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赫連遠唰的一聲拔劍出鞘,她也配合的拉開了嗓子,“來人!”
守在外頭的衛兵匆匆跑進來,在見到眼前的景象時忍不住大驚,“將軍!”
“楞在這兒做什么,還不快去稟告太子?”赫連遠懶洋洋的催促道,一點都沒有鋌而走險的緊張。
士兵被嚇得慌了手腳,急忙領命離開,完全沒注意到這匪徒與人質之間一片和諧。
而公孫少辰得了消息,趕到案發現場時,心里也是一團亂七八糟,根本沒心思去察覺其中的異狀。
“……這是在做什么?”
公孫少辰目皆欲裂的瞪著眼前的人,咬牙切齒的磨出這么一句質問。
“威脅你!
相較于公孫少辰的恨聲怒目,待在牢里的赫連遠卻是一臉輕松,仿佛這兒是他待慣的軍帳,所有人都必須聽他的指揮。
。辽僖阅壳暗那閯輥砜,是這樣沒錯。
“赫連遠,你這是什么意思?恩將仇報?”深吸了兩口氣,公孫少辰緩下那發緊的喉頭,嗓音又回到平時那帶著諷笑的疏懶聲調!疤澪抑斑夸你正直,這會兒你倒是自己打臉了!”
“太子殿下對我一向有奇怪的誤解,如今難得有機會讓你明白,我也總算松了一口氣!焙者B遠輕描淡寫的回嘴,并沒有受他挑撥而動怒,“聽鐘將軍說,東陵國派使者來談判了?”
看著那柄抵在鐘舞陽頸邊的利劍,隨著赫連遠有意無意的動作而輕顫著,公孫少辰心中惱怒,卻也只是點點頭!罢戎捅就跤懻撃阒刀嗌賰r碼呢!”
“那么,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回應?”
“我才想問赫連將軍如何打算?”公孫少辰冷冷回應,“拿著本王賜給鐘將軍的劍抵在她脖子上,這是想威脅我什么?”
“我這人生平不貪,只希望你對我國使者照實以告。”他一臉誠懇溫和好青年的模樣,望著那個被自己氣得不輕的公孫少辰說道,心中不禁暗嘆鐘將軍果然好大的官威,連這個妖孽都鎮壓得住,“我這個將軍當得好好的,卻被你使詐抓來這兒,差點送命不說,如今就算活著回去,也難免有人質疑我的清白,屆時恐怕又是一場殺身之禍……”
“本王對你的『清白』沒有興趣,赫連將軍大可繼續守身如玉。”公孫少辰忍不住開口諷道。
赫連遠微微一笑,對他的咸濕笑話不以為忤,“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也不過是被你逼得狗急跳墻,只好請鐘將軍『出手相助』,看能否讓你手下留情,放我和寶娃一條生路?”
“哼!鐘舞陽不過是我西原國一個小小將軍,你認為本王會為了她,折了自己的顏面嗎?”他握拳怒道。
“士可殺不可辱,何況我在太子眼中微不足道,赫連遠,你不如殺了我吧!”一直沉默著的鐘舞陽緩緩開口,明亮的雙眼盯著公孫少辰,語氣則是輕描淡寫得如同在說家常事一般。
“也好。反正我也已經和寶娃說好,要是得知我喪命的消息,她隨后便會跟著我來,要是鐘將軍在黃泉路上與我倆結伴,倒也不怎么寂寞;或者……我這一生孤家寡人,若是在陰曹地府享齊人之福,也不算太虧本--”說著手腕微動,眼看那把閃著寒光的銳劍就要劃進鐘舞陽的喉嚨。
“住手!住手!誰準你死了?”
公孫少辰一向只有把別人氣瘋的分,沒想到此時卻是被這個自己抓回來、等著好好捉弄利用一番的赫連遠給狠狠的反咬一口!
瞪著那張胸有成竹的可惡笑臉,他只能甩手恨道:“你想怎么樣,給本王好好說來,我照準便是!”怎么當初抓到他時,沒先抽個幾鞭泄恨!
“赫連遠在此謝過,太子殿下切勿出爾反爾!焙者B遠收起了劍,反手插回鐘舞陽腰問的劍鞘中,“鐘將軍可是證人,還望太子殿下別讓她失望!
“干你屁事!”尊爵不凡的太子殿下終于忍不住爆粗口,“我可不像你,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女人去死!”
“啊,你是指剛才我說寶娃要殉情的事嗎?”難得對著世上最卑鄙的家伙成功卑鄙了一次的赫連遠,此時的神情再輕松不過,笑得云淡風輕,“那當然是騙你的,你這傻瓜!焙呛!
公孫少辰一聽,臉又跟著綠了。
“她難得『死而復生』,吃盡了苦頭只為回到我身邊,我哪里舍得讓她就這樣死了?”
同樣的,他也不愿意扔下她一個人傷心欲絕。
因此,他要是不想辦法活下去,那也是不行的。
“關于這件事……”望著前方那群前來討人的東陵園使者團,公孫少辰臭到極致的臉上是滿滿的不情愿,“是本王不對!
“呃?”原本還繃緊了心神、準備承受西原國太子刁難的君無求,在聽到這句反省之后,深深的震驚了。
“本王對英勇過人的赫連將軍一向景仰,”景仰到咬牙切齒,“一時沖動便前往貴國軍營拜訪,打算將他延攬至我麾下,以成就我國大業;但赫連將軍赤膽熱腸、忠貞愛國,對本王的提議不屑一顧,你們也知道本王一向心高氣傲,何曾吃過這等悶虧,便一時昏了頭,使計誘他出關,趁他不備出手暗算,硬是將赫連將軍給劫了回來!
“喔……”怎么跟他聽到的版本有些出入?君無求轉頭看向一臉平和淡然的赫連遠,眼中滿是疑問,“確是如此?”
“正是,太子殿下也已向我真誠的道了歉,希望我原諒他這樁不經大腦思考的幼稚行徑!
你才幼稚!公孫少辰雙拳捏得死緊,心里恨聲不迭。
君無求雖然聽得滿頭霧水,但終究還是稍微放下了心。
畢竟當時傳回朝廷的消息對赫連遠頗為不利,皇兄雖然令他前來交涉要人,但言談之間似乎也頗為不悅;因此他匆忙之間領命而來,一路上除了想著要如何保赫連遠周全,深怕又因為一時的誤解而錯殺忠良,同時也煩惱著該如何從公孫少辰手中要人,畢竟這位太子可是出了名的難纏……
可他萬萬沒想到,方才公孫少辰接見他們時還一臉踐樣,結果中途不知收到了什么消息,匆匆離開了一會兒,之后和赫連遠一前一后出現時,卻整張臉都黑了;反倒是赫連遠雖然略顯狼狽憔悴,但那張端正俊顏上的神情卻是神清氣爽,仿佛將心里的煩惱全都掃到了太子殿下身上似的。
“只能說我一時心急,還因此不慎誤傷了赫連將軍!痹缰蓝嗌淠銉杉!“為了表達我的歉意,這點東西就當作勞動諸位的賠禮,以及給將軍養傷補身……”
他愈說愈不爽,后來干脆也懶得再擺樣子,直接伸手一揮,讓侍從們將那些臨時備上的金銀、藥材給呈上,自己則單手撐頰,偏過頭去兀自臭臉。
看公孫少辰這副德行,君無求原本還有些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實了。
若是赫連遠在這段時間里和西原國有了什么賣主叛國的秘密協議,公孫少辰一向懶得演戲,那股意氣風發絕不會掩飾得一絲不現,至少會如同往常一般嘴角帶笑的睥睨眾人;像這種仿佛被暗中戳了幾記的憋悶狀態還真是前所未見。
就不知道赫連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把這個不可一世的公孫少辰逼到這種地步?待會兒該好好向他請教一番。
“這些東西我們不要,只求太子殿下還我娘子!辈坏染裏o求響應,赫連遠已經搶先出聲開了條件。
這句話讓君無求為首的東陵國等人都是一楞,神色有些古怪。
他的娘子?莫非是指那個引得赫連遠失手被擒的姑娘?這是公然橫刀奪愛、硬是要讓西原國王室丟臉的挑戰嗎?真不愧是東陵國的第一將軍,即使重傷被劫依然不肯放手,果然剽悍。
只是要剽悍也要看看對象,人家可是公孫少辰,哪有這么輕易就將太子妃人選卑手讓人的道理……
“還你也未嘗不可。”再次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太子殿下應得倒是爽快,“但是……憑什么?”最后終于還是不讓大家失望的刁難了一把。
“憑你若是不允,日后在戰場上,我不會再對鐘將軍手下留情。”
他不愛殺人,更不想殺女人,雖然鐘舞陽武藝高強,但要是真正打起來,終究還是弱他三分,想必鐘舞陽也是明白他對自己始終不存殺心,才愿意多次配合--包括方才牢里的那場合謀。
看出他眼底的認真,公孫少辰雙目更沉,好一會兒之后才向一旁的侍衛點了點頭,示意他將人帶上,同時讓人備好和談書,大手一揮便簽了名,認下這樁賠了妹子又折了銀子的鳥事。
一時之間眾人無語,赫連遠是一臉大功告成的微笑不語,公孫少辰是氣悶的懶得開口,努力想弄清楚事情發展的君無求則是聽出了一些端倪,興味盎然的等著看這場好戲的發展,至于負責護衛的周承翰等人則是吭也不敢吭一聲。
沒多久,一陣細碎聲響傳來,方才離去的侍衛領著一個嬌小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那張原本還帶著些許猶疑畏怯的臉龐,在看見赫連遠朝她微笑點頭的同時便亮了起來,隨即像只蝴蝶一般奔進了他懷里,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的閑雜人等。
看著這個自己也疼了好幾年的丫頭,如今卻是有了相公便忘了哥哥,見色忘親的膩在人家身邊,公孫少辰忍不住酸溜溜的諷道:“難怪人家都說女大不中留,果真如此!
這胳臂往外彎得都讓他骨折了!逼他喪權辱國,夠狠心的。
聽到那句風涼話,佟若寶有些不好意思,抬起頭來朝公孫少辰害羞一笑,“謝謝太子哥哥,義父和奶娘那邊……”
還記得謝,總算沒白疼她一場。“好人做到底,本王去幫你說便是了!闭f著便揮了揮手,一臉郁悶的趕人,“沒其他事的話就走吧!那些東西也一并帶回去,本王送出手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
沒想到一開始一觸即發的緊張情勢,竟然會結束在這種甜蜜歡樂的氣氛之中,原本繃緊心神、準備隨時應付突發狀況的東陵國人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見到將軍無事歸來,又平白收了一堆禮物,自然也是心情愉悅,有種反敗為勝的痛快感。
“對了,太子殿下,還有一事……”赫連遠停下正要跨出門坎的步伐,回過頭來欲言又止的道。
你還想怎樣?“赫連將軍,做人要懂得知足!惫珜O少辰將他的話冷冷斬斷,擺明了不愿再多聽任何要求。
他不耐煩的回應讓赫連遠先是一楞,隨即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太子殿下今日句句良言,令人佩服!
“這時候才來拍我馬屁?”懂不懂得看時機啊你?
“不,太子殿下方才說做人要懂得知足,我認為更要知恩圖報,你愿意成就我與寶娃的好事,我自然也要回報一番!笨粗珜O少辰古怪的臉色,赫連遠溫煦的笑容里摻進了幾絲既像同情、更像幸災樂禍的奇妙神情,“正如你所言,女大不中留啊……”
扔下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赫連遠便牽著寶娃踏出殿門,不再回頭。
“這位便是你硬從公孫少辰手中搶來的弟妹?”
待一行人終于離開西原國,君無求終于有心情端詳起那個被赫連遠攬在身前、一副乖巧可人的小姑娘,心中慨嘆果然是當時的那個擋箭牌,沒想到她的來頭竟是鄰國太師的義女,更沒想到兩人竟會弄假成真。
“不是搶的,本來就是我的!焙者B遠則答得理所當然。
“哈哈……”君無求訕笑兩聲,“是你的是你的,當初你撿回她的時候,我也是見過的。 睋斓骄褪悄愕,你這土匪!
想起初遇的那一天,佟若寶偎在赫連遠懷里,朝著君無求綻出一個甜滋滋的笑,禮貌的喚道:“承蒙七王爺照顧了。”
“弟妹客氣了。只是不曉得當時你為何要跑到東陵國,還口口聲聲自稱是赫連遠未過門的娘子?”何況當時赫連遠對她也是一副陌生人的樣子。真不明白是怎么莫名其妙勾搭上的?
赫連遠與佟若寶兩人互看了一眼,一時之間并沒有回答,直到隊伍過了兩國之間的國界,這才讓眾人勒停了馬兒。
“寶娃在馬上乖乖等著,我跟七王爺說說話,馬上回來。”
見她乖巧答應,赫連遠招手讓周承翰過來牽著馬匹,自己則和君無求走到不遠處低聲說話。
“她便是佟若寶,佟衛云將軍的女兒!庇曋咄鯛斠蓡柕难凵瘢者B遠干脆的開門見山道。
“什么?!”君無求聞言大驚,隨即警覺的降低了音量,但雙眼依然不敢置信的瞪向他,“這究竟怎么回事?”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簡單解釋了來龍去脈,赫連遠不等君無求開口,便低聲又道:“所以,君無求,我們得在這里分別了。”
可憐的君無求都還沒把那個故事消化完,又被這句話給劈得頭昏腦漲,“你……什么意思?”
“你很清楚,我和寶娃是不可能在東陵國安然生活的。”他說得很平和,像是沒有一絲留戀。
“沒這回事,我自會向皇兄稟明,說這次是西原國使詐,你并沒有任何通敵之心!包何況公孫少辰下也簽了和談書……”
“我會怎么樣并不重要,但如果要回東陵國,寶娃勢必是要和我一起的。如此一來,先不說她和西原國的淵源會造成什么流言蜚語,光是她原本的身分一揭露,就不曉得會掀起多大的風波。”
君無求聞言一呆,臉色也有些微變。
“你我都知道當時先皇是受了小人讒弄,才造成那樁錯事;但你也說了皇上不愿再為此事多生事端,顯然是不想先皇的聲名受損,而我更不希望寶娃因此而受到任何傷害--畢竟皇室的面子,和一個抗旨逃生的舊臣之女,皇上會選擇哪一個,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他說得平靜,君無求聽得默然,對于赫連遠的話,絲毫無法反駁。
“但是,你身負守衛邊疆的重任,就這么一走了之……”
“我不覺得公孫少辰近期內會再對打仗有興趣,他自然有別的事要忙!焙者B遠意味深長的說道,嘴邊還掛著一絲深奧的淺笑,“更何況,打仗可不是靠我一個人,你又不是不明白我的個性,怎么可能自己盡攬大權,反而讓別人無事可做?有幾個和我相處多年的將領們,既有將才、也得軍心,就像那個正在幫我牽馬的家伙,跟我相比并不遜色……周承翰!你別乘機調戲我娘子!”
看著那個嚷完之后又忍不住笑起來的男人,君無求深深嘆了口氣,明白他心意已決,只好認命的問道:“那之后你打算去哪兒?做些什么?”
“南離國!睂⒛抗廪D回身旁的男人,赫連遠的神情是君無求從沒見過的溫和沉靜,“在那兒種田養豬、砍柴打獵……和寶娃一起當對普通夫妻。”
“……不必打仗!闭f起南離國,君無求又有些糾結了。
“不必打仗。”赫連遠笑著附和。
南離國是個神秘的國家,土地狹小、周圍多山,雖不富庶但也不顯貧瘠。
而它緊鄰著東陵、西原兩個或富庶或好戰的國家,卻始終不受戰火波及的原因,除了地勢易守難攻、人民團結一致,更主要的原因是南離國愛好和平--是“你不打我,我就不打你;你打我一下,我殺你全家”那種剽悍的和平……
太難纏了,沒人想碰,打得千辛萬苦也不見得占得了便宜,還不如讓那群猛獸自己關在山里修練算了……
“打了這么久的仗,也難怪你有這種想法!本裏o求仰頭看天,又嘆了口氣,“知道了,我不攔你,你想怎么做,自己安排吧!”
“赫連遠死了?”
端坐在龍椅上頭的東陵國皇帝聽到七皇弟的稟報,不禁睜大了眼,訝異的開口追問!霸趺椿厥?”
“當日臣奉陛下旨意前往西原國,原本以為一切順利,沒想到正要離開山谷、進入國境的時候,遇到流寇偷襲……”
“流寇?哪來的流寇?”怎么沒人稟告?
“皇上,國界的那座山上確實有幾窩匪徒,只是一直以來邊境把守得嚴密,他們不敢輕易前來騷擾!背藱C說點赫連遠的好話,“當時臣一時大意,沒能及時反應過來,是赫連將軍舍身為臣擋了數箭,這才保了臣的一條命;只是他那時舊傷未愈,又再受重創,一時緩不過來,沒撐多久便去了。
“但也因為赫連將軍察覺示警,盡避那群匪徒狡詐狠辣,最終還是敗在東陵軍手下,已被全數誅殺。”
皇上沉默的聽著,眼睛則盯著桌上那封和談書,好一會兒才又道:“那個讓赫連遠中計的女人呢?她真是西原國太子把?”
“稟皇上,那女人也已不在人世,西原國太子妃則另有其人!
“嗯!庇质且魂嚦聊,皇上闔起了和談書,隨手擱到一邊,“七皇弟一路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這事兒……朕再想想!
“臣告退。”
退出了御書房,君無求這才悄悄的吁了口長氣。
他這位皇兄的脾氣和習慣自己明白得很,通常說“再想想”就是不愿太過追究,尤其對象要是死了,只要不是太過嚴重的罪狀,不了了之的情況也是有的。
而這回赫連遠雖然一度有叛國通敵之嫌,但一來公孫少辰親口澄清,二來又為了維護七王爺“身亡”,再加上他多年護國有功,最重要的是--他現在已經“死了”,而且又是孑然一身,這么一來,朝廷里那些等著要找他麻煩的嗜血狼群,恐怕也只能摸摸鼻子,轉頭找下一個攻擊目標。
這是他能為赫連遠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希望從那之后,赫連遠能打從心底的快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