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尋思之際,身穿一襲月牙白錦袍的晏蒔青已朝她行來,她眼神迷惘,如隔著一層朦朧霧紗,望不見清晰之景。
待那道身型頎長的人影行至面前,她沒有多想便脫口喊道︰“青青!
剎那間,晏蒔青淡定的面色瞬變,清亮的烏瞳也染上了復雜色彩。
“你喊我什么?”
葉淺綠徐徐仰起螓首,笑得貝齒盡露,胭脂妝點過的花顏更添一絲嬌美!拔液澳闱嗲,我還知道你愛吃杏花糖!
晏蒔青垂下雙眸,望著個頭僅到他胸口處的嬌小人兒,她的模樣與平日絲毫無異,眉開眼笑的樣子就彷如鳳梓依然在世,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心智不只十歲,而且時常忤逆他的命令,問一頂三。
“無知稚童才喜歡吃糖!彼寄坷渚,似乎對她太過親昵的靠近很反感。
“青青真是愛說笑,我剛才明明看見你——”
葉淺綠話聲一頓,秀頸微偏,乍然憶起方才眼前浮現的那幾幕,也不知是她的幻覺抑或是白日夢,說出來會不會反而被他笑話?
晏蒔青眸色略閃,也未再追究下去。
“你怎么一個人在此?隨侍的女官都到哪兒了?”
斂起惑容,葉淺綠振振珠繡長袖,順手往朝鳳宮一指。“我剛才吵著要喝茶,又嚷著要吃雪蓉糕,把她們鬧得人仰馬翻,現在肯定都聚在膳房去忙了,我難得偷了個清閑!
話音方落,就見晏蒔青俊朗的眉眼掠過不悅之色,葉淺綠內心暗暗喊糟,差點忘了,這位國師大人曾經千叮嚀萬囑咐,無論何時何地她都不能落單,更不能掉以輕心。
“往后,不管上哪兒,你都得帶上冰心與洛月。”正當她尋思之際,晏蒔青驀地揚聲吩囑,一雙鳳眸肅冷得緊,半點玩笑都開不得。
葉淺綠努努嘴,悄聲咕噥了幾句。
冰心和洛月是朝鳳宮的女官之首,也是唯二能讓葉淺綠感到放心的宮人,更是晏蒔青特意擺在她身邊的心腹,兩人知書達禮、更懂些許五行術法,好暗中保護她,以防有人想以巫蠱之術加害她。
“我同你說話,你可有聽見?”
“回國師的話,鳳梓聽得明明白白,必當謹遵國師的吩咐!
內心不滿地怨聲兩句,她拱手作揖,半調侃似的行了個端正宮禮,未察覺身后一行人正浩浩蕩蕩往她所在之處走近。
待她驚覺晏蒔青的臉色微變,還來不及挺直腰,身后已經傳來了一道令人禁不住蹙眉的老者嗓音。
“晏國師好大的面子,居然連神女都要向你行大禮!
葉淺綠內心暗喊一聲糟,不敢窺覷晏蒔青的面色,轉過身,迎上一群身穿錦繡官袍的臣子。
她定定神,仔細端詳起來。
領頭者是一名鬢發花白,年歲約莫五十左右的男子,這群朝臣之中,就屬他氣焰最高,雙目炯炯,一派威風凜然。
在他身后約莫兩步之遙,緊隨著一名娉婷玉立的貌美少女,粗估年紀應該與鳳梓相差無多,一雙琉璃珠似的美目直勾勾地望著晏蒔青。
葉淺綠這下當真蹙緊了眉心,如她沒錯看的話,那少女眼中盈滿著直而不諱的仰慕。
眾人依序向著她躬身一拜,但是行禮如儀中看得出敷衍之色。
“表姊,近來可安好?”行禮完畢,貌美少女上前,煞是親熱地牽起了葉淺綠的雙手。
葉淺綠不清楚她來歷,眾目睽睽之下又不能轉頭尋求晏蒔青的協助,只好一個勁兒的賣傻。
“嘻嘻,甚好甚好。”裝傻的好處就是可以躲避各種麻煩,唯一的壞處就是裝久了,有時連她都覺得自己好愚蠢。
“晴兒,神女面前不得失了君臣之禮。”薛昆沉了音調訓斥女兒。
薛晴松了手,身段放軟,施施然地行了端莊的百禮,眼角卻不著痕跡地冷映了眼傻笑盈盈的葉淺綠。
“薛晴給神女請安!比崛峒毤毜脑胍,猶若時唱著婉約小曲。
葉淺綠卻冷不防地打了個寒顫。原來眼前這兩位便是當朝野心勢力最大的薛氏父女,莫怪方才晏蒔青的臉色微變。
陡地,一個壞心念頭從她心底冒了上來。
平素聽多了關于薛氏父女的惡行惡狀,倒不如今日親眼一見,果真是虛偽造作得令人反胃惡心。
她何不趁此良機,替可憐的鳳梓出口怨氣?
但是……該從何下手呢?烏潤的秀眸溜溜一轉,葉淺綠視線狡黯的落在晏蒔青身上,在他瞇起鳳眸,投來警告眼色之前,她已經靠了過去,舉止親昵地摟住他胳膊。
“青青,我腿酸,你背我好不?”她裝起十歲孩童會有的撒嬌口吻,兩頰笑得團鼓鼓,甚是靈秀討喜。
這個薛晴不僅妄想登上王座當神女,還覬覦輔佐鳳梓厥功甚偉的國師,真是野心勃勃,不要臉至極!
果不其然,她這個撒嬌舉動一出,薛晴端莊溫順的面貌立即微凜,眼中也閃現幾不可察的妒意。
葉淺綠心底一個舒拍了嘴角微翹,也不管那么多了,半推半就地扯著晏蒔青的肩臂,要他彎低身子,好讓她趴上他后背。
十里桃花灼灼似火,眾目楞瞪之下,堂堂白鳳國神女就這么不知禮數地爬上了國師的后背。
縱然晏蒔青平日清冷得不好親近,可讓葉淺綠如此一鬧他也不得不配合,只好將身子嬌小的她背起。
其實,就在不久之前,當時鳳梓還未遭受埋伏驟逝,他也曾經這樣背著她,走過長長的玉砌宮階,穿過無數珠簾。
天真無邪的鳳梓對他全無猜忌,全心信賴,那是君對臣的情義,亦近似兄妹之情,并不涉及男女情感。
然而此時此刻,攀在他背上的人不是鳳梓,而是葉淺綠,一個心智與身軀同樣成熟的女人。
這一個月來的朝夕相處,他也清楚她與鳳梓的不同,她活潑好動的性子,令他甚難不將注意力擺在她身上。
偶爾,連他都未曾留心到,自己的眼神總會不經心地追隨她。
思及此,晏蒔青的心緒泛起漣漪,一種前所未有的玄妙感覺占據了身心,背著葉淺綠的雙臂又收緊了些許,生怕她跌下來傷了自己。
桃花瓣瓣落,葉淺綠勾著晏蒔青的前頸,笑得不知收斂,佯裝沒看見眾人的錯愕,故意朝著又妒又恨的薛晴胡言亂語。
“笨晴睛,為什么你不給我當馬騎呢?當了馬我就賞你糖吃,不當馬,我逐你出宮去當笨驢!闭Z末,還嘻嘻笑兩聲,連她自己都覺得解氣極了。
“荒唐!”薛昆憤而揮袖,指著他們兩人怒斥!疤锰冒坐P國神女,怎能與國師做出這種有違禮法的舉動?!”
葉淺綠原本還將下巴頂在晏躊青的肩頭,聽薛昆大聲喝斥,突然心生忿意,臉一沉,道:“比起孤的行徑,神女面前還敢瞪大雙眼、大聲吼人,太師這種舉止又何嘗不荒唐?”
此言一出,眾人莫不為之震攝。
心智未開的癡兒神女,怎可能說出如此義正詞嚴的話?眼前之人,真的是昔日那個只懂傻笑的鳳梓?
正當眾人心生疑竇之時,卻聽見晏蒔青悠悠淡道:“神女前些日子遭了埋伏,不僅身受重傷,人也因受到過大驚嚇,導致近來言行舉止失了常序,還請太師莫與神女動氣!
聽完此言,眾人皆露出了然神色,獨獨葉淺綠覺得心情不怎么舒暢。
神女不就該是至高無上的嗎?何以來了個薛氏父女,她的地位便硬生生矮了一截?
莫與神女動氣?這話也太貶低神女的地位了。鳳梓啊鳳梓,看來你在世時,這個神女之位定是坐得挺不穩實。
“青青說我壞話,孤不高興!”葉淺綠雙手握攏成拳,輕捶著晏蒔青的雙肩。
他身形一僵,轉頭一看,一記冷洌的眼風射過來。她哆嗦了下,小嘴微噘,作勢欲哭。
實在拿她沒轍,晏蒔青僵著泛青的俊容,終究斂起了瞪她的嚴厲眼色,放任她。
仿佛連自己都甚覺荒唐似的,一股淡淡笑意不期然地浮上了晏蒔青的嘴角。
連國師都束手無策了,其他人又怎敢開口多言,只能眼巴巴看著耍孩子脾氣的神女撒潑。
“笨驢晴晴,你怎么還不騎上你的笨驢?我們來玩騎馬打仗,贏的人可以跟青青親小嘴!”
戲弄十足的話一落,薛晴的雙頰在剎那間紅透,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望向晏蒔青淡垠的唇。
素有“桃仙”之稱的晏蒔青,打從入富的那一日起便艷驚鳳宮,傳言他拜師人稱“卜算子”的乾坤老人,放眼四靈諸國,每當有人提及這位白鳳國俊美如桃花的國師,任誰都會點頭贊揚。
白鳳國本就信奉黃老之術,晏蒔青又精擅陰陽家之最上乘術法,熟知五行衍法,通曉陰陽奇道,又精通星宿歷象運行之理,堪稱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縱然來歷背景未明,落腳白鳳也不過短短數年,卻已讓朝內外推為國師,其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人人皆云,額烙一瓣桃花印的晏蒔青是天上嫡仙,白鳳國的黎民蒼生對他又敬又畏,他的國師地位堅若臀石,誰也撼動不了,也無能撼動。
這樣一個貌美如仙的男子,任誰見了都要面紅心熱,不由得芳心蕩漾。
“笨驢晴晴!”
看薛晴雙眼發直,不知羞的猛瞅著晏蒔青瞧,葉淺綠的心頭也不知怎地,像被大石壓得發悶,激得她脫口大罵。
“你到底比還是不比?不比的話,青青就是孤一個人的了!”她喊得奶聲奶氣,雙手摟緊了晏蒔青,就是要薛晴喝干醋眼冒火。
薛晴登時慌了,“等等!我要上哪里找馬?”
話方落,眾人的眼都瞪凸了,一向老奸巨滑、不露聲色的薛昆更是氣得拂袖離去!盎奶!”
見爹爹大發雷霆,薛晴自知在眾人面前鬧了笑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揚眸看去,那個本該傻里傻氣的鳳梓竟然對她露出了揶揄的訕笑?烧UQ,再定神細看,趴在晏蒔青背上的鳳梓又恢復了平素的傻氣樣兒。
薛晴又惱又羞,又氣又納悶,臉紅得好似可以掐出血來,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出糗,她急忙揚袖半遮臉,隨著薛太師的背影倉皇離去。
“嘻嘻口,想跟本姑娘斗,再等一千年吧!”
晏蒔青別眼淡瞥,下巴擱在他肩頭上的鵝蛋嬌顏因為興奮得意,雙頰紅撞撞的,不再是十歲稚童的憨傻模樣,而是眉梢眼角都靈動有神的女孩家神情。
背上的人兒不是鳳梓,而是來自千年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