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焙翢o表情的臉色及再平靜不過的聲嗓,殷侑丞認為自己表現(xiàn)得夠冷靜,只有微顫的指尖偷偷地泄漏了他真實的心緒。
是的,他驚了,也慌了。
“你累了,該休息了!眮G下話,殷侑丞轉身打算離開。
他不僅要離開她的屋子,遺要立即離開她的生活。
從那雙陰郁的瞳眸中,范靖喜讀到了他的情緒,她立即土前去緊緊抱著他的臂膀。
“別走!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笔虑榕c片段不久前才拼湊好,但她的腦子仍在消化中,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從何說起,但她知道不能讓他就這么走出這個大門。
他應該甩開她,應該冷冷地告訴她說他們只是不太熟的鄰居關系,沒什么話好說的,但……他就是辦不到。
或許是壓抑得太久,一直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冀望偷偷地探出了頭,并暫時地伸手遮掩了他的理智,教他無法在第一時間決然地拒絕她。
“我作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就連睜眼也無法不去‘夢’的夢!
睡眠品質不佳,你該回去再好好睡一覺——他該這么告訴她的,但雙唇仍是緊閉著。
“我腿酸!惫适潞荛L,要說的話很多,重點是,他不能中途離開。
腿酸就去休息——他該這么說,但雙唇仍是緊閉著,雙腳甚至有意識地往一旁的沙發(fā)移動。
“坐下!彼幢阍谝苿又腥耘f緊抱著他臂膀的范靖喜命令道。
但范靖喜選擇忽視他的命令,選擇一瞬也不瞬地凝視他,要他清楚讀見她眼底透露出的訊息——他也得坐下,要不他們就繼續(xù)站著吧!
他輕嘆了口氣,選擇了坐下。
看來上輩子固執(zhí)的小喜,到了這輩子仍是固執(zhí)。
范靖喜坐在他身旁,雖是不再緊抱著他臂膀不放,但一雙小手卻改握著他的大手。
殷侑丞想收回被緊握的大掌,因為她這般親密的觸碰對他而言,都是最甜美的折磨。
彼此間保持著距離,至少可以讓他那顆比烈焰更灼熱的心不到萬分痛苦的境地;但是她卻是以著異常的熱切溫度來包圍他的心,萬分的痛苦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這要他如何再去忍耐?要他如何再去拒絕?所以,為了要繼續(xù)忍耐,要繼續(xù)拒絕她的接近,他試著抽回他的大掌,但固執(zhí)的人兒不準。
“你是要讓我握著手,還是要我撲抱著你不放?二選一你自己挑!狈毒赶簿娴氐上蛩。
聽見她的話,殷侑丞立刻停止抽手的動作,因為他很明白,她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在確認他的安分后,范靖喜這才又緩緩開口說著那個夢。
“那是一個讓人感到甜美的夢,一個男人深愛著一個女人,愛到連命都不要了,但女人死了,男人自然是對自己狠心……本以為這令人心碎的夢該在女主角死后便結束,但我錯了,一切居然以著令人異想不到的方式來接續(xù)。”
范靖喜開了個頭便先打住,她一直凝望著他,自然也將他臉上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
他表情凝結不動,但握在她手里的大手卻是劇烈地顫動著。而她自己的反應也不比他好,她的手就像是個發(fā)癮的毒蟲般抖得兇。
她都還沒能說出主角們的名字呢!他這巨大的反應讓她心一緊,剛才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再次不聽話地無聲滾落。
她該是點到為止,但為了要他看清她的心,讓他明白她的決心,她不能給他任何逃避的機會,所以……她必須繼續(xù)說下去,只因為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夢里的女人也叫范靖喜,跟我的名字一模一樣,真巧是嗎?”她惡意地丟出問句,毫不意外地看見他一臉像是挨了記重拳般緊縮了下。
他很痛,她知道,因為她也是。
但是,幸福不是憑空而降臨的,它是需要人們經歷荊棘道路,挨過陣陣痛楚才能嘗到那甜膩動人的滋味,而他們……正是在適條難熬的路途中,只待愛之光的降臨。
不等他反應,她伸手就拉住他頸子上的紅繩抽出藏在他領子內的玉石,“這塊玉是那女人送那男人的!
這一點他有辦法開口狠心否認嗎?
“那個小喜,長得像我,個性也像我,任何喜好都像我,我說……她就是我!碑斔詈笠蛔致湎碌乃查g,男人不可置信的眼眸也緊盯著她,仿佛她剛才吐出的字句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一般可怕。
“然而,那個愛著小喜的男人長得很漂亮,他最愛做的事便是趁著小喜一個不注意時偷親她,最愛沒事就轉著小喜送給他的鏤空玉石,最愛……”
“夠了,腳再說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币还珊飧Z入殷侑丞心底,像是只無形的手緊緊掐著他,讓他感到呼吸困難。
他伸手抽回她握在掌心上的玉石,再度將它收回衣領內,仿佛這么做他便能逃避現(xiàn)下的一切,但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所說的一切他都無法否認,小喜……玉石……這玉石還是他從自己的墳中挖出來的。
每當他進入了一個新的身體后,夢里他都會看見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總是拿著一本簿子幽幽地望著他,但他并非天天入夢里來。事實上只在每回成為不同身分的時間出現(xiàn)一回,在死之前。
只要那個男人一出現(xiàn)在夢里,他所待的那具身軀便會在短期內死去。
前幾回他總是努力地從他人手上將玉石拿回,后來他知道那男人的出現(xiàn)便是死前的征兆,他開始將玉石寄放在古董店內,并給老板一筆錢,交代對方只要有人自稱是葛元軒,就將玉石交給對方。
這是他唯一能夠承受轉生之苦的動力……
“那你告訴我,你不是葛元軒!痹僖彩懿涣怂辉俜裾J拒絕接受她已知曉一切的事實,范靖喜朝著他低吼著。
他不懂嗎?真的不懂嗎?那個愛他的小喜已經回來了呀!
“我叫殷侑丞!鄙钗丝跉,殷侑丞恢復平靜地說。
“我管你現(xiàn)在叫什么,我只知道你在那時叫葛元軒,中間換過多少張臉及身分我不知這,我只知道不能讓你一個人再這么痛苦下去了,現(xiàn)在開始由我陪著你!笔裁匆补懿涣肆耍种撇涣说那楦性谒鸪龅乃查g也跟著爆發(fā)。
帶著淚水,范靖喜就這么撲進殷侑丞的懷中,緊緊抱住他。
“你不懂……”他低啞的聲音里,包含著太多太多破碎的情感,那是任何人都無法為他拼回的,即便是她——小喜。
他不是不想讓她陪著他,但生死之事早已由不得他了。
“我不知道為何會突然作那些夢,更不明白為何今天會撞上一位婆婆,然后看見你轉變的每一張臉孔,我只知道我們要將上一世未竟的辛福延續(xù)下去,因為我回來了!彼跍責岬膽驯Ю镛彰負u著頭,拒絕他的拒絕。
由她不算完整的話意里,他明白為何她會有此反應了,他莫名地有著流浪的靈魂,而她莫名地擁有部分前世的記憶,但那又如何?能改變什么?
“不可能!”他低吼著,眼底迸出絕望的恨意。
他恨自己當時救不了小喜,恨自己莫名的命運,恨自己不能繼續(xù)愛她。
“給我理由!彼痤^與他對視著。
即便他給出了難以反駁的理由,對她而言都不是理由,她只想知道他的心結在哪,為何不肯接受她?
“就算你是小喜轉世又如何?”他忽地笑了。
這是認識他以來,范靖喜第一次見他笑,但這笑容著實悲切凄迷,教人看了只有心痛難受罷了。
她記得,他的元軒是個多么愛笑的人,但現(xiàn)在的殷侑丞卻忘了什么是笑容。
“不要、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她忍不住伸出雙手遼起他的雙眼,無法直視他的絕望。
“前一世我們的確是相愛著,而你只是‘看著’前一世的我們是如何相愛,如何分開。你想要繼續(xù)這段愛是不可能的,因為你只是一時教這一切所迷惑:你是小喜,卻不再是那個愛著我的小喜,你的命運不同,上輩子的你不能沒有我,但這輩子的你卻不需要我!边@對他來說才是事實。
“你放屁!我需要你,我愛你!彼皇撬衷趺茨苋绱藬喽ㄋ裁茨?
在看過他是如何愛著前世的自己后,一個曾經愛她愛到連黃泉路都想陪著她一塊走的男人,她怎能不愛他?或許孟婆湯她沒能喝個干凈,在前世記憶片段找上她后,她的心便總是隱隱作痛,像是缺少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今天在明了這一切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缺少了什么——她少了他,少了他的愛。
她是前世的小喜,也是今生的小喜,雖然她對兩人之間的情感發(fā)生是從片段的夢境所窺探,但這已足夠勾起她心深處那份激越的心。他讓她心痛著,只有兩人再次相愛,才能填滿并撫平這一切的傷與痛。
“你把一切都看得太簡單了!彼_她的雙手!白屑毧粗疫@張臉!
淚水模糊了范靖喜的視線,但為了依言看清他,顧不了早已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她用力地抹去眼眶里的淚滴。
“這張臉我很熟了,要我看什么?”她哽咽著,試圖把氣氛從低迷的深處向上提升一些,不要讓一切像是結束而不是開始。
“或許我在某輩子做錯了什么,或許沒有,一切都只是莫名的倒霉罷了,但你知道嗎?這張你說熟悉的臉,很可能明天就消失了!
她知道他的靈魂一再地寄生在他人身上重生,但她知道每一次的重生,他擁有多少時間嗎?
“什么意思?”范靖喜怔怔地望著殷侑丞,很擔心他下一句會爆出讓她無法繼續(xù)說服他的話來,那無疑等于是判了她死刑,她真的會死的。
她……可以選擇不聽嗎?
“每當我從黑暗中清醒過來,我就會有一個新的人生及新的身分,但那些容納我靈魂的軀殼,若沒帶著重病,就是會出現(xiàn)重大事故而死亡。最短一個月我便要再次墮入黑暗,最長不出三年,你知道這個身體我待了多久了嗎?”
沒人知道他厭倦這樣莫名的生活,卻又不得不一天天地算著日子,只為等待不知何時叉要“離去”的那一天。
所以,他只能選擇做個像是沒有情感的人偶,一再地順著時間的鐘向前推進,無法回頭,不能回頭……一切的痛也只能由他自己承擔,最后讓一切在流轉的時空里淡去。
沒有人知道,每一回的睜眼,他所寄生的軀殼主人原有的記憶,他也會留下部分來,那對他來說也是很沉重的一環(huán),他只能靠著回憶她的愛才能艱困地度過每一個黑夜。
他丟出的問題,她無法回答。
“我當殷侑丞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也就是說,或許再一年不到,我又會變成其他人了!彼荒軔廴魏稳,尤其是她。
“你在乎這個?在乎身體不斷地替換,而我身邊的男人也得不斷更換?”身體潔癖是嗎?“我不在乎,不論你成了什么模樣,只要你的‘內裝’沒變就行了!
“唉!”她果然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這是在嘆什么氣呢?她是女人,她都大方得不在乎了,他又在乎什么?
“還有什么問題?”范靖喜問得有些急,顯然失去了耐心。
殷侑丞緊抿著唇,最后選擇沉默。
范靖喜瞪著眼前的男人,為他選擇沉默而感到氣憤。
他惹火人的本事可真行,那么她就回敬他一點,也來“惹火”他好了。
使壞的念頭一閃,下一秒鐘她已有了行動,她伸出手捧著他的臉,在他尚未反應的瞬間強行吻上他。
殷侑丞全身僵硬得無法動彈,該是說他完全沒料到她會有此舉動,以至于震驚得忘了要反應。
當那甜美的氣息侵入了他,那暌違許久的熟悉威襲取了他的神智,瞬間的情感一涌而上,讓他無法思考,一切只能順從本能的渴望——回吻她。
溫熱軟嫩的唇舌雖是主動甚至是強迫性地向他索取,但在觸碰瞬間,他知道他永遠拒絕不了她,只因為這熟悉的情感溫度是他渴求了一個世紀才又重回他懷抱里的。
就讓他放縱一回,只要一下下就夠了……
知道她有這份為他所著想的心思就夠了,至少下一個世紀下會再那么地難熬,若他還有下一個世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