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
晚餐時分,黑爝與恬恩一如往常地對坐用餐。
“恬恩,我想將婚禮提前!
“提前?”恬恩一愣。
“提前兩周!焙陟哒f出他的決定,“我已經寄了機票,你的家人很快就會來到莊園,參與你的婚禮!
“為什么?”
“你不愿意?”他的眼色一沉。
“不是不愿意……”她垂眸,“只是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急。”
打從一開始,他們交往的節奏就好快。
相識一周他就向她求婚。
不到兩周她就將自己給了他。
才一個月他就開始著手準備婚事。
她并不是不受黑爝吸引,但回想起來,還是覺得這一切快得有如乘上云霄飛車,這段戀情來得太快也太順遂,仿佛不像是真的。
他的大手,忽然橫過桌子,覆住她的柔荑,打斷了她的思緒。
“因為……我想要早一點擁有你。”
不知道為什么,恬恩覺得黑爝說的不是全部的實情。
“但你已經擁有我了!彼龑λf。
“還沒有,還不夠……”他忽然起身,來到她的身邊,蹲在她的面前,然后捧住她脆弱細致的容顏,雙眼緊瞅著她的明眸,“我要你的人,你的心,還要用神圣的誓約,讓你完全屬于我!”
他莫名的占有與執著,使恬恩不明所以地一震。
她似乎聽出了,那藏在話語背后的恐懼。
“黑爝,你覺得我會離開你嗎?”
黑爝回視著她的眼眸,無所動靜。
恬恩反手握住他的大掌。
“黑爝,這就是你擔心的嗎?”
“沒有這回事。”他斷然否認。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你的心底有一種恐懼,這種恐懼驅策你去追逐,在你還未完全得到之前,你無法停止!
“……”黑爝默然。
“你在追逐什么?你在害怕什么?告訴我,讓我為你分擔。”
她覆上他貼在自己頰上的手,望住他輕柔說道:“我就要嫁給你為妻了,我希望我們可以分享的,不僅止于有形的東西,我也希望分享你的快樂和憂慮,我不要只是待在你為我準備好的舒適生活里,我是你的妻子,你對等的另一半,我不想要坐享其成,也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他輕嘆一口氣,大手滑至她頸后,猛地將她拉入懷中。
他輕撫她的發絲說道:“恬恩,我沒有在憂慮什么,而且你也不可能是我的負擔。”
“……是嗎?”
“恬恩,我愛你,我娶你為的是讓你擁有最好的一切,這也就是為什么我不要你為我的事煩惱。”
聽起來,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事。
黑爝娶她為妻,他會給她最好的生活,毫無保留的愛情,她只需要接受那些美好的部分,受他的庇護與照顧,養尊處優;至于其他的部分,都與她無關,她不需介入,也不需過問。
換作是別人,可能會開心地接受,但恬恩卻覺得有股莫名的失落。
“是嗎?我知道了。”她勉強揚起一抹笑容,但卻顯得如此牽強。
那一頓飯,兩人各懷心事,格外沉默。
夜晚,在恬恩的房中,黑爝要她要得特別狂野,直到她承受不住地啜泣。
無法訴諸于口的,只好訴諸情欲。
他望著她倦極入睡的容顏,心疼她眼角的淚,以吻拭去。
只能這樣……暫時。
目前他還無法對她坦承,因為他承受不起任何失去她的可能,但一等婚禮結束后--
他會親口告訴她所有的一切!
好沮喪。
昨晚的事,恬恩仍耿耿予懷。
直到今天恬恩才發現,她和黑爝的想法有著天差地別外加溝通不良。
這可以說是戀情進展得太快的副作用嗎?
忙完了花房的例行公事,恬恩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嘆息。
自從那回發生原因不明的爆炸后,花房的玻璃己重新換上,里面的工作臺與園藝器具也都重新添購,現在看起來又和嶄新的一樣。
幸好,那次的爆炸竟然奇跡地沒將藍月玫瑰夷為平地,真是謝天謝地。
“這玫瑰的顏色真罕見!
聽見有人說話,恬恩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
那是一個約莫三十歲的女子,她的衣著有些奇特,一襲單肩的希臘式白袍,藍眼白膚,容貌帶著古典之美,鬈曲的深金色頭發如藤蔓般披散在身后,手腕上戴著、一只古樸的木環,那木環好眼熟,仿佛曾在哪里看過。
她是何時來的?她竟然沒聽見半絲聲響。
“也只有你能種出這奇跡之花!彼⑿χ。
恬恩忙搖手,“不,這不是我種的……”
那名女子只微微一笑,也不反駁,徑自傾過身去嗅著藍月玫瑰的花香。
不可思議的是,當她觸碰到玫瑰,含苞的花兒立刻開放,就連她周遭的葉子,腳邊的草地,都像是極欲親近她似的伸展,看起來特別繁茂。
恬恩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久不見了。”她含著笑,唇角帶著些許輕顫。那抹笑意是如此復雜,并存著快樂與感傷。
恬恩不曾見過她,為什么她打招呼的方式,像是熟悉的故人?
“你不記得我了?”她棕色的眼眸里,掠過一抹深深的憂傷。
“你是……”
她驀地往前一步,伸指點向恬恩的眉心。
她按住額頭,感覺頭部脹痛。
痛,好痛!
零碎的片段,忽然自她的腦中閃過--
“求求你,讓我回去,讓我回去!”
“放我走!我不要住在凄冷陰暗的地底,我也不愿成為你的新娘!”
一個接一個陌生的畫面,仿佛解禁似的自恬恩的腦海中躍出。
那是什么?
是幻想?還是記憶?她完全分不清,想要抗拒,卻無從施力。
看著恬恩痛苦地縮起,渾身顫抖,她含著淚將恬恩抱入懷中。
“快想起來吧,孩子!”
恬恩無法回答,下一秒,她像是再也負荷下了,暈了過去。
在遙遠的時光長河中,某一個風光冉冉的春日。
燕子剪開了春色,流瀉一地濃綠。
遠山含碧,連湖岸也透著黛綠。
春回大地。
熬過了漫長的冬天,新芽從地底探出頭來,連鳥兒與蜂蝶都迫不及待地出游,在花木間飛覓著。
水泉邊,珀瑟芬和女伴們拎起裙擺,赤足踢著冰涼的泉水嬉戲著。
“嘿,看招!”
“別鬧!”被潑了一身濕的女孩不甘心的反擊,“可惡,看我的!”
水花四濺,在陽光下,仿佛無心灑落的碎鉆,閃動著誘人的光華。
女孩們笑鬧著,聲若銀鈴,輕快地在原野問飄蕩。
玩夠了,她們頭對著頭圍成一個圈,在柔軟的草地里躺下,享受春陽的洗禮。
“好舒服……”
“我最喜歡春天了,真不懂為什么不能讓天天都是春天?珀瑟芬--”
“嗯?”被點名的珀瑟芬漫應著。
“去拜托你的母親,讓世界四季如春吧!”
珀瑟芬瞠眸,“這怎么可以?”
“為什么不行?她是掌管四季的女神!
“對呀!去拜托你母親嘛!”另一個聲音附和著,“難道你不喜歡花兒四季皆綻放?你不希望草木四季常綠?”
珀瑟芬搖搖手指。
“我的母親是農耕女神,她運轉四季是為了讓世界生生不息。正如大地需要春天,讓萬物復蘇,需要夏天,讓萬物繁盛,需要秋天,讓谷物收藏,需要冬天,讓大地休養--這是宇宙運行的規章!
她的回答,讓所有的女孩都嘆息。
“珀瑟芬,你真是個沒情調的小古板!庇腥嗣俺鲞@么一句。
“什么?”她佯怒地鼓起臉頰。
“沒情調的小古板。”女孩促狹地又重復一次。
“你再說一次!”她翻身而起。
“啊哈哈哈!來抓我呀!”女孩們在車地上追逐笑鬧,裙子在小腿間擺蕩,有若人間的云彩。
忽見天空烏云密布,遮住了太陽。
“啊,天色暗了,要下雨了!
“快找個地方躲雨!”
“不……不是要下雨,”一個女孩用顫抖的聲音說著,同時指了指腳下,“你們看!地面……在震動!
難道是地震?
女孩們驚懼起來,感受到越來越劇烈的震動。
在劇震中,地層忽地陷落,大地被撕扯開來,縱裂成深溝。
深溝中,駛出一輛由四匹黑馬拉著的戰車,駕車者身披黑色長袍,一手持著韁繩,一手握著令牌。
“不好,是冥工黑帝斯!”
在尖叫聲中,女孩們如受驚的小鹿般,張空失措地奔逃。
珀瑟芬在慌亂中,絆到了突出的樹根,重重地跌了一跤。
“好痛!”
這一跌,使她與女伴們離了群,沒有人注意到她獨自落單。
她忍痛爬起,卻發現那道深溝截斷了她的去路,她無法越過那深溝與女伴們會合,只好換了方向奔逃。
跑!快跑!
不敢回頭,不敢停留,珀瑟芬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
她嗅到了恐懼的氣味。
她奔跑著,風兒撕扯著她的長發,衣裙被高高低低的枝橙勾破了,但是她不能停,甚至不敢慢下腳步。
隆隆的馬蹄聲就在她的身旁,她幾乎可以感覺到,那令人恐懼的身影帶來絲絲寒意,熾熱的吐息吹拂在她頸后。
驚懼的淚水在眼眶眾集,她知道自己躲不過,她就要像被逼到墻角的小獸,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不!不要!
當她感覺到一只大掌扣住她的腰間,爆發的恐懼使她發出尖叫。
“。
在激烈的抗拒中,黑帝斯一把將珀瑟芬抱上車。
在陽光逐散烏云之前,來自冥府的帝王回到了地下。
大地再度恢復了原樣,仿佛剛剛什么也不曾發生。
“放我走。”
背對她的魁梧身影默不作聲。
“求求你放我走!”珀瑟芬哭著拉扯他的手臂,他卻冷漠抽離。
這里是冥府,陰森而華麗,由各種大理石所砌成的城堡,宛如一個巨大的棺槨,令人不寒而。
冥王黑帝斯坐在那把由骷髏堆棧而成的千座上,沉默地喝著葡萄酒,一雙炯炯雙眸緊盯著她失色的面容。
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黑帝斯。
若說阿波羅是光之子,那么黑帝斯就是暗之子--他有一頭鴉羽般的烏黑發絲,黑色蛋白石般的雙眸,刀鑿似的剛棱面容欠缺表情,當她望著他,猶如望迸無盡的黑暗,令人感到詭異的恐懼。
黑帝斯是三大天神之一,主宰整個冥界,掌控著萬物的生與死;他是恐懼之神,亦是財富之神,地底下蘊藏的天然寶藏全歸他所有。
一個鬼模鬼樣的女仆送上豐盛的餐點,但珀瑟芬看也不看。
“放我回去!彪m然怕極了,但她一再重復著同樣的要求。
終于,黑帝斯答復了她。
“不可能!
“為什么?”她快要崩潰了。
“因為,”他瞇起眼眸,慢慢地說:“你將成為我的新娘。”
成為冥王的新娘?
珀瑟芬因為太過震驚而渾身僵直,心跳差點停止。
“不!我不要!”她哭著奔過去捶打他,“我不要住在凄冷陰暗的地底,我也不愿成為你的新娘!”
她憤怒的攻擊,對他而言卻有如蜻蜒撼柱,完全不痛不瘁,只是有點惱人。
黑帝斯眉心一蹙,抬手一擋格,她便失去平衡,狼狽地摔倒在地?
看著她跌坐在地上痛哭失聲,黑帝斯的心中浮現出一種莫名的情緒,那情緒像只無形的手般揪著他的心,令他無端的煩躁。
“沒有我的允許,你別想離開冥府!
丟下這句話,他拂袖而去。
冥府無日月,千年如一日,一日如千年。
陽光透下進深黝的地底,在這里,一年四季皆不見天日。
珀瑟芬是農耕女神之女,她與母親一同生活在陽光普照的原野,這種見不到陽光的日子幾乎令她崩潰。
“放我出去……”
被帶至冥府的珀瑟芬,最初天天以淚洗面,直到眼淚流干了為止,她的請求都得不到黑帝斯的響應。
黑帝斯天天都來看她,但對于她要離開的要求,除了“不”以外沒有第二個答案。
他沒有碰她,還沒有。
珀瑟芬認得出他眼底的欲望,初時她如同驚弓之鳥,稍有動靜便不敢入睡,就怕他會對她動手--但他什么也沒有做,他與宙斯很不一樣。
難道她再也無法離開冥界,再也見不到母親了嗎?
一思及母親,想到她會怎樣的自己擔心,她便忍不住哭泣。
黑帝斯?匆娝难蹨I,他以為自己看久了就會麻木,但她的眼淚卻一次比一次更令他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