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間的水燒好了,左元昊端了銅盆放到廊檐下,想了想又搬了一把躺椅示意葉蘭躺上去,這樣就不用擔心她彎腰會傷著孩子了。
葉蘭原本還想挑挑毛病,折騰他多跑兩趟,但這會兒見他這么聰明,也就撇撇嘴巴躺下。
雨霧籠罩的小小院落里,廊檐下隱隱有熱氣溢出,三尺烏黑濃密的長發撒在水盆里,猶如輕柔的水草,男伸手掏起,有些笨拙的揉搓著,女子偶爾被扯痛了頭皮就嗔怪的埋怨幾句,男子越發小心翼翼,神色溫柔至極,可惜女子看不到,就連他自己也都沒有察覺……
胡婆坐在窗前,一邊做著針線,一邊不動聲色地把一切瞧在眼里,心里泛起了嘀咕。
說實話,先前她對這個身分矜貴的王爺一點好感都沒有,畢竟他同大小姐訂親多年,而大小姐那般傾慕于他,怎么說退親就退了,更是幫著二小姐欺負大小姐,讓大小姐在王府里受苦,若不然大小姐也不會下定決心從王府逃出來。
但一個院子里相處了一段時日,她冷眼看著,這男人著實不錯,不提他容貌多俊美,就說他金尊玉貴的一個超品親王,居然肯出力干活兒,而且很是勤快,就讓她實在不能昧著良心挑毛病。
這會兒再瞧著他待大小姐也親近,顯見很在意未出世的孩子,長久相處下去,必定也是個和美的一家人。
不過若是他哪日想起前事,會不會埋怨記恨大小姐拘了他留在這個偏僻小城呢……
葉蘭躺在椅子上,感受著熱氣熏著頭皮,有些昏昏欲睡,突然聽得門扇“吱呀”一聲,扭頭去看,就見胡婆舉著一把油紙傘走了出來。
“姑母,你不是腿疼嗎,這樣下雨的時候要去哪里。俊
左元昊也道:“姑母,若是有事我出門去辦!
胡婆擺擺手,隨口應了一句,“大勇多照料蘭丫頭,我去孫大夫那里看看腿,馬上就回來!闭f完不等兩人再說話就匆匆出門了。
葉蘭和左元昊對視一眼,想想醫館就在鋪子對面,實在很近,于是也就沒再理會。
果然,很快老太太就回來了,臉上甚至還帶了一絲喜意,手里拎了一條肉和一塊豆腐。
左元昊正在院角倒臟水,趕緊上前接了東西,問道:“姑母,孫大夫沒給開些膏藥之類的嗎?”
胡婆哈哈一笑,應道:“孫大夫說,這是老毛病,沒什么好藥,讓我多吃點兒好的,補補骨頭就行。”她一指豆腐和豬肉,“等你姑父回來,咱們就燉魚頭豆腐,再蒸個五花肉,到時候你可多吃一點兒,蘭丫頭他們母子可都指望你呢,你得好好養身體!
“好!弊笤恍χ鴳,心里卻是有些疑惑,許是他的錯覺吧,老太太出門一趟回來,好像待他比之前更親厚了。
二人正說著話,胡伯卻是垂頭喪氣的從門外走了進來,一見家里人都在外面就道:“江里發大水,水混極了,害我白走一趟!
若是平日老太太肯定要嗔怪幾句,但今日卻出奇了,只笑咪咪應道:“下次再去就是了,我買了肉和豆腐,晚上吃頓好的。”
胡伯喜出望外,搓著手道:“那我能不能喝二兩桂花釀。俊
“成!焙藕苁峭纯,“讓大勇去買吧,你跟我進來,有事商量!
胡伯還要說話,卻被老伴一把拽進屋子了。
左元昊笑了笑,囑咐葉蘭,“進屋去擦頭發,小心吹風頭疼!闭f罷,他就披上胡伯扔下的蓑衣出門打酒去了。
陰雨天氣格外有些濕冷,但葉蘭屋里的大炕卻燒得很熱,她躺在炕上等著頭發干透,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夢里好似有叮當的敲擊聲傳來,她懊惱的扯了被角捂住耳朵,終于清靜許多……
午飯果然如胡婆所說很是豐盛,胡伯特意把桌子搬到東屋大炕上,一家人圍著桌子,熱呼呼的吃喝起來。
胡伯今日興致特別高,拉著左元昊拚酒,胡婆也一反常態的沒攔著,很快,一壺桂花釀下肚,老少兩爺兒們都有些醺醺然。
最后,胡伯堅持送左元昊回屋睡覺,但兩人進了屋子就發現地上多了兩灘水,有一處正好在床邊,差點就濕了被褥。
胡伯立刻咋咋呼呼地喊了起來,“老太婆,蘭丫頭,你們快來看啊,大勇這屋漏雨了,可是住不得人了!
胡婆和葉蘭聞聲趕了過去,胡婆便道:“這雨看樣子還得下個三、五日,大勇得搬搬地方了。”
葉蘭順口應道:“山子哥那屋不是空著?借住幾日就是了。”
“那怎么成!”老倆口一同出聲反駁,再看著葉蘭和左元昊臉上都有些疑惑,趕緊補救道:“山子不一定什么時候就突然回來了,再說他那脾氣古怪,不喜歡人家動他東西!
葉蘭想想山子那個鋸嘴葫蘆,倒也理解,于是道:“那怎么辦?家里也沒有空房了!
“怎么沒有空房?”胡婆笑得促狹又得意,“你屋里火炕那么大,住兩個人綽綽有余,正好讓大勇搬進去,半夜也有人幫你倒碗水!
“就是、就是!焙矘O力附和,接著干脆直接卷了床上的被褥拿出去了。
葉蘭和左元昊對視一眼,都有些臉紅,葉蘭還要開口,胡婆卻是一手一個扯了兩人一起去了西間。
胡伯已經把左元昊的被褥鋪上了,見他們進來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吃飽喝足,你們也都歇歇吧!
說罷,兩老就出去了,順手又嚴嚴實實地關了屋門。
屋子里詭異的靜了下來,左元昊隱隱覺得自己好似被算計了,畢竟雨下了很久,怎么偏偏在這時候才漏雨?但再瞧瞧一旁臉色紅撲撲的葉蘭,他又突然不想追究了……
葉蘭一想起以后要同一個大男人在同一個炕上睡,實在有些別扭,可心底最深處又好似有絲歡喜雀躍,惹得她煩躁得皺了眉頭。
她想了想后道:“既然這樣,你就暫時住幾日吧,不過,你睡炕梢兒!
左元昊笑了笑,也不多話,直接扯了被褥去炕梢,和衣躺了下來。
葉蘭側身上炕,本來還想做會兒針線,但無奈肚里孩子懶散,不到片刻就會周公去了。
左元昊慢慢睜開眼睛,見她倚在窗口枕著胳膊睡得辛苦,便上前扶她躺好,但傾身之時,卻被葉蘭抱住脖子。
他不禁一愣,下意識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浸透肺腑的皂角清香,好像跟他習慣里的刺鼻香氣很不一樣,只是記憶深處卻依舊是一片空白。
他有些泄氣的嘆口氣,低頭看看嘟著嘴巴睡得香甜的女子,還有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他手下越發輕柔的攬著她躺了下來。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身下是熱炕,懷里是妻兒,左元昊漸漸也被睡意俘虜了,模模糊糊間,他覺得上天既然把他的過去變成空白,許是要他親手在上面再畫出更美好的圖案吧……
東間里,老倆口趴在門縫兒上,悄悄偷聽著西間的動靜,良久,兩人才牽著手上了炕,低聲笑了起來。
“大小姐沒有發火呢,我還怕她惱了。”
“惱什么?大小姐自小就脾氣倔,其實心里軟著呢,我若是不想這主意,怕是他們臉皮薄,孩子生了也不能住一屋!焙派焓址隽朔霭l髻上的簪子,很是得意。
“當然,還是夫人厲害!焙s緊拍馬屁,隨后又擔心道:“孫大夫怎么說?這王爺若是哪日突然想起前事,大小姐可怎么是好?”
胡婆一瞪眼睛,“想起來又怎么樣?大小姐救了他性命,又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若是冒然把他送出去,萬一再中了壞人圈套呢?再說,大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他的,留他在身邊有什么錯?”
“是,是!焙s緊認錯,“是我想岔了!
胡婆伸手伺候老伴脫了外衫,又接了方才的話茬兒,“孫大夫說,王爺……不,大勇的傷都好了,但腦袋里的病癥還是難說,他聽說有人一輩子都想不起來前事呢!”
“那可是好,”胡伯很歡喜,“都城雖然熱鬧繁華,但那里也亂著呢,大勇跟大小姐在這里住一輩子也是不錯!
老倆口都滿意了,于是也帶著笑,安心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