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廷瑾成親只在家待了三天,第四天便復工上朝去。
在那三天里,他們夫妻倆幾乎是形影不離,然后羅蕙心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相公非常的黏人。
她不確定這是否與那七年他一個人被丟到鄉下莊子上,怕了孤獨有關,所以才會喜歡纏著她陪伴,喜歡牽著她的手不讓她離他太遠。
不過她卻確定了一件事,那便是她很喜歡被他黏著時,兩人在一起相處的感覺,尤其最愛與他聊天說話,他很博學,幾乎什么事都知道。
聽他的說法是,那七年他一個人在莊子上除了看書還是看書,根本沒其它的事可做?婆e的書看膩了便看一些游記或雜書放松心情,正因他什么書都看,也什么都有涉獵,這才會在殿試時因博學廣聞而受到皇上的青睞,欽點為狀元郎。也因此,她特別喜歡與他聊天,每次聽完他不管是對人或對事的見解,她都很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嘆,獲益匪淺。
不過不只她對他的博學感嘆,他同樣對她不小心展露出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藝給驚喜到,之后三不五時便會要求她彈琴給他聽,又或者陪他下棋、繪畫,完全就是夫唱婦隨,琴瑟和鳴。
孔家二房的人聽見眼線的回報后,臉色相當難看,想不透為何好事都落在大房那一頭,他們二房就沒一點順心的事。
老大那懷有身孕的娟姨娘上午不小心摔了個跤,早產,孩子沒能活下來,娟姨娘的身子也毀了,以后難再有孕。老二媳婦進門都快一年了,肚子到現在卻沒半點消息,前兩個月聽說通房的菊丫頭有了,結果又沒保住。老二那媳婦的性子也不知道該怎么說,當初真不應該讓她進門。
孔老太夫人那兒也收到了一樣的消息。
夫唱婦隨?琴瑟和鳴?這真是太好了!
太夫人頓時老淚縱橫,喜極而泣。她這個孫子自小便吃了太多的苦,早該要否極泰來,獲得幸福。她真的很慶幸當初沒有反對這門親事,而是帶著贖罪的心態同意了孫子想娶個平民商女為妻的請求,她真的很慶幸。感謝老天。
其它原本打著以姻親換錢權的府外有心人在探聽到這個消息后,卻是眉頭緊蹙,憂煩不已。
吏部侍郎大人若是與其妻子夫妻恩愛、鶼鰈情深的話,那么他們要如何將美人或女兒送給大人做妾呢?大人還會收嗎?看樣子這事得先緩緩,從長計議了。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課、升降、勛封、調動等事務?淄㈣永舨渴汤芍唬钠,官職僅在吏部尚書一人之下,掌實權大官,權力滔天,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不過不管多少人明里暗里緊盯著孔府,他們夫妻倆還是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孔廷瑾在朝堂公事上,仍一如成親之前的性子,剛正不阿,油鹽不進,公正嚴明。私事就不用說了。
羅蕙心呢,成親第三天便在相公的陪同下接見了府內一眾的丫頭婆子等下人們,正式接手家務事當起掌家主母了。感謝上輩子的教育,理家之事根本就難不倒她,幾個殺雞儆猴,令人辯無可辯的動作下來,那些陽奉陰違、吃里扒外、備懶貪污的還敢不學乖、不安分?
掌家對她而言完全是游刃有余,一來是因為上輩子的所學與經驗,二來是宅里成員簡單,兩個主子加半個主子的小湘,再加一個連半個主子都算不上的陪房,以及眾多下人奴仆們,要掌管起來根本就是易如反掌。讓她比較費心的反倒是“巧手蕙心坊”的事了。
為了成親之事,“巧手蕙心坊”歇業了半個月,要重新開業有許多事要重新計量,畢竟她的身分不一樣了。
歇業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小湘還無法獨當一面,她又忙不過來,只能選擇歇業。
這段期間,她讓小湘休息回家與家人團聚,直到她成親前一天小湘這才趕回來,以陪嫁的名義跟著她住進孔府。
這丫頭很自覺,大人在府內時,從來不會跑來打擾他們夫妻倆,一個人認真的窩在廚房里練習做糕點,直到大人出府之后才會出現,然后就像在她未成親之前那樣跟在她這個師傅左右,學習她所教導的一切,包括如何做好糕點、經營之道、讀書識字'禮儀規矩等,現在則多了如何掌理家務與馭人之術。
小湘很忙,因為要學習她所教導的一切,但她更忙,因為要教徒弟、要掌家、要服侍夫君,還要準備重新開張“巧手蕙心坊”,整個忙到不可開交。
為了方便她做糕點,她請匠人在府里另外造了一個她專用的灶房,并且多買了兩個丫鬟,一個仆役,專門幫她做有關糕餅店的事。另外,在孔廷瑾的幫忙下,她終于找到回鄉養老的宋昌民掌柜,將他聘請回京城坐鎮于“巧手蕙心坊”為她效力。
經營之道固然重要,人才更重要,只要能攏絡住人才心甘情愿為你效力,便可謂成功了一半。這是上輩子祖父最常對她說的。宋昌民掌柜絕對是個人才。
宋掌柜進京后立刻來拜見她,剛開始神情有些不安與拘謹嚴肅,見過她與她談了一陣話之后,這才安心下來,并松口說出他同意接聘的原因。
原來宋掌柜老來得女就只有一個掌上明珠,教養得極好,年方十五未婚,本欲招婿進門,回鄉之后卻讓地方官給看上欲強娶。讓宋掌柜無法忍受的是,該淫官家中已有十余房妻妾,年紀甚至比他還大,他怎忍心?無奈民不與官斗,想斗也斗不過。正當他死心要絕望時,京城來人找上他,聽聞是吏部侍郎派來的人,他當場淚流滿面,直呼有救了,這才會應聘,帶著妻女重回京城。
宋掌柜是個老實人,直言若非遇上女兒這檔事,他是絕對不會接受這份工作,因為施家老太爺對他有大恩,即使現在施家掌權人換人做,還將他奪權罷職,但他依然不會做個忘恩負義之輩,為施家的對手效力并扯“施記”的后腿。
聽完他說的話,羅蕙心只有一個感嘆,那就是祖父真沒看錯人,也沒信錯人。
“我不會陷你于不義,讓你做任何違背良心的事!彼龑λ握乒癯兄Z道,然后又趁機問“施家與施老太爺是怎么”回事。
原來施老太爺真是為了長孫女施玲蘭的遽逝而病倒,之后病情一直反反復覆沒有好轉,有一回強撐著身子工作竟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腳給跌斷了,從此便深居于宅府之中,生意上的事全都交由兒子掌理。然后在宋掌柜被辭退前一個月,聽說施老太爺已移往莊子養病,也因此他才會被逼退,因為老太爺不在京城里。
病情反復?
羅蕙心一聽見這四個字,心就涼涼的,她想起了相公年少時的遭遇,又想起自己上輩子也是先因臥病在床而后死于非命的事。當初施玲香毒害她時,程氏會不知道嗎?或許主使者根本就是程氏,否則憑當時年紀尚輕的施玲香一人敢如此膽大妄為嗎?
所以,祖父的病情反復絕對不單純!幸好她之前已有所懷疑,早已請相公幫忙尋太醫暗中診治。雖然至今尚未有結果傳來,但她想沒消息應該就是好消息,祖父肯定能安然無恙,否極泰來的。
大概是她在言語與神態上不經意的流露出對施老太爺的關心與敬愛,宋掌柜從一開始不太愿意與她談論有關施家的事,到后來侃侃而談。他對“施記”的未來充滿了悲觀,嘆息施家后繼無人,嘆息施大小姐紅顏薄命,更嘆息現在的當家老爺是個扶不起又沒主見的阿斗,百年糕餅店“施記”遲早會敗在他手上。
對于宋掌柜最后一個評論,羅蕙心倒是有些不以為然,她上輩子的爹雖然沒啥才干和主見,耳根子又軟,但倒不至于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問題全出在枕邊人程氏身上。倘若枕邊人是個好的,像孔老太夫人年輕時幫夫助夫那樣,“施記”早成了聞名全國的糕餅名店了,哪會變成現今這模樣?
不再談論施家人的事,他們倆針對“巧手蕙心坊”的重新開業與經營方式討論了一整個下午,小湘也被叫來旁聽學習。
宋掌柜是個真正的人才,能干得不得了,羅蕙心非常的尊重他的意見,也對他非常的信任,因而兩人可以說是合作愉快,合作無間。
“巧手蕙心坊”重新開張之后,有了宋掌柜的坐鎮,羅蕙心的手藝和吏部侍郎夫人的名聲,生意一下子就火紅了起來,根本沒有她所擔心客源流失的問題。
相反的,因為生意太好,店里的糕餅點心根本供不應求,羅蕙心只好接受宋掌柜的建議另聘了兩名糕點師傅幫襯她。這么一來,她原本想在府內做糕點,等糕點做好了再送到店里出售,盡量不到外頭拋頭露面的算盤就只能作廢了。另外作坊也得另尋,店里的空間根本不夠四位糕點師同時使用。
總而言之,羅蕙心忙得不可開交,府內的事,府外的事;一會兒接見這個人,一會兒接見那個人;一會兒忙進,一會忙出,每天都忙得團團轉,就連府上的門房都忍不住嘆息道:“夫人進門后,我連瞇個眼、打個噸的時間都沒了,忙啊。”
丫鬟云彩從外頭走了進來,來到羅蕙心身邊恭敬的稟報道:“夫人,剛剛主家那邊剛才派人來傳話,說老太夫人要見您,請您過去青嵐院一趟!
羅蕙心身邊暫時只有四個丫鬟,兩個二等丫鬟云彩和云虹,兩個三等丫鬟春桃和春蘭,一等大丫鬟從缺中。兩個二等丫鬟是她的陪嫁,在她與孔廷瑾成親前一個月才從牙婆子那里買來的,由她親自教導了一個月,挺伶俐的,還算合用。兩個三等丫鬟是府中之人,春桃原就是太夫人送來服侍爺的,無條件續用,春蘭則是從下面提上來的,至今為止都還算不錯。
聞言,羅蕙心寫字寫到一半的手略微停頓了一下,這才慢慢地將那個字寫完,開口道:“知道了!
見夫人沒有其它吩咐,云彩安靜地躬身退了下去。
羅蕙心動也不動的蹙眉看著剛寫完的那個字,挑剔的目光停在剛才筆下停頓的那一處,看了許久之后,最終還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后伸手將那張字給揉了。
“怎么把字給揉了呢?寫得不好嗎?讓我看看!笨淄㈣穆曇敉蝗粡臅块T口處響起。
她轉頭看去,驚訝的問道:“你怎么回來了?”還不到退衙的時間啊。
孔廷瑾走到她身邊,從手里接過被她揉了的宣紙,一邊將其攤開來看,一邊回答她的問話,“身子有些不舒服,左右無事便早退了!
“哪兒不舒服?”羅蕙心擔憂的看著他,隨即著急的轉身道:“我喚人去請大夫!
“不用,已經請太醫看過了!彼麛r住她說。
“太醫怎么說?”她迅速回過頭來,緊盯著他問道。
“只是有些受涼,吃兩帖藥休息個一兩天就沒事了。別擔心!彼⑿Φ膶λf,然后轉頭看她剛才所寫的字,一眼便看見問題所在!白詈筮@個字是怎么一回事?怎會在不該停頓的地方停頓了一下?”他問她。這種低級的錯誤只有剛學習字的人會發生吧?
“剛被打擾了一下!彼嘈Φ。
“怎么了?府中有哪個奴婢不長眼敢打擾你的?”孔廷瑾沉臉問。
“不關丫鬟的事。”羅蕙心嘆息的搖頭道!拔业眠^去主家一趟。你身子不舒服,先回房歇著,我一兒就回來!
“你要過去那邊做什么?”孔廷瑾蹙眉問道。
“太夫人剛派人過來說要見我!
“為了什么事?”
“不確定。不過我想大概與近來外傳我“不安于室”的作為有關吧!绷_蕙心嘆息的說。
“胡說八道!這種話能亂講嗎?”孔廷瑾生氣的瞪眼斥道。
他的反應讓羅蕙心的心情整個變好,忍不住對他做了個鬼臉,微笑道:“這話又不是我說的,是外頭傳的!
“你還笑得出來?”孔廷瑾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其實那些流言很早以前便已傳進他耳里,他知道那都是有心人士所為,所以才不予理會,怎知結果卻愈演愈烈,令他好生懊悔當初傳言剛起時沒用雷霆手段將其扼止,現在當真是后悔莫及。
“因為我很開心!彼粗溥涞恼f。
“開心什么?遇到這種事你還開心得起來?”他皺眉道,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開心你相信我,開心你對我沒有一絲懷疑。”她笑容滿面的解答。
“傻話!”他不悅的瞪眼訓斥她道:“你是我的夫人,我不相信你,難道要去相信那些別有居心的外人的胡說八道不成?”更何況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事前未說的,事后也一定會告訴他,他還有什么好懷疑的?
“是,相公說的對,娘子我知錯了!彼溥涞恼J錯道。
“你啊……”孔廷瑾有些無奈的看著她,對于她的冷靜與胸襟實在是有些甘拜下風與佩服,還有些驕傲。因為如此堅強能干又與眾不同的她是他的妻子!白甙,我陪你一起去見祖母!彼f。
“你的身子——”
“不礙事!彼麚u頭道,說著便牽起她的手,帶著她走出書房,朝那扇與主家相連的月門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