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宮里來人了……”鄒嬤嬤悄悄走近,在他耳邊低聲道,“要不要老身去擋擋?”
“皇上派來的?”慕容佩擱下書本,側頭問。
離帝完顏凌向來待他不薄,他忽然告病請假,他自然會派御醫前來關切,慰問補品更不會少。
“不,是……明嫣公主。”鄒嬤嬤面有難色。
他一怔,隨即笑了。
明嫣公主果然不會這么輕易放過他,身為離帝的寶貝御妹,天上的星辰都唾手可得,就算他再三拒絕,對方也未必會知難而退吧。
“我就知道她會來!蹦饺菖宓。
昨日,他奉命入宮飲酒,離帝完顏凌向他暗示公主要招他為駙馬之事,他當下即道出家中早有糟糠之妻,氣得明嫣公主在簾后直跺腳。
以公主不服輸的脾氣,定會親自前來瞧瞧他這所謂的糟糠之妻到底如何,竟能讓他放棄金枝玉葉,對其從一而終。
“請公主過來吧!蹦饺菖鍖︵u嬤嬤道,“不過,咱們先別出去,就讓慕容夫人去招呼一會兒!
“慕容夫人?”鄒嬤嬤一時沒領會過來。
慕容佩淺笑,看了看園中那悠閑的女子,鄒嬤嬤這才恍然大悟。
“是,老身知道了,這就去吩咐。”
慕容佩頷首,看著鄒嬤嬤急步走向園中,對著花叢旁的那個人耳語了幾句,那纖細的人兒先是怔愣了片刻,隨即恢復了從容自若,仿佛非常有自信地答應了。
明嫣公主可是出了名的難纏,她會如何應付?
慕容佩抑不住心中好奇,緩緩起身,在回廊處找了個適當的位置,預備看出好戲。
未過多時,便見明嫣公主在眾宮婢的簇擁下,聲勢浩大地出現在園門處。那凜凜的威勢,不似來探病,倒像來打架。
纖細的身影不卑不亢的上前相迎,淡定行禮,他不必瞧,也知那張素凈的小臉定然是笑意盈盈。
慕容佩負手而立,聽見不大不小的話語聲傳來。
“給公主請安,不知公主駕到,有失遠迎!壁w玉惑柔聲道。
“你就是慕容夫人?”明嫣公主以輕蔑的目光將她從頭打量到腳,“倒比本宮想像中的年輕。你家丞相呢?本宮要見他!”
“丞相此刻還在歇息,”趙玉惑垂眉道,“或許是昨日飲酒過多,脾胃不適!
“本宮來了,他不出面迎接,好生無禮!”明嫣公主嘴上如此說著,視線卻在趙玉惑臉上直打轉,“也罷,讓他好生歇息吧。慕容夫人,與本宮閑談一會兒,如何?”
“臣婦之幸。”趙玉惑頷首,巧笑倩兮。
“你與慕容,成親多久了?”明嫣公主以審問犯人似的語氣冷硬質問。
“五年了!壁w玉惑從容答覆。
“怎么之前都沒聽慕容提過?”明嫣公主狐疑,“夏楚那邊也沒聽說還有個慕容夫人!
“我與相公自幼相識,是父母定的娃娃親。而慕容一族本為夏楚前朝貴胄,近年卻衰落了,所以慕容家本不想連累我家,要退了這門親事,可我父母堅持當初的婚約,并不離棄,相公心中十分感激,婚后以禮相待,將我安置在慕容家的祖宅。他來離國后,怕我被多事之人打擾,所以對我們的婚事一直秘而不宣。”
她信口道出這一大篇前因后果,不僅讓明嫣公主一怔,就連回廊上的慕容佩也訝異凝眸。
關于他的身世,沒人比她知道得更清楚,慕容一族與其說是前朝貴胄,實則為戰敗皇族,趙氏當年其實相當于從慕容氏手中奪去了夏楚江山。
慕容佩會如此奮發圖強證明自己,實在有外人不知的隱衷……
“看來你果然是慕容夫人,才會如此明白他的身世,”明嫣公主無法反駁,迫不得已的道,“慕容斷不會將底細告訴一個冒牌貨!
“公主還有什么疑問,臣婦知無不答!壁w玉惑欠欠身,禮貌而端莊。
她一直在想,有朝一日成為了他的妻子,該是什么模樣……此時此刻,仿佛是在扮演自己美夢中的角色,她演得不亦樂乎。
“既然你與慕容是父母之命,這些年又聚少離多,想必沒什么感情。”明嫣公主瞧著她,臉上仍抑不住輕蔑的神色。
“感情一事,似水無痕,臣婦也說不清楚到底是深是淺,”她明知對方是在嘲諷,卻依舊笑意滿滿,“只不過,臣婦對我家相公的脾氣稟性,倒比別人知道得多些!
“會比本宮知道的多?”明嫣公主顯然不服氣。
“公主知道我家相公喜歡什么天氣、愛好什么顏色,平時喜愛吃什么、看什么景致、聽什么曲子、讀什么書嗎?”她以晶亮的眸子不甘示弱地與對方對視。
明嫣公主咬住唇,答不出個所以然,卻不舒服的反問:“本宮不知,難道你這個與他長年分居兩地的人就知道了?”
“我家相公喜歡云淡風輕的天氣、雨過天青的顏色、吃四月的尖、看杏花微雨桃紅、聽絲竹合鳴、讀花間詞集!壁w玉惑流利地回答,一句也不結巴。
明嫣公主瞪大眼睛,嘴巴半晌闔不攏,顯然被她震住了。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趙玉惑乘勝追擊。
“。渴裁?”明嫣公主一臉茫然。
“這是我家相公最喜歡的幾句詞!壁w玉惑惡作劇似的一笑,“公主不知道嗎?”
“不知道又怎樣?”明嫣公主又羞又惱,反問:“夫人你就對慕容的事件件知道嗎?”
“比如呢?”趙玉惑莞爾地瞧著她。
“比如……”仿佛為了反擊,明嫣公主故意道:“慕容與夏楚那什么帝姬的事,夫人你知道嗎?”
“玉惑帝姬?”終于提到她了,看來,她在離國還挺有名的。
“對啊,聽聞慕容與她感情深厚,慕容在夏楚宮里待了這么久,夫人不擔心嗎?”明嫣公主面帶諷意,字字刺耳。
“那玉惑帝姬漂亮嗎?”她狡黠地反問。
“那是自然!鄙倒鳑]料到自己掉進了她的陷阱。
“與公主您相比如何?”
“估計跟本宮不相上下吧!泵麈坦骱苡凶孕拧
“既然如此,那有什么可擔心的?”趙玉惑笑容依舊明亮,“我家相公在這離國宮里待了這么久,不也沒出什么事嗎?”
“你……”明嫣公主大怒,“你敢對本宮無禮?”
“臣婦說過,知無不言!痹俣葴赝褚灰,眉宇間卻有凌人氣勢。
“你給我記著!”明嫣公主跺足大嚷,袖子一揮,“擺駕回宮!”
一群宮婢戰戰兢兢尾隨著暴跳如雷的公主,急匆匆走了,墻角幾只花盆也遭了殃,砰的一聲,不知被誰踢翻在地,裂成幾瓣。
趙玉惑見此情狀,猶自鎮定地一笑,踱步過去,將那盆中花兒扶起來,就著泥根靠至墻邊,令花兒不至于被糟蹋了。
頭頂日光正烈,忽然,她覺得暗了一暗,抬眸,只見一道修長身影替她遮住了陽光。
不必瞧,她也知道是誰,熟悉的氣息撲入鼻尖,勾起迷離的記憶。
“丞相——”她低下頭,“明嫣公主方才來過,鄒嬤嬤吩咐不要打擾丞相,所以奴婢擅自作主,招呼了公主!
“我看見了!蹦饺菖逦⑽⑿Φ,“方才我就站在回廊下,看到了一切!
“丞相恕罪!壁w玉惑立刻請罪,“奴婢惹公主生氣了。”
“沒事,公主一向愛生氣,就算你不惹她!蹦饺菖逯讣饴舆^沾到衣上的花葉,“我只是好奇,你如何知曉我的喜好?”
“丞相都聽到了?”趙玉惑心頭一顫,“……那是奴婢胡謅的,奴婢并不知道!
“云淡風輕的天氣、雨過天青的顏色、吃四月的尖、看杏花微雨桃紅、聽絲竹合鳴、讀花間詞集——這些全是胡謅的?”慕容佩挑眉,擺明不信。
“沒錯。這些,不過是奴婢自己的喜好而已!壁w玉惑把頭埋得很低,生怕被對方看出她的異樣。
“巧了,這些也是我的喜好!蹦饺菖逋偌馍系谋逃裰樽,此刻晃得厲害,顯示主人的緊張,“那么,‘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也是你胡謅的?那可太巧了,我還真就喜歡這幾句。”
“不,這個是……奴婢昨兒替丞相打掃書房,碰掉了一本花間詞集,書頁翻開,正是這一句,上面夾著張書簽,”趙玉惑抿了抿唇,“奴婢想,這一頁肯定是丞相?吹,所以就順口說了!
“觀察入微,心思通透!蹦饺菖逭苏,淡淡頷首道,“鄒嬤嬤果然沒挑錯人!
“丞相過獎了!彼帕藛幔刻热羝鹨,會把她趕走嗎?
只希望他就這樣半信半疑,讓她可以長伴左右。
“看來你也是讀過書的!蹦饺菖逵值溃澳腔ㄩg詞集里,你還喜歡哪一句,說來聽聽?”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她忍不住道。
這便是她在思念他的時候孤苦的心境,本來可以裝傻不回答,但她覺得,這一刻她要讓他知道。
慕容佩斂眉凝視著她,半晌無語。
“這一句,也是我喜歡的!弊詈,他答道。
意味深長的沉默中,也不知,他有沒有瞧出什么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