,可是直覺卻不斷催促她立刻逃離現場。
管娃全身冰冷發抖,在幾乎不見五指的黑暗空間里,仿佛只聽見自己卜通巨響的心跳聲……念頭剛閃過,下一秒耳邊爆開了幾聲似香檳開瓶時的聲響。
砰砰砰!
槍聲?還是裝了滅音器的槍聲?!
她心臟剎那間緊縮成一團,呼吸像是停止了。
「夫人?你還好嗎?」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男聲響起,帶著一絲刻意安撫鎮靜的溫和!笡]事了,現在沒事了,你放心!
她不敢出聲,手死命捂住嘴巴,生怕這是陷阱。
直到燈光乍亮,她驚喘一聲,眼睛因禁不住直視光線而微微刺痛了起來。
「夫人,是我,史塔利!
史塔利?最愛喝金牌臺啤配花生米的史塔利?
管娃驚嚇到一片空白的腦袋終于漸漸恢復運轉,惶然地瞪著面前高壯男人的驚悸雙眼,總算稍微緩和平靜了一些。
「究、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努力擠出聲音來,在史塔利的攙扶下勉強站起身。
「別看!故匪靡獾卣谧×怂囊暰!阜蛉耍阆壬蠘切菹⒁幌,待會兒有人會來清理這些的!
「這些?」她不假思索的沖口問:「哪些?」
史塔利沒有回答,只是有禮卻堅定地將她往樓梯方向輕推,并溫言解釋道:「樓下一團亂,您不會想看的。」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彌漫開來,事實再清楚明白不過,管娃突然有種想嘔吐的反胃感。
她極力壓抑下胃底翻騰喉頭泛酸的惡心,迫不及待想離開客廳。
「請放心交給我們吧!」
「『你們』是什么意思?」她樓梯走到一半,忍不住回頭,「是萊斯要你們來的?來的還不只有你一個?」
「呃……」史塔利尷尬地抓了抓光頭。
「他要你們跟監……保護我幾天了?」她微微蹙眉。
「兩天又十五個小時!故匪辶饲搴韲,隨即解釋,「不過夫人本來完全不會發現的,我們一直很小心隱密,沒有打擾到你——應該沒有打擾到你吧?」
管娃想罵人,想踢斷某個不守信用家伙的小腿骨,不過那種隱私遭到侵犯的惱怒在生死交關的一瞬間,變得好像也沒那么重要了。
「謝謝你們!顾龖C怒的臉色緩和許多!鸽m然一開始我很不情愿,不過幸好有你們在,否則現在躺在地毯上的應該就是我了吧?」
「夫人能諒解就好。」史塔利松了一口氣。
「樓下那個人是誰?闖空門的嗎?他是不是想進來搶劫?」
說也奇怪,為什么她這幾天老是遇到搶劫犯?
「我們會查清楚的。」史塔利語帶保留。
她眉心又皺了起來。
「夫人,我會立刻向老大報告今晚的事!故匪D了頓,有些歉然地道:「不過現在局里正忙,老大恐怕無法親自接夫人的電話,請您別介意!
管娃只覺胃迅速往下墜,有種奇異的酸澀感突然堵在喉頭,怎么吞咽也咽不下去。
「我明白。」她定了定神,嘴角彎彎往上揚!傅昧耍挥么篌@小怪,我沒事!
「請放心,我們今晚依然會守在屋外,夫人您一樣會很安全的!故匪肓艘幌,提議道:「或者還是安排一名女探員進屋貼身保護您——」
「不,不用勞師動眾了,我真的沒事!顾偃龔娬{!负昧,你們忙完也休息去吧,我累了,先去睡了!
「是!
才不相信他的回答,他們肯定還是會徹夜守著,就好像她是什么大人物,就好像她真的……面臨重大危險。
管娃態度冷靜地關上房門,動作冷靜地上了鎖,然后小手卻緊緊牢握住銀色的喇叭鎖良久,直到指節泛白了還無法松開。
她今晚真的差一點就死了——
為什么像這種時候,萊斯卻不能在她身旁?為什么?
后來史塔利說來人的確是闖空門的強盜,當場被擊斃,而他們是職責在身,更屬于正當防衛,尤其他們是FBI,有權逮捕或狙殺身為現行犯的武裝歹徒。
「我知道了,謝謝。」看得出忙了一整夜的他們很需要食物和咖啡因,管娃一早就端給了他們一籃香噴噴的松餅和一壺新鮮熱咖啡。
「謝謝夫人!故匪土硪幻絾T萊德幾乎是感激涕零地接下。
她點點頭,一夜無眠的眼圈也黑得很明顯。
回到屋里,歹徒中槍倒地的地方已經被清理干凈了,但空氣中還是隱約有股血腥味。
一種死亡的氣息。
她又開始反胃了,吞了好幾口口水才抑制下來。
家里電話沒響過,手機也沒有未接來電,甚至連通簡訊也沒有。
他究竟在忙什么國家大事,連打一通給遇襲妻子的關心電話也沒時間嗎?
管娃捧著咖啡杯蜷縮在起居室的長沙發里,對著正在播放清晨新聞的CNN視而不見,思緒渾沌茫然。
經過昨夜的重大沖擊后,她這才突然發現自己在美國除了萊斯外,竟然沒有半個親人,幾乎是孑然一身。
雖然他的家人對她很好,但是他們遠在其他州,要碰面只有一年兩、三次的機會,還得協調在誰家聚會,其他人再搭乘飛機或開車跨州前去相見。
附近鄰居都是白人居多,又自恃是上流社會人士,族譜大概可以上推到當年搭五月花號到美國展開新人生的某某英國貴族,所以對她這個東方人自然而然有著掩不住的輕蔑和歧視。
尤其在知道她竟然高攀了他們心目中英俊挺拔出色的萊斯·赫本之后,她就受到了鄰居太太小姐們的聯合抵制,連萬圣節獲準到他們家來要糖果的小朋友都少得可憐。
去他的擔擔面!美國有什么了不起?
要不是她深愛的男人在這里,她才不想住在這個一切都大到令人心慌、大到令她時時感覺到寂寞無比的土地上!
可是,她能分到他的時間就那么一點點,而且現在好像還越來越少。
她真不知道像這樣的漫長日子,只靠著他的愛支撐下去的她,到底還能撐多久?
「早知道在臺灣隨便找個公務員嫁就算了!顾氣地大聲咒道。
「不準!」
一個低沉有力的嗓音在她身后響起,她竟然完全沒有發覺他是什么時候接近身邊的。
「萊斯?」管娃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緩緩回頭。
佇立在面前的果然是她高大結實,渾身上下散發著雄性費洛蒙的猛男丈夫——混蛋萊斯·赫本!
他看起來一臉疲憊,好像三天三夜沒睡覺了,卻還是性感得讓她的心輕易為之融化。
「哈!」她忍不住賞了他一記結結實實的粉拳!
萊斯完全沒有躲開的意思,乖乖承受妻子那著實有點威力的拳頭,不忘佯裝痛楚地揉了揉小腹,「噢!
「噢你個大頭鬼!」她斥道,下一瞬再也按捺不住地撲進他懷里,將他抱得好緊好緊。
「老天,我真想念你的味道。」他緊緊擁著她,沙啞地嘆息。
她把臉埋在他胸前,沉浸在那揉合著汗味、咖啡和煙草味的男人氣息里,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萊斯輕柔地撫摸著她的發,半晌后才緩緩開口:「我聯絡了喬,你會搭晚上的班機到亞特蘭大,在他們家住一陣子。喬和莎賓娜很期待你的到訪,他們已經安排好了帶你四處逛逛——」
「為什么打發我走?」她猛然抬頭,一雙烏黑滾圓大眼銳利的盯著他。
「不是打發!顾櫰饾饷,「親愛的,看在老天的份上,我怎么會想打發你走?」
「不要口口聲聲親愛的,你們美國人見了誰都說親愛的,一點也不希罕啦!」管娃火大了,開始看什么都不爽!改忝髅骶褪切钜獍才盼译x開這里,為什么?跟這幾天我連續遇到的意外有關嗎?你到底在隱瞞我什么事?」
他早知道看似慵懶漫不經心的小妻子,其實腦袋精明得厲害,但是此刻他多么希望她能更像她所表現出來的嬌滴滴的小女人姿態那樣,可以乖乖地任由他安排保護。
萊斯略感傷腦筋地揉了揉鼻梁,棕眸透著一絲謹慎,像是在審慎考慮著該對她透露多少。
「聽我說,最近有個棘手的案子,雖然目前初步解決了危機,但是后頭牽扯的層面越來越廣,我怕你留在家里會受到波及。」他深沉嚴肅的眸光阻止了她欲開口的抗議!妇彤斪屛铱梢孕臒o旁騖地處理這些事,別再教我分神為你擔心了,好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憂心之色,而且這樣的憂慮還是為了她,向來穩如泰山,做什么都勝券在握的萊斯真的害怕她遭受到什么危險。
究竟是什么事情嚴重到這種地步?
「你怕敵人拿我的安危威脅你?」管娃吞了吞口水,有種作惡夢般的不真實感。
這種事情應該是出現在好萊塢電影里的情節,怎么可能會發生在真實的日常生活里?
「任何人試圖傷害你,」萊斯的語氣冷靜鎮定,卻透著一股令她胸腔發涼的殺氣。「就必死無疑!
「既然如此,為什么要把我送到你大哥那里?而且如果連我都有危險,代表你會比我更加危險——我不管,我要留在你身邊,誰都不能把我拖離開這里!」她執拗地道。
「我不會讓你冒險!顾纳袂楸人鼒詻Q。
「萊斯——」
「這件事已經決定了。」他斷然道,「我幫你收拾行李,史塔利和萊德會護送你到機場!
「萊斯·赫本——」她咬牙,雙眸冒火。
「娃娃,我寧愿讓你氣我一輩子,也絕不允許你有一絲一毫的危險!顾麌烂C地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道。
可惡透頂的家伙,一句話就讓她無話可說!
眼眶驀地涌上淚霧,貝齒緊咬著下唇,無邊無際的驚慌和恐懼緊緊咬著她的心臟往下沉去。
她不要失去他!她不能失去他!
「萊斯·赫本,你給我聽好!」管娃仰頭望著他,「我要你發誓會好好照顧你自己,連一根頭發都不許掉,要平安回到我身邊,不然上帝為證,我一定會親手拆掉你每一根骨頭!聽見沒有?」
萊斯眸光里浮起了笑意和愛意,雙手捧起她的小臉,低下頭狂野猛烈地吻住她。
「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