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之間是很容易建立友誼的,蘅子婷早就聽說過羅巧眉的大名,有幸在這里遇到年齡相仿的她,立刻熱情的就把羅巧眉視作自己的閨中密友,不加掩飾地開始打聽起晏清殊的事情。
“聽說晏先生一直未娶親,是全京城姑娘家仰慕的對象,是嗎?”
羅巧眉望著她亮晶晶的雙眼,嘆息道:“大概是吧!不過你可別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了。他這個人,毛病很多的!
“哦,什么毛?”
“脾氣很不好!
蘅子婷立刻反對道:“我覺得他脾氣很好啊,一見面就笑瞇瞇的,還肯教我彈琴呢!
羅巧眉冷哼一聲,“我說句你聽了可能不高興的話,越是和他不熟的人,她對人家越是客氣,但倘若你和他相熟了,就會知道他的脾氣有多差勁了,會把你的肺都氣炸的!
蘅子婷張大的眼里滿是笑容!罢娴膯幔坎粫悄阏f得太夸張吧?一個人的性格怎能如此多變?再說,越是相熟的人,不是他越親近的人嗎?他為什么還要壞脾氣對人?”
說著她的眼珠轉了轉,捂著嘴笑道:“聽起來倒像是小孩子撒嬌呢!你看別人家的孩子,在外人面前多少要能維持點禮數,但是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就會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你和他關系很親??
羅巧眉嘆道:“但愿不親,我們是表姐弟!
“那就難怪了,他對你脾氣不好,就是因為你是他的親人嘛。”蘅子婷一臉向往,“我倒也想看晏先生對我壞脾氣的樣子,一定很可愛。”
羅巧眉發現,和蘅子婷這種對清殊先入為主有好感的姑娘說他的不是,根本是對牛彈琴。
不過,蘅子婷對清殊的看法倒是她以前未曾認真想過的。也許正如蘅子婷聽說,清殊真的只對親近的人才格外惡劣。她想了想,腳步轉去他的院子。
敲了敲門,門內沒有動靜,她猶豫著,正想離去時,忽然門從里面打開了。
晏清殊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有事嗎?”
他這副冷臉,還真讓她感覺碰了一鼻子灰,但她鼓起勇氣,陪著笑臉道:“清殊,咱們還有一段路要走,不要老是鬧別扭,讓太子看了笑話!
他斜睨著她揶揄地道。“是我在鬧別扭,還是你在鬧別扭?可不是我拉下臉來給你看。”
因為他堵在門口,她也不好進去,只得尷尬地站在原地,正琢磨著是不是該離開——
他已經側開身讓出一條路,說,“進來!
他的口氣不佳,但有些話得說清楚,她只好乖乖地進門。
關上門,他面對她直言,“我這次去靈城,也許會死!
沒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嚇了她一跳!笆裁?你別嚇我!靈城有什么可怕的?,聶將軍待人很好……”
“你若知道我為什么會去那里,就知道我有沒有危險!彼淮驍啵叭羰俏宜懒,你記得把我就地掩埋,不用帶尸骨回家。一切都要你親力親為,我信不過別人!
羅巧眉起初以為他是說玩笑話,但清殊根本不是會說笑的人,再加上最后這一句后事安排,把她驚得半響說不出話來。
她走到他面前,細細打量著他,一字一句頓道:“你老實和我說,你剛才說的話,是故意嚇唬我的,不是實話!
他冷笑道:“你覺得我會有那種閑情逸致?”
羅巧眉一下子軟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沉默半響后說:“好吧,你說說看,到底靈城有什么危險?若是我能幫你。一定盡力。”
望著她小臉上豁出一切似的堅定表情,他忽然笑了!叭羰悄愕奶右獨⑽,你要幫誰?”
“什么我的太子?”她不悅地糾正他的措辭,“殿下不會無顧殺人的,除非你做了違法的事情。”
他再冷笑一記,“你以為我不違法就不會被殺嗎?若是我觸犯了某些人的私利,一樣是死路……算了,你心中早有偏頗。別再來說什么幫我之類的話,我要托你辦的事情已經說完了,你若是念在我們還有點情誼,就把我的事情記在心里,日后替我辦妥!
“晏清殊!”她怒叫他的全名,“你說話時能不能不要這樣尖酸刻薄,把別人的好心都當做笑話來鄙視?你教真正關心你的人都要寒了心!”
“真正關心我的人?”他扯著嘴角,“你指誰?你嗎?你幾時關心過我?”
“你幾時讓我關心過?”她怒道:“從小到大,你給我看過一張笑臉,說過一句好話嗎?蘅子婷還說你一定是對最親的人撒嬌才這樣對我,可是我怎么看不出你有一絲一毫的撒嬌之意?
“我再說一遍,我不是那些仰慕你的女子,不會為你神魂顛倒,所以也不會對你低聲下氣,只為討你一笑。你要是再這樣對我,我就不管你的死活,你的骨灰也罷,尸首也好,愛埋哪里就埋哪里,我會拍著手叫好,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
羅巧眉從未對人發過這樣大的脾氣,這些話有的在她心底壓抑了好些年,這次吐出,雖然覺得痛快,卻又覺得有些茫然,因為她在說出這些話的同時,并沒有看到他臉上那抹熟悉的冷笑,而是看到了一絲——悵然?
忽然屋內陷入了一陣詭異又曖昧的沉默。
許久之后,他緩緩說道:“你已說出你的心里話,可以走了。”他伸手拉開房門,下達逐客令,轉身以背影面對她。
望著他的背影竟有種落寞蕭瑟的感覺,讓她有些不忍,起身將門關上,“你休想就這樣把我轟出去!我的話是說完了,你的呢?還要憋在心里不成?我不信你就真的無話和我說!
晏清殊默然。屋內的光線幽幽地打在他俊逸絕倫的側臉,因為落寞,那雙低垂的眼臉像是染了一層金粉,她生怕他的睫毛眨動一下,那片金粉就會落下,好奇怪,這張臉看了許多年,都不曾有現在這種感覺……羅巧眉心頭咯噔了一下。
“還要我說什么?”他幽幽嘆息,“我今日才知道自己竟是個傻瓜!
她的心像是被他這句話刺了一下,又揪又痛。“這……這算什么?我說什么了?一直以來總是你笑話我,到底我們兩個人誰是傻瓜?你現在卻來裝可憐?”
“裝可憐?”他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滿是失望!靶辛耍憬裉煲舱f了不少,我在你心中到底是個什么樣子,我都清楚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還一直以為……你走吧!
“我不走,你一直以為什么?把話說明白!”羅巧眉拼命用手抵著門,死命地瞪著他。
晏清殊無奈地避開她灼人的目光,被逼說道:“我一直以為有一天你會喜歡我……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這句話撞進羅巧眉心底,宛如山崩海嘯。
雖然她已經察覺到清殊的古怪,但一直在心中暗示自己,不可能。清殊是她的表弟,向來看不上自己,他們之間斷不可能有不尋常的事情。
所以,即使他強吻了自己,她也認為那是他病糊涂的亂性之舉。
即使他只認自己喂藥才不會嘔吐,她也認為那是他故意要讓她辛苦。
即使他非要與自己一起前去靈城,她認為那是她故意在破壞她與太子同行的機會。
晏清殊……這個向來對她傲慢又冷漠的表弟,無論如何也不會拿正眼看她一眼的大少爺,多少姑娘喜歡的對象……怎么會喜歡她?
可是,對上這雙滿是失望神情的眼,她的心卻又開始微微抽痛。
她該一笑置之嗎?說他又拿她打趣玩笑,不夠穩重?還是就此落荒而逃,只當今晚他說的事情她全沒聽見?
“清殊……”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斟酌著開口,”你今天的話……我從沒想過……也不知道該怎么說……那個……太晚了,你先休息……等明天早上,我們都清醒冷靜些再談……”她決定和他打太極,暫時先繞過這個尷尬的話題。
一抬頭,又看到他正專注地望著自己,那嚴重閃爍著的光,不知道是希冀還是黯然,讓她不忍再多看一眼。
“還有……太子那邊既然會對你不利,你自己要當心……”不知不覺中,她已對他剛才說的話認了真!懊魈炱,我們坐同一輛車吧!太平與我有些交情,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會對你不利的!
“這么說來,我要謝謝你的保護了?”他淡淡的、涼涼的再度開口。
這種本讓她習慣多年的語氣,卻在這一刻讓她的心覺得刺痛。他以為她是在和他客氣嗎?
“不管怎樣……我不會讓人傷害你的!绷_巧眉丟下一句話,低著頭快速跑出房門。
好亂!心頭滾燙得像有十幾鍋水同時煮著五臟六腑似的。這一晚,她大概是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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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羅巧眉的樣子——
她梳著兩個圓鼓鼓的發髻在頭頂兩側,一張清秀的小臉在冷風中被凍得紅撲撲,但她一直笑得像朵桃花似的。
有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她怎么那么愛笑?
他遠遠地站著,身后聽到婢女們在小聲議論——
“咱們夫人家是多尊貴體面的人家,怎么她妹妹竟然嫁給這么一個窮酸書生?”
“誰知到?該不會是自己不檢點,偷懷了人家的種,所以……”婢女們都是沒有出閣的丫頭,但說起這種事情卻一點都不臉紅羞赧。
晏清殊年紀還小,不是能完全聽懂她們那些曖昧的字眼,但也能聽出她們話語背后的不懷好意。
所以回過去來狠狠地瞪了婢女們一眼,斥責道;“真沒規矩!怎能隨便議論客人?”
婢女們下了一跳,趕快走開。
而那邊,羅巧眉已經和府中其他親戚的孩子晚成一團,同時間幾個女孩子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著話,還不時地往他這邊看來。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不差,府中的姑娘們都想和自己親近,但是他就是厭煩被人這樣圍著,所以總是站得很遠。漸漸的,大家認為他自命清高、性格孤僻,就不敢再強拉他去玩。
可現下羅巧眉卻在遠處拼命向他招手,像是叫他一起過去。
過去干什么?像那幾個傻小子一樣爬到樹上去嗎?
哈,看來有人上去卻不下來了真是蠢。
他遠遠地看熱鬧,卻看到羅巧眉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跑過去,妄想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接住從樹上落下的小胖子,結果人家狠狠地摔到她的身上。
晏清殊皺眉,立刻快步走了過去,此時孩子們已經亂成一團,急急忙忙問兩個人的傷勢。
那個掉下來的罪魁禍首驚魂未定,一臉茫然,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反觀羅巧眉,捧著自己的一只胳膊,平靜地安撫所有人,她一直笑著說;“疼啊,真的很疼啊。”
孩子們以為她在說笑,最后都笑著跑開,只有他看出她傷勢嚴重,走過去阻止她想幫自己揉骨的愚蠢想法,并喝斥了下人,叫來大夫為她診治。
但在她笑著向自己道謝的時候,他卻冷著臉走開了。
其實,他很喜歡她的笑容,可是又莫名其妙地害怕她的笑容,似乎只要她一笑,他的心,就不由自主的一跳。他不喜歡心頭這種不規律的跳動……
幾年之后,羅巧眉的父母去世,她不再是來住個幾天,而是要寄宿晏府,從此和他朝夕相處。
死了父母,寄人籬下的人不該是戰戰兢兢、可憐兮兮的嗎?怎么面對他娘的冷言冷語,她還能笑得那么燦爛?
他想知道……真知道……
某日,父親像是怕他會仗著家中獨子的身份作威作福,特意來關照他!扒迨猓擅际悄愕谋斫,以后你們要好好相處!
他看著羅巧眉。在那一刻,她的眼神依然那樣鎮定清澈,充滿善意的微笑洋溢在她的臉上,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光芒。
他拼命壓抑心頭的狂躁,再一次地不顧父親的沉申斥責撇開臉,將她拋在身后。
但是走得越遠,心頭上她的影子就越是清晰……
此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他再也不想壓抑,只想追上她的腳步,攫取她的呼吸,真實擁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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