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秀到打鐵鋪子拿回自己訂制的小刀。這刀精巧,刀身含握柄只有她的兩個拳頭長,可以藏在身上不被發現。
回程時,一個眼熟的身影出現在她的正前方。
那是之前曾跟駱曉風說過話的男人,駱曉風說他是熟客轉介紹的委鏢人,可這個人總讓她有種奇怪的感覺。
那是一種見了就會渾身不對勁的厭惡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肯定不是好東西。
她下意識的尾隨著,只見他一路往僻靜之處走去,期間不時東張西望,行跡鬼祟,為免被他發現,她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
可跟著跟著,她跟丟了。
趙靈秀不死心,四處尋找著他的蹤跡。
這一帶都是一些破舊且無人居住的矮房子,那人來這兒做什么?難不成這兒是他的落腳處?
正懊惱著自己竟把人跟丟時,突然聽見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她循著聲源,發現聲音是從一間荒廢的小廟里傳出。
因為小廟過于破敗,沒有躲藏的地點,她只能在稍遠的地方停下,悄悄的探出頭,透過小廟的窗子往里瞧。
只見里頭有兩個男人,一個是跟駱曉風說過話的瘦削男人,另一個……
樊剛?!她在心里暗叫一聲。
沒錯,真的是樊剛。
趙靈秀努力地側耳傾聽,但仍是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內容,只能隱約聽見什么“把人運到開陽”之類的,雖然她聽不真切,也不知道他們在商議什么,但她確定絕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坦蕩,何以偷偷摸摸,還約在這種偏僻之地,分明是作賊心虛。
不過樊剛為什么不待在龍門山,而是出現在沂陽呢,莫非是為了打探萬達出鏢的時間?
哼,還敢說從沒打過萬達的主意,真是睜眼說瞎話,虧她還曾經有那么一瞬覺得他或許沒騙她呢。
現下看來,樊剛對于劫鏢之事早已計劃多時,而且他還透過這個瘦削男人接近駱曉風以獲取可信消息,她得趕緊回鏢局去跟爹以及駱叔叔通報此事,以做后續的應對。
想著,她悄悄轉身要走,不料這時有一片枯葉飄到她的腳下,她一踩,頓時發出了聲響。
就在她暗叫不妙,想立刻拔腿逃跑時,小廟里的人已經沖了出來。
瘦削男人一把抓住她的后領,沉聲道:“想跑?”
趙靈秀一個轉身,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小刀,唰地劃向他,瘦削男人卻不閃不避,一掌拍向她,她登時摔在地上,小刀落地。
男人欺身上前,一腳將她踩住,待看清她的容貌后不禁一震,“是你?”
“放開我!”她掙扎著想起來,男人腳下卻猛一使勁,踩得她肚子發疼。
就在這時,她驚見男人臂上有一處燙疤,形似狗又肖似狐貍,讓趙靈秀心頭一驚,想起那一夜——
難怪她第一眼看見他時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原來他就是那晚潛入客棧暗算她的兇手!
這人既然跟樊剛在一起,一切不言可喻,樊剛確確實實就是劫鏢的人,也是他指使這人潛進客棧殺害她的。
“火狐,”樊剛走了出來,看著被他踩在腳下的姑娘,“你認得她?”
火狐,本名杜蒼峰,是個惡名昭彰的非法人牙子,他陰狠毒辣,經常從各地偏鄉拐帶或強擄少女販賣,樣貌身形差一些的便賣去為奴為婢,長得好的就賣至娼樓妓院。
因臂上有個形似狐貍的燙疤,道上都稱他為“火狐”。
“這丫頭是趙安峻的女兒!被鸷吡寺,“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
“你們想對萬達鏢局做什么?”趙靈秀毫不畏懼,怒視著兩人。
火狐神情一沉,“你剛才聽見了什么?”
“我什么都聽見了!”其實她什么都沒聽到,只是嚇唬著他們,“你們還是死了這條心,萬達不是你們惹得起的!”
火狐聽了,突然一陣怪笑,“看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聞言,她一驚,這什么意思?難道他們剛才不是在商議要如何劫萬達的鏢嗎?
“不過……既然你發現了我們,我也留不住你!彼陨砗蟪槌鲆话沿笆祝摆w家小姐,莫怪我,要怪就怪你太好奇了!
“慢著。”樊剛攔住火狐。
火狐頓了下,眉間皺起,“做什么?”
“就這么殺了她,未免可惜!狈畡傃鄣组W過一抹異采,兩眼直盯著她,然后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著。
火狐瞬間讀出他眼底的想法,哼哼冷笑,“你喜歡?”
“是啊,”樊剛挑眉笑視著他,“讓我樂一樂,再送她上路吧。”
“那好,就交給你了。”火狐說罷,將腳自趙靈秀身上移開。
他的腳一挪開,趙靈秀便想趁機逃跑,可她一起身,樊剛便將她擒抱住,一手捂著她的嘴往小廟里去。
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么危險,趙靈秀拚了命的掙扎,可她與樊剛的身形相差懸殊,就算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無法掙脫。
他將她擒進廟中,一把將她按在破舊褪色的神案上,眼睛緊盯著她那因情緒激動而起伏的胸口。
“妓院里那些窯姐兒我見識得多了,你這種干干凈凈的千金閨秀我倒還沒試過呢。”
聽到他說這些下流話,趙靈秀氣得差點厥過去,想到娘親好不容易替她求來的重生機會又將宣告終結,還是以如此悲慘的方式,她頓時悲憤不已,早知如此,她還寧可讓火狐一刀殺了!
她猶如困獸般不斷掙扎,可樊剛輕輕松松的就制伏她,像是抓一只小兔子般毫不費力。
他從袖中掏出一方黑色面巾往她嘴巴里塞,教她出不了聲音,接著,他扯開她的衣襟,俯身欺近,抓住她揮動的雙手,頭往她的肩窩處鉆,讓趙靈秀氣恨得眼淚直流。
“姑娘別怕!蓖蝗,樊剛在她耳邊低語一句。
她陡地一震,瞪大了眼睛,這聲音怎會如此誠懇溫柔?
她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她的胸口莫名一悸,只見他的眼神不似剛才淫邪,又恢復為她初次見他時的澄澈正直。
還來不及思索,他又欺近,嘴唇不斷碰觸著、磨擦著她的頸子跟胸口,她又氣又急地想用兩條腿將他踢開,那力道可是十足十的,連樊剛都有些受不住,皺起眉頭,只能盡力避開要害。
下一刻,他的動作戛然而止,甚至松開了制住她的手,幫她拿出嘴里的布巾。
看著神情驚恐又憤怒的她,樊剛眼底有一抹歉意,他伸出手,還未碰到她,她已一拳招呼過來,結實地落在他的左臉上。
他能躲開,卻沒躲,這是他合該受的。
這一拳教他嘴角掛了彩,流了一點血。樊剛笑了,一臉興味的看著她,“姑娘的拳頭可真夠勁!
“你休想碰我!”她悍然的瞪著他。
“我只是想為姑娘拉上衣服!
他一說,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衣襟敞開,臉兒一熱,立刻抓著自己的衣襟搭上。
樊剛轉身走向門口,淡淡地道:“他已經走了!
聞言,趙靈秀一怔,疑惑的看著他。
他回過頭,作了個揖,“剛才多有得罪了,趙姑娘!
她不解地皺眉,“你……”
“那個狗東西生性多疑,剛才說要走卻沒走,還躲在外面偷看偷聽呢!彼忉尩。
“你是說……火狐?”她訝異的看著他。
“是,為了騙過他,在下只好冒犯姑娘了!闭f著,樊剛再次作揖,“還請姑娘見諒!
聽他這么說,趙靈秀這才知道他不是真的要侵犯她,只是要騙過火狐?墒撬鸷皇峭飭,他為什么要救她?
算了,這事容后再想,現在她只想趕快離開這兒,離開他。
“既然你是作戲,那就太好了。”她把衣服理妥,拍拍衣袖就要走人。
“欸!”樊剛突然伸手攫住了她。
她本能的又是一拳,可這次她的拳頭落進了他的掌心里,讓他牢牢的抓住。
他唇角一撇,一臉興味地道:“你真以為還能給我一拳?剛才是我故意沒躲,為了賠罪存心挨姑娘一拳!闭f完,他將她的手一扣,頓時教她動彈不得。
她急了、慌了,“放開我!你做什么?你知道我是誰嗎?我爹……”
“就是知道你是誰,才不能讓你走。姑娘聽了不該聽的,在下恐怕無法放你回去!
“你想干么?”她怒視著他,“你想殺人滅口嗎?!”
樊剛哈哈大笑,神情輕松自若,“我與姑娘往日無冤,近期無仇,為何要殺你?只是怕你壞事,得委屈姑娘到寒舍做客一陣子!
還寒舍咧,他指的是黑龍寨那個賊窩吧。糟了,要是去了黑龍寨,她還能活著回來嗎?
可眼下看來他是非擄她走不可了。都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改變命運或許也是如此,這是她深入敵營,探其虛實的好機會。
而且她若失蹤,爹肯定沒心情走那趟奪命鏢,說不定能因此躲過死劫……不,不行,這趟鏢是龐記票號指名要爹親押的,可見運送物品之數量及價值必定非比尋常。
爹走鏢數十年,最著重的就是信用,既然答應了,他就非走不可,既如此,她絕不能讓爹懸著一顆心去走鏢。
“跟你走可以,但你得讓我寫封信回家報平安。”
“成!彼纱嗟囊豢诖饝,“待離開沂陽,我就讓你寫信。”
趙靈秀失蹤兩天了。
這在過往也有過,但不知怎地,趙安峻就是覺得心里很不踏實。
他派人放出消息協尋,還讓各分局的鏢師們幫忙打聽,于是整個沂陽都知道趙家小姐“又”失蹤了。
“總鏢頭,你別瞎操心了。”駱聰安慰著他,“小姐她也不是第一次這樣,或許又像上回一樣去闖蕩江湖了。”
趙靈秀十六歲那年剛定完親,就留下一紙書信,簡單的交代幾句說要去闖蕩江湖、增長見識,然后一別月余。
“那次她有留下書信,可這回沒有!壁w安峻憂心地說,“她雖孩子氣,但不是個不負責任的孩子,我總覺得這次……”
“或許她調皮,故意讓你擔心。”駱聰又說。
趙安峻不解地問:“她何苦這么做?”
駱聰聳聳肩,“我沒有女兒,還真是不懂,會不會是婚期已近,她想在出嫁之前尋個樂子?”
趙安峻沉吟不語,若有所思,“可我就是覺得不對勁……”
“總鏢頭別多想!
“駱聰,你說……會不會跟這次龐記票號的重鏢有關?”他所有的不安憂疑全寫在臉上及眼底,“要是有人擄了她以鉗制我,那可不妙!
駱聰搖頭笑笑,“總鏢頭別自己嚇自己,若真是擄人勒索或是其他目的,咱們合該收到信息了!
“話是不錯,但……”
“總鏢頭,”駱聰打斷了他,“這趟鏢可不一般,除了你,少東家對誰都不放心,你還是靜下心來,好好準備此事吧!
“秀兒行蹤未明,我何以安心?”趙安峻長長一嘆。
這時,外面傳來聲音——
“總鏢頭,有人送信給您!”一人進到大廳,恭敬又匆忙的呈上信函。
趙安峻跟駱聰互視一眼,眼底盈著不安。
趙安峻飛快的拆開一看,上面是趙靈秀的筆跡,只簡短的寫著:爹,女兒遠游一趟,平安勿念。
“瞧,信不是來了?”駱聰松了一口氣,“就說總鏢頭你太過擔心了。”
“唉。”趙安峻忍不住嘆了一記,“這丫頭真是不讓人省心,只幾句話就一走了之!
“她會回來的,放心吧!瘪樎斴p拍他的肩頭,笑說:“她還要回來嫁人呢!”
趙安峻嘴角一揚,稍稍有了安心的笑意。
萬達鏢局多數的鏢師除了少數未成家、遠道而來的及徒生外,過了操練的時間就會離開鏢局,各自返家。
駱聰跟駱曉風父子倆則是少數住在鏢局里的人。
駱聰年輕時從南方過來打拚,跟著趙安峻走南闖北,多年沒回過老家。他在沂陽娶妻生子,原本也在城西買了間小宅子安身立命。
可自從妻子在駱曉風八歲那年求去后,他便在趙安峻的好意下帶著兒子住進了鏢局,趙安峻將宅中一處有兩間客房的小院撥給他們安身,視駱聰為兄弟,也收駱曉風為徒,傳授其趙家的功夫。
這晚,小院里傳來一男一女低聲交談的聲音。
“小姐又不告而別了,你知道嗎?”說話的是水兒。
她站在坐于石案前的駱曉風身后,十根手指頭使了勁的在他緊繃僵硬的肩頭上揉著、捏著、壓著。
“知道!
“不曉得她又跑哪兒去了,老爺很擔心呢!
“師妹愛鬧愛玩,準是又跑哪兒野去了!瘪槙燥L淡淡的說,有點漫不經心。
“怎么看你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水兒輕聲說道,“你不是最該操心的人嗎?再過不久,你跟小姐就要成親了!
駱曉風撇過頭,斜瞥了她一記,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在探我的話。想聽我說什么?我很擔心,擔心得寢食難安?”
水兒一臉委屈可憐的表情,“你要我怎么說呢?”
駱曉風突然伸手一拉,將她拽進了懷里。
水兒在他懷中嬌嗔著,“做什么?要是被看到……”
“這兒就你跟我,能被誰看到?”駱曉風說著,飛快在她粉頰上吻了一記。
她嬌羞的看著他,眼底漾滿柔情及愛意,“那天在校場你待我那么冷淡,讓我難過了兩日……”她語帶抱怨。
駱曉風搖頭,一臉無辜,“校場那么多人,我哪能對你好?”
水兒想想,也是。
駱曉風是趙靈秀的未婚夫,這是整個沂陽都知曉的事情,要是別人知道駱曉風跟她的事而跑去告密,恐怕駱曉風的前途就此斷送,她也無法在沂陽生活下去。
水兒跟駱曉風在一起,算來已經有三年了。
她喜歡駱曉風,一直都喜歡著他,可她也知道趙安峻早已將駱曉風視作準女婿,不只將一身武藝傳授給他,還將一些鏢局的事務交給他打理。
她自知身分卑微,配不上駱曉風,也幫不了駱曉風功成名就、出人頭地。趙安峻就一個女兒,駱曉風若娶趙靈秀為妻,將來萬達鏢局便是他的囊中物,完全不必費力。
因此,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訂親,還給予祝福。
可她實在不甘心自己的心意猶如沉入海中的石頭,無人知曉,于是在他們訂親后的一個晚上,她鼓起勇氣來找駱曉風,并向他表明心意。
讓她意想不到的是,駱曉風接受了她的心意,甚至在那晚……他們共赴云雨。
這三年來,他們總是偷偷摸摸的見面,也總是久久才能好上一回。
每當翻云覆雨的恩愛過后,她的心就特別難受,隨著婚期逼近,她越能感覺到惆悵與失落。待他們成親,她跟駱曉風這一段情緣也就結束了吧?
想著,她不禁心頭一酸,難過得眼眶都紅了。
“怎么了?”駱曉風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淚水。
她盈著淚,幽幽的望著他,“過些日子,你就要跟小姐成親了,到時候我們也就……”
“就算跟師妹成親,我也不會放下你的!瘪槙燥L端起她的下巴,兩只眼睛定定的看著她,“師妹對我來說,就像是個長不大的小妹妹,從來不是女人!
聞言,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真的?”
“當然!彼隙ǖ氐。
“曉風,我的人跟心都是你的,你會負我嗎?”她疑怯的問。
“當然不會!彼p點了她的鼻尖,一臉寵溺,“待我跟師妹成親后,我會試著跟她商量你的事,她與你情同姊妹,會答應讓我將你收房的!
聽他這么說,水兒心中燃起一線希望,兩眼發亮,“你沒騙我?”
“你這么好,我哪舍得騙你?”駱曉風說完,捧著她的臉便要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