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來!
兩人一馬停在一家小客棧門前,赫連遠也不管她的欲言又止,直接就伸手將她從馬背上抓了下來,趕雞似的催她進了客棧。
這個地點離鬧街有點距離,再加上服務普通、餐點粗糙,因此生意一向清淡,更別說已經過了用膳時分的現在,店里一片空空蕩蕩的,掌柜和小二都不知跑哪偷懶去。
但正是因為如此,赫連遠反而喜歡來這兒,畢竟飯菜的味道如何,他一向是不計較的;店家礙于他的身分,也是一改平時那懶散隨便的態度,伺候得相當殷勤,讓他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嫌惡這家客棧的缺點。
見到柜枱沒人,赫連遠也不意外,只是咚咚咚的伸手敲了敲桌面,然后一如往常的拉開嗓子喊人,“掌柜的!”
“欸!不好意思啊客倌,剛才里頭忙著……”匆匆忙忙奔出的掌柜一邊說著借口,然后在看見來人的同時倒抽了口涼氣,“將--”
“來了十次有八次沒人顧門,你這生意也不曉得是做還不做?”赫連遠掏出銀子擱到掌柜的面前,隨口消遣了幾句,“整理個房間,讓小二準備熱水給姑娘梳洗,你去弄套替換的衣裳,然后讓廚房隨便做幾個菜,我在這兒吃!
本來想回去啃豬腳的……算了,當成點心。
聽著他的交代,草兒抗拒的退了一步,“你為什么要帶我來這兒?”有何居心?
“也不看看你現在賣相這么差,不洗干凈點賣得出去嗎?”惡作劇似的伸手將她的頭發揉得更亂,然后才輕輕推了她一把,“聽話,快去,臟兮兮的像什么樣子?”
掌柜像是此時才看見縮在赫連遠身后的小姑娘,雙眼不禁瞪大了些,“這位乞丐……”
“不許多嘴!庇醚凵衩榱嗣椴輧海贅O輕的搖搖頭,最后又回給掌柜凌厲的一眼,示意他把嘴巴管緊一些。
“是、是……”
掌柜唯唯諾諾的應了,轉身吩咐小二辦事,然后便領著這陌生姑娘上樓,一向八卦的他心里卻不禁開始上演起熱烈的內心戲。
將軍相貌堂堂、位高權重,脾氣又溫和沉穩,自是許多姑娘們的佳婿人選,據說許多達宮貴人、富商士紳都想跟他攀上一點關系,家里有閨女的無不想盡辦法介紹給他,盼著也許能有當上將軍丈人的機會。
偏偏將軍眼里一向只有吃的,那些如花似玉的美嬌娘他都一律保持禮貌的距離,也沒聽他跟誰多見了幾面,讓眾多居心叵測的人們摸不著頭緒,還有些開始打起歪主意--將軍成天待在男人堆里,搞不好送兒子上門比較有機會……
結果那個不近女色的將軍,此時卻帶了個面生的姑娘到他客棧來洗澡引還對人家又摸又碰,一派溫柔親昵!
這凈過身、吃過飯之后,要做的八成也就是那男女之事,所謂飽暖思淫欲,一向一本正經的將軍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大白天就如此迫不及待,年輕人果然比較有體力……
掌柜一邊胡思亂想,手上的動作更是不敢輕匆,利落的辦好赫連遠那一串交代,接著便躲在柜枱后頭,熱切卻又若無其事的觀望著接下來的發展。
“整理好了就來吃飯,杵在那兒干嘛?”
抬頭往站在梯頂的身影望了一眼,正好對上草兒的猶豫神情,赫連遠的臉上照樣沒有其他動靜,連伸手夾菜的動作都沒稍停一分。
乖乖的下樓坐在桌邊,草兒拿起桌上的空碗,卻不急著添飯,反而抬起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期待而熱切的望向他。
“怎么?想加菜?”
“不、不是!”她趕緊攔住他打算轉身叫人的動作,眼里依然閃動著滿滿的期待,“剛才我跟小二閑聊,他……他叫你將軍,莫非你就是赫連遠?”畢竟他有點莫名的眼熟。
只不過后來她再追問時,大概是終于想起掌柜的告誡,小二就不肯再多說,讓她連名字都問不出來。
找他的?找他做啥?
“不是!焙者B遠看了她一眼,毫不猶豫的就直接否認,連臉皮都沒動一下,接著又潑了她一桶冷水,“這帶都是軍營,在這兒經常能遇見進城辦事的參將、副將,做生意的嘴巴甜,也記不清那些軍階什么的,干脆各個都稱呼作將軍,還不如市場那只賣藝的猴子來得希罕!
沒理會他帶著微嘲的響應,草兒繼續興奮追問,“那你認識赫連遠嗎?聽說他也當了將軍,而且打仗很厲害的!”
正好走上前來收空盤的掌柜聽見了她的詢問,不禁瞪大了眼,難道這姑娘不認識她身邊的男人?
再度用眼神制止掌柜的輕舉妄動,赫連遠順手將她的碗給添了飯,擱到她面前,“這兒誰不認識赫連遠?你是外地來的?”
不僅沒有得到答案,問題又繞回了自己身上,草兒端起了碗,別開眼回避他的目光,“嗯,來了幾天之后,身上的銀子不小心掉了,走投無路之下正好聽說李家在找丫鬟……”
“那你來這兒做什么?”專程來找他?
認真審視著這張擦洗過后顯得清麗秀氣的陌生臉蛋,赫連遠一邊想著果然是人要衣裝,一邊在腦中翻找著是否有關于這張臉的任何記憶。
答案不出他所料,草兒那雙明媚雙眼頓時亮了起來,讓他不禁看得有些閃神,“我來找赫連遠!”
“你們認識?”他怎么沒啥印象?“他這幾年在外打仗,哪來的機會認識你?”
“我們很久很久以前,在還是小孩兒的時候就認識,只是很久沒見了……”
赫連遠聞言,不禁微微挑眉,“你們是青梅竹馬?”
聽他一說青梅竹馬,草兒莫名的漲紅了臉,手中的筷子將碗中的飯粒撥過來又撥過去,訕訕的點點頭。
“哦……”他擱下筷子,沉吟了一會兒,“這倒是沒聽說過,真沒想到你們有這么一層淵源!
他也沒想到,自己難得出手相救的人竟然是個小騙子!
樹大招風,他過去曾在某次宴會里頭,無意間透露自己忘了童年記憶的事情,在那之后就有些像她這樣的人,故意裝作多年舊識來攀親帶故,他自然是一個也不認得,因此聽完那些編得天花亂墜、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之后,便全部掃地出門,同時放話出去--
那些他不記得的人、事、物,如今也無意再重拾舊情,他不管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樣子,現在的赫連遠不允許有人打著這個名號來招搖撞騙!
他的狠話這么一撂,那些還打算上門來“認親敘舊”的人頓時也就銷聲匿跡,偏偏這姑娘后知后覺,不僅不明白這是他的禁忌,甚至連她想騙的人就在眼前也不認得。
還說什么青梅竹馬,笑死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啼笑皆非到了極點,還是草兒那一臉認真的模樣反而讓他莫名同情起來,赫連遠對于她這場漫天大謊并沒有發怒,只是深深的嘆了口氣,讓她也跟著忐忑起來。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對?”
“我很想幫你,”他抬起頭,誠摯的說起謊話,“但將軍很忙,這陣子恐怕沒法進城見你!
“那我去見他!”
這么主動?“軍營可不是隨便能進去的!
“我知道,我前陣子一到這兒時,就去了軍營說要見他,結果衛兵聽了我的來意之后,也不幫我通報,便直接趕我走了……好不近人情,這也是赫連遠規定的嗎?”
“是,如果不這么說,那軍營門口早就擠滿了想見將軍的姑娘,成何體統?”
草兒聞言微微撅嘴,泛出幾絲酸味,“沒想到他這么招蜂引蝶,真可惡!”
“將軍是很受歡迎的。”他這人說話老實,絕不虛假。
“總之我在門口見他一面就好,他認得我的……吧!”說得有些心虛的草兒也放下了碗筷,臉上莫名的急切讓赫連遠有些意外與不解,“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談,一定要見他!”
什么事情這么重要?他欠她錢嗎?
“這件事我不能做主,但可以幫你轉達,請他抽個時間來見你,在那之前你就先在這城里等著吧!”最好等到死了這條心,別讓他親口戳破她的牛皮。
聽他這么說,草兒有些靦腆的笑了起來,“謝謝……你人真好!
“方才救了你也沒聽你說一聲謝,仿佛嫌我多管閑事;現在只不過答應幫你跟將軍說一聲,你倒是多禮起來了!
他不正經的打趣讓她的臉又紅了起來,傻傻的呆笑著,“剛才的事……也謝謝你!
赫連遠看著她的笑臉,心中卻開始冒出疑惑。
是她說得太過信誓旦旦,讓自己也開始起了動搖嗎?有那么短短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腦中閃過了一幅既模糊又帶點熟悉的畫面,但在他辨明之前,便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
難道自己真的見過她?是不是哪次在街上擦肩而過?
但她說兩人小時候就見過……算算時間,像她這年紀的姑娘,自己以前確實認識一個,但是--已經死了。
沒有察覺他的若有所思,草兒緊接著又補了一句,“只不過對我而言,赫連遠他是不一樣的,所以……”
看著她那溫柔的笑顏、神秘的話語,就算理智告訴赫連遠這一切都是她的妄想、她的騙局,他還是忍不住很想追問,自己究竟曾經做了什么,讓她這樣耿耿于懷?
“哪里不一樣?難不成他是你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沒想到他這句興致缺缺的隨口發問,卻讓草兒紅了臉,低頭纏卷著裙帶,吶吶的講不出話來,一副被說中了心事的傻樣。
唉!這些女人究竟有多擔心他娶不到老婆?一個個都這么慷慨獻身,這已經是第二十三個自稱跟他“指腹為婚”的女子,更別說還有個昏了頭嚷著要嫁他的公主。
要是真的全都娶了,他京城里那座將軍府搞不好都塞不下,所以為了公平起見,他同樣一個都不理。
但這種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連公主都來湊一腳,看來他一味拒絕也沒什么用,不如藉這個“未婚妻”來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赫連遠心里有事,便沒再開口多說什么,只是等她吃完了東西,便率先起身,帶著她彎進僻靜的小路,避開大街上的人群。
“我們要去哪里?”她張望了一下兩旁,有些不安的問道。
雖然這男人的言談和態度有時不怎么正經,但他既不熱絡、卻也不過于冷淡的態度,反而讓她放下心來,甚至有些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親切感。
或許是因為他救了自己,又答應幫她傳話給赫連遠,雖然她心里還沒有完全放心,但他……他也是在軍中當差的,城里的百姓們似乎也都認得他,應該不至于蒙騙她吧?應該……吧……
懷抱著這種不怎么穩固的信心,草兒跟著他來到一扇朱漆大門前,門口還站著兩個衛兵,一見到他們就立刻行禮。
“將--”
“欸!”赫連遠趕緊阻止他們的呼喚,隨便擺了擺手,“沒事,不用多禮。何總管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