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蚌精,你放心,本王一定替你作主!要這小崽子給你個交代!你現(xiàn)在肚子里,可有了咱們家的寶貝,誰都不能欺負(fù)你!”誰敢動她,他龍主第一個站出來給她靠!
“寶、寶貝?您這樣說……太抬舉了啦……小不隆咚的,哪能稱得上寶貝……”珠芽本就較尋常女娃更粉嫩的臉皮,染了艷紅些,嬌滴滴的,梨渦深嵌,雙手貼在平坦腹間,慢慢輕撫:“不過也對啦,畢竟是我頭一次……”
“什么小不隆咚?!養(yǎng)大點(diǎn),養(yǎng)壯些,這小寶貝,絕對會得到最多的寵愛和照料!給他吃最補(bǔ)的鯨豚奶、穿最美的鮫綃,把他當(dāng)成小祖宗捧在掌心,男女都好,健康就好!”龍主可不容任何人說他寶貝孫兒的不是。
“咦?”珠芽開始聽不懂了,表情憨傻,被龍主誤當(dāng)成心存質(zhì)疑,不信他的擔(dān)保。
是啦,女人哪需要公公擔(dān)保什么,要擔(dān)保,也是丈夫該做的事!
“老大!你也說些什么呀!”哄媳婦兒這檔事,還要他老爹逐字逐字教?!
遭點(diǎn)名的大龍子,薄唇彎揚(yáng),自成半弧,笑靨俊逸,美嗓卻很森寒:
“要說什么?”
他事不關(guān)己,局外人一般,帶些冷眼旁觀的嘲弄,仍是俊美無儔、仍是風(fēng)姿凜凜。
要他對這場鬧劇,做出看戲的評論嗎?
嗯,橋段單薄了點(diǎn),對白無意了點(diǎn),演故事的人,演技弱了點(diǎn),哭戲不夠矯情……
“說……”兒子的氣勢,勝出龍主太多,噙笑反問的口吻,又那么理所當(dāng)然,害龍主傻頓良久,露出蠢態(tài),一回神,轉(zhuǎn)眼間氣惱起來。
這笨蛋兒子,那是什么態(tài)度!
好似沒他的事一般,是誰惹出來的禍?
惹禍無妨,不認(rèn)帳就太不可取!
“說你會負(fù)起全責(zé)!好生照顧她、疼愛她,讓她安心在這兒待產(chǎn),把寶貝生下來!”龍主吼著。
大龍子微笑,眸子是彎瞇了下來,眸光卻冷然似冰。
那抹笑,在嘲弄龍主說出多可笑的字句。
這副笑睨神情,激怒了龍主!
龍掌氣呼呼拍向巖石桌,龍胡被鼻息噴得狂揚(yáng),他瞪眼:
“我四海龍主,不允許家族里,出了個始亂終棄的兒子!這話傳出去,還有誰會對我們龍族心存敬意?!這種欺負(fù)清白閨女、事后硬想撇清關(guān)系、裝做不識得她,想攆她出城去,任她和寶貝自生自滅的可恥行徑,不容發(fā)生在龍骸城!”
龍主威嚴(yán)大爆發(fā),字字鏗鏘,力道飽足,由大廳擴(kuò)揚(yáng)出去,如空中雷鳴,傳向全城每處角落,引來城人紛紛放下手邊事務(wù),豎耳傾聽。
“本王要你娶她——不!本王在此下令!你和她,已是夫妻!所有成親禮俗雜事,一律日后補(bǔ)!從現(xiàn)在起,她就是你名正言順的大龍子妃!”
妃妃妃妃妃……語末回音,在全城上空繚繞,久久、久久……久到無人不知、無魚不曉。
“請、請等一等!為什么這樣就要成、成親?!”太急轉(zhuǎn)直下的演變,珠芽一頭霧水。
“都‘這樣’了,當(dāng)然要成親,給你和寶貝一個名分!”龍主只差沒罵她一聲“傻丫頭”。
這樣,還不嚴(yán)重嗎?
肚子可不等人,一日一日大出來呀!
“可是……”這不是她的來意呀!她只是來……
“君無戲言!龍令既出,你們磕頭謝恩就是!”龍主袍袖一甩,威風(fēng)凜凜,誰亦不容違逆反抗——當(dāng)龍主自以為雄姿颯颯,傲然回首,一接觸到大龍子的眼光,胸臆一盆熱火,噗滋一聲,被兜頭澆熄,只剩殘煙裊裊……
這等王者氣勢,向來總是……來匆匆,去匆匆,如春風(fēng)拂林梢,咻一下,便消失無蹤。
“這算是……賜婚?”大龍子淡淡一問,眉頭動也沒動,表情高深莫測。
似笑,又不似笑,看不出大龍子心情,是否有受影響,因為,他毫無動怒跡象,依舊清嗓溫淺、仍然面容無害。
可這副表情下,潛藏著什么,誰也不敢保證。
龍主不敢應(yīng)“是”,支支吾吾,雙眼左顧右盼,遲遲不跟大龍子對上。
“恭喜大哥,妻與子,同時擁有!
五龍子狻猊,率先逸出笑語,解了龍主的窘困,瞧父王被大哥瞪得無法動彈、額冒冷汗,好不可憐。
狻猊近來又孝又順,龍主每遇麻煩,不需待他下令,狻猊便會主動地適時而出,為龍主阻擋化解。
狻猊舉步,緩緩來到珠芽面前,高挑身形,微彎,配合她的嬌小玲瓏。
“大嫂,我是五弟狻猊,歡迎大嫂加入我們的大家族。”狻猊優(yōu)雅行禮,笑容既俊又甜,無比親切和善。
“呃……”這聲“大嫂”,把珠芽給喊怔了。
“雖然禮俗皆略,大嫂身子貴重,不過拜謝高堂允婚,仍屬必要,這一拜,才算禮成,大嫂說,是不?”五龍子狻猊聲音不大,甚至,可說是輕柔如絮,緩慢地,加沉了語氣:“向父王跪拜謝恩,乖巧地喊聲爹吧……”
珠芽聽進(jìn)耳里,還沒來得及澄清,突覺雙膝沉重,彷佛百斤盤石縛綁,不容抗衡的力道,逼她膝軟跪下。
咦咦咦?!怎、怎么回事?!
腿腳不聽使喚……連、連腦袋,都像被誰按著,一連朝地三叩首,最后緊貼地面,抬不起來。
她更聽見自己開口說話,明明是她的嘴、她的聲音,竟不受她控制:“謝、謝謝父王允婚……”這這這這不是她要說的呀!
在場知情的人都明了,五龍子耍了手段,使用言靈。
只有珠芽一人傻乎乎,滿臉驚恐、失措,不懂自己的嘴里,說些啥鬼話。
“快扶她起來,別讓她跪!以后都是一家人了!”龍主指示魚婢,把珠芽攙回椅上坐好。
她臀兒一坐定,有人卻站了起來,對于一場鬧劇,再無興致看下去——
大龍子頭也不回,曳著在海潮間騰揚(yáng)的長袍,宛若浮云一片,隨他毫不遲疑的步伐,揚(yáng)然走遠(yuǎn)。
“呀……”珠芽哪可能坐得住,匆匆忙忙站起來,卻不知道能不能、該不該跟上去。
再猶豫下去,他就要走掉了……
“跟去吧,他已是你夫君,由他替你安排住居和后續(xù),本屬應(yīng)該!扁♀ス膭钏炜爝~步追上。笑彎的眸,全是等著看戲的快樂。
“我和他,不是……”算了,眼下情況混亂,她還沒厘清,到底為何發(fā)展至此?她更擔(dān)心的是……他會不會生氣,生她的氣?
嗚,她不想被他討厭。
她要趕緊同他說清楚、講明白。
珠芽小跑步,追了過去,龍主在她后頭疾呼:“別用跑的!小鯊!跟上、跟上!載著她走!當(dāng)心我的寶貝孫呀——”
雙髻鯊不時以鼻尖頂過來,似撒嬌、似催促,珠芽拍拍它,并沒有爬上它的背,只是跟在大龍子身后,慢慢走著,維持一小段距離。
他不疾不徐,一如往常,步伐愜意,不因她追在后頭而加快或放慢。
他眼里無她,自是不會回頭看照她。
他知道她在他背后跟著嗎?……珠芽心里胡猜。
若是知道,怎不想疾步快行,將她甩得遠(yuǎn)遠(yuǎn)的?
也不可能不知道呀……沿途,數(shù)不出有多少魚婢、蝦兵們,紛紛向他行禮道賀,在龍主短暫如花火的龍威發(fā)作下,放送此一大消息,眾人雖不明始末,但已是全城皆知,城里多出一位“大龍子妃”……
而且,即日生效。
“恭喜大龍子!濒~婢福身、蝦兵抱拳,各各諂笑。
然后,瞥見緊隨在后的她,補(bǔ)上下一句:“恭喜大龍子妃。”
光聽魚婢和蝦兵一喊,他不用回頭,都該知曉她的存在。
大龍子唇畔有笑,對每個福身恭賀之人,輕輕頷首,未多言解釋或否認(rèn),更沒擺出不悅的神情斥責(zé)誰,很明顯……他沒將眾人的賀詞當(dāng)一回事。
珠芽看著前方的背影,濃黑長發(fā),挽梳了送髻,發(fā)尾任其散敞于肩脊,隨海潮輕緩拂動,輕輕躍舞,又直又長,他每走一步,發(fā)絲便蕩漾出小小彈動弧線……撩人心癢的弧線。
他的發(fā)絲,和著光,那光,由?諡⑾,淡淡的藍(lán)中,參雜著虹彩,光線是柔和舒服的,鑲嵌在他身上,缺變得炫目。
雪白的曳地衣袍,絲錦柔亮,右肩黹著淡色飛龍紋,栩栩精巧,內(nèi)襖黑濃如梅,與白袍形成強(qiáng)烈對比。
乍見他,感覺他像雪,潔白無垢,冰清高潔。
在他身上,仿佛看不到半點(diǎn)塵!
珠芽瞧著發(fā)傻,直到雙髻鯊又輕頂她的肩,她才回神,連忙追近。
她回跟他解釋她的來意,但不是現(xiàn)在,一路上,太多閑雜人等,不能好好說話,她等著適合地點(diǎn)和時機(jī),再同他將話說開。
美麗的海底城,每一眼,如橫幅畫卷,繪出海山海水,水中光影變幻,多采多姿,那是人界難見的絕世奇景。
再美的景致,珠芽無心欣賞,滿腦子打轉(zhuǎn)著—等會兒要從何說起,該先喚回他對她的記憶才是,或者……
一陣伶仃聲,由足下竄出,聲聲清脆,她低下頭,看見大片清澄的水玉石板,倒映她的身影,像一面鏡,也像一池湖水,將她的一臉茫然,完整呈現(xiàn)。
踩在水玉石板上,幾圈漣漪,由腳下立足處,緩緩擴(kuò)散開來。
走一步,仃玉聲,輕輕響。
“唔?”她驚奇又驚喜,再試踩幾步,聲音確實經(jīng)由水玉石板發(fā)出,好聽的音律,雖單調(diào)不成曲兒,可純粹的單音,輕靈悅耳,如玉石交擊。
珠芽終于注意到,自己已隨著他,來到一處清幽奇特之地。
這里的廊柱,排列著圓圓的小洞,橫欄間,不以石條為格,而是細(xì)膩的弦線。
這里,在唱著歌……
不,不是歌聲,是……琴嗎?還是簫?
珠芽不諳音律,無法辨識優(yōu)劣,只知道耳邊悠揚(yáng)的曲調(diào),很輕很柔,甚至,可以用“綿軟”來形容—聽進(jìn)耳里,軟了身心,什么煩惱,什么困惑,都被洗滌干凈一樣。
海潮撫過柱間的圓洞,滑向橫欄細(xì)弦,樓瓦上懸飾的玉珠,叮叮咚咚,變成了歌曲……
她還在驚嘆著,突地,曲調(diào)轉(zhuǎn)為急促,加入疾馳的蹩音,在水玉石板上,如驟雨傾降,將曲兒弄得氣勢磅礴,教人跟著熱血沸騰。
有人,一路急奔過來,水玉石板震蕩作響,彰顯來者的焦慮心情。
一名身著霓虹虹紗的女子,芙蓉秀麗,此刻,已顧不及端莊婉約,曳地裙擺胡亂攏起,發(fā)髻間散了幾縷烏絲,亦無心整理,模樣略微狼狽,氣喘吁吁,朝向大龍子奔近。
“大、大龍子,怎么回事?!龍主怎會突然要您成親?!他……他說的始亂終棄、欺負(fù)閨女……又是怎么回事?!”這是女子頭一回忘記禮數(shù),該要向龍子請安,她太心慌,被龍主當(dāng)時的雷吼所震懾,直至此刻,滿腦子仍舊嗡嗡作響,充斥著“大龍子成親了?!”的大消息。
會如此大受打擊,原因是……她戀慕大龍子,已非短短數(shù)年。
她是服侍他生活起居的婢兒,身份雖低,他卻從不輕賤于她,不曾以主子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令她自慚形穢,她的名兒“知音”,是他所取,他喜愛音律,她便也要自己勤練各式樂器,只為……能更靠近他一些。
她擅琴,素手輕拈,便是一曲天籟,她喜愛在他身畔,為他奏琴,見他噙笑合目,神情怡然,聆聽她僅敢默默訴情的琴音,便是她最最歡欣之事。
本以為,一生一世,都能這樣度過,豈料龍主的咆哮,破碎了她的單純美夢,她不求為妻為妾,只求一輩子在他身邊,伺候他,愛憐著他的美夢……
一接觸到他淡然眸光,知音自覺失態(tài),忍住淚,輕輕調(diào)勻紛亂氣息,她跑得那么急,臉頰和嘴唇卻不紅反白,足見打擊有多大。
她怎能用質(zhì)問的口吻,去追問主子私事?
“知、知音恭賀大龍子……”心好疼痛,仍要逼自己露出笑容,向傳來喜訊的主子,呈上祝福。
心里,懷抱一絲絲希冀,盼他會否認(rèn)此事,或是,任性說著,他絕不聽從他父王的命令……
他靜默,不打算多說半字,由知音身邊走過,她明顯失望,淚水幾乎要潰堤。
他這神情,知音是知曉的。
他不愛人擾他時,便是這般面容,他不大聲斥責(zé)人,卻在舉手投足間,將疏離冷漠表現(xiàn)得很清楚……
“我可以跟你談?wù)剢?”珠芽繼續(xù)跟上來,腳步毫無規(guī)律,在水玉石板上叮咚亂踏,像個不會彈琴的嫩娃,硬要撥弄一翻。
知音這才看見了她的存在。
就、就是她嗎?龍主指給大龍子的……大龍子妃?
“慢著!大龍子此刻不要人打擾,有什么事,晚些再說。”知音過分盡責(zé)地?fù)跸轮檠,她存心裝傻,當(dāng)做不識珠芽身份。
“不是……是很重要的話,你等我一下!先別走,我們私下談——”珠芽吆喝著越走越遠(yuǎn)的雪白身影,知音見大龍子漠視珠芽,膽子也更大了些。
“大龍子說,不要人打擾!”知音冷淡的口吻,加重。
“他哪時說了?”珠芽兩只耳朵都沒聽到他開口呀!
“我伺候大龍子已有數(shù)十年,無須大龍子吩咐交代,只消一個眼神,一個呼吸,我都能明白!敝暨@些話帶有挑釁,故意要珠芽明白,她比他更了解大龍子的一切。
“你這么厲害?那那那……我問你,他這樣—-”珠芽馬上挺直站好,擺了個皮笑肉不笑,嘴角抽搐的表情,自是仿效剛剛大龍子的某號神色,偏又仿得不倫不類,只有她自以為很像:“是什么意思?生氣還是沒生氣?”
“……”你那樣叫今早吃壞肚子又一連遇上三間茅廁都在整修的意思吧。
“這樣又是什么意思?”珠芽揉揉臉,表情一變。
這回,變成了努力瞇細(xì)雙眸,睨起人來。
“……”你那是被人用指甲戳到雙眼,痛到眼淚快噴出來的意思吧。
“我不太分得清楚他的表情變化,明明有笑容,看人的眼光卻好冷,也不說話,生氣不是會哇啦哇啦罵人嗎?他全沒有……一路上,還對每條魚兒笑……”珠芽仿佛找到了良師,能解答她一肚子困惑,嘰嘰喳喳,連串說著。
“……”知音的回應(yīng),只有無言以對。
一開始,知音以為珠芽是調(diào)侃她,故意譏諷她對大龍子的熟稔,不過爾爾,才假裝虛心求教,到后來,她發(fā)現(xiàn)珠芽是認(rèn)真的,而且,對她的幼稚挑釁,無感至極……
這樣笨拙遲鈍的女娃……無法與溫雅睿智的大龍子匹配!
她怎么看看,都不覺得珠芽有此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