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一棟辦公大樓頂樓的私人招待所,附設的日式風格空中花園,于太太板起臉,對著最小的女兒訓誡——
“……你從小到大書念得沒你大哥和大姊來得好,大學畢業都兩年,還是整天窩在家里,連你爸要你去公司當會計,想說可以少請一個人,減少人事開支,結果你還算錯帳,虧你大學還是念商的,既然這樣,就干脆早點嫁人好了,你也只剩下這個用處,只要嫁個好對象,讓我和你爸可以在親朋好友面前神氣一下。”
“媽……”我有在工作。于彤恩試著開口,不過最后還是把那五個字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母親根本聽不進自己的解釋,因為比起當醫生的大哥和在總統府內吃公家飯的大姊,自己的確很沒出息,只會做一些手工飾品上網販賣,對于愛面子的父母來說,就是一種無法跟親戚朋友炫耀的罪過了。
彤恩想到這兒,便深深地嘆了口氣,在日式造型路燈下,今年二十五歲的她留著一頭旁分的黑色直發,配上一百六十三公分的身高,一件有腰身剪裁的長袖藍色洋裝穿在她身上,看起來顯得有些清瘦,不過臉上的膚質相當細致,從不曾化妝的她,今晚被逼著拍了點蜜粉,搽上粉色的唇膏,讓原本清秀的眉毛,和一雙寧靜溫順的黑瞳,以及微挺秀鼻的五官上多了點人工的色彩。不過,現在這張淡雅的臉蛋上還蒙上了一層無奈的陰影,被親生母親的氣勢給壓得死死的。
“你給我閉嘴!”于太太氣呼呼地喝道!澳阋獌认蚩梢,但是也要有個限度,連跟陌生男人說句話都畏畏縮縮的,還能做什么?總而言之,今晚幫你安排的相親對象條件很好,父母在政商界的人脈很廣,連你爸聽了都很欣賞,雖然對方才不過三十歲,卻已經有個九歲的兒子,不過都這么大了也不需要你來帶,待會兒那位王先生要是問起你,你就說一定可以當個好媽媽……”
好媽媽?她辦得到嗎?彤恩苦澀地笑了,因為她真的不知道所謂的好媽媽究竟是怎樣的,可是也明白不能回嘴,否則母親這一頓罵會持續更久。
“你要是敢不照我的意思去做,就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女兒!毕氲竭@個最小的女兒處處讓他們夫妻丟臉,于太太就一肚子的火。
“我知道了!蓖鞯皖^道。
“把你的頭抬起來!老是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男人看了怎么會喜歡?”于太太一臉受不了的嗤哼,就在這時候,突然皺起了鼻子,然后東聞西聞。“怎么會有煙味?有人在這兒抽煙嗎?是想害別人得肺癌嗎?”
于太太嘴里這么碎碎念,又四下張望了一下,并沒有看到什么人,也就沒有多加在意了!胺凑s好的時間是七點,那位王先生應該還沒來才對,我先進去上個洗手間!
“媽,我……想在這兒多待一下!蓖飨乱庾R地絞著包包的提把,想到要跟一個陌生男人吃飯,這頓飯肯定緊張得食不知味,可是為了不讓母親生氣,她只能忍耐,打算在這先培養些勇氣。
“隨便你!”于太太悻悻然地走進招待所找廁所去了。
見到母親終于走了,彤恩深深地吐了口氣,她也想活潑開朗一點,可是不管再怎么努力,永遠達不到父母的標準,也永遠比不上大哥和大姊,所以個性就愈來愈退縮,現在想要改變已經太遲了。
“唉!”有時彤恩真的很希望自己可以逃走,逃到父母找不到的地方,心里這么想著,便往花園里走了進去。
只是才走沒幾步,不期然地,彤恩也聞到了一股煙味,當她下意識地循著氣味飄來的方向看去,就見黑暗的角落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花,忽明忽滅了下,當她的眼睛適應幽暗的光線之后,便看見一抹高大身影晃動幾下,然后踱了出來。
彤恩沒想到會有人躲在這兒抽煙,猜想可能是因為屋內禁煙的關系,看到那道高大身影慢慢靠近自己,她身子本能地僵在原地,只希望對方快點走開。
“你是來相親的?”男人開口問道。
聽到對方居然跟她說起話來,彤恩心頭微微的驚跳一下,考慮了好幾秒鐘才答:“……嗯!
男人用著沉厚的嗓音又問道:“你想結婚?”
“……”她并不想結婚,可是彤恩也知道不需要跟個陌生男人說這些事,于是索性不回答。
“有這么難回答嗎?”男人又跨前一步,來到光亮處,那詢問口氣帶了些強硬,像是不習慣有人逃避自己的問題。
彤恩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戒備地瞪著眼前這名體格高大壯碩的陌生男人,覺得這男人在無形之中給人一種壓迫感,他的身高只怕有一百八以上。當她的視線從對方的胸口往上移,發現他并沒有系上領帶,白色襯衫解開了兩、三顆扣子,持煙的姿勢相當的有男人味,袖口也往上折了兩折。待彤恩怯怯地看向對方的臉孔,因為幽暗又背光的關系,她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不過依然讓她敏感地察覺到對方正審視著自己。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彼行┚o張地回答。
“想還是不想,這個問題很簡單。”他說。
“……不想!蓖髦幌M@么說可以讓對方不再追問。
男人吐出一團白煙。“為什么?能選在這間招待所相親,表示對方也是有一點身價,你母親才會這么想把你嫁給對方!
對方這番話說得彤恩臉上一片火辣辣的,不用問也知道剛剛她和母親的對話全被他聽見了,讓她滿臉困窘,話也就自然地脫口而出。“因為……我不確定自己能當個好妻子,更別說當個好媽媽!
“這話倒是說得很老實!蹦腥擞挚缜皟刹。“只不過等一下見到對方,希望你也有勇氣這么說!
彤恩瞠大秀眸,終于看清了對方的長相,那是一張很性格很男性的臉孔,年紀差不多三十歲左右,棱角分明的線條象征著主人有著堅定的意志和不可動搖的決心,眉毛的形狀也相當有個性,眉心微擰的神情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嚴峻,而挺拔的鼻梁下,兩片厚薄適中的寬闊嘴唇像是不習慣微笑,對她來說,這是一個會給人壓迫感的男人,彤恩真的很希望自己可以拔腿就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抓著包包,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你……想干什么?”彤恩吞咽了下唾沫,她聽母親說過這間招待所并不對外開放,要進來用餐得先經過熟客介紹,而那些熟客多半都是一些政商界人士,所以相當隱密,這個男人應該也是客人之一,可并不表示他就是個好人。
“只是想把你看清楚一點!备叽笊碛皯袘械匚丝跓煟南虢裢砗退嘤H的對象和以往不太相同,只不過眼前的女人若是沒有主見,只會任由父母擺布,也不是自己想要的妻子人選。
“我……”彤恩努力想找出一個理由好離開這兒。
就在這時,于太太的叫聲從另一頭傳來——
“于彤恩、于彤恩!”
“我……媽在叫我了……”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么高興見到母親,彤恩馬上轉身逃了。
待于太太見到女兒跑過來,劈頭就罵!斑以為你給我溜了,要是真的這樣,以后就不用叫我媽了。”
“我只是……”彤恩回頭瞥了一眼,沒看到那個男人。
“快點進去了!”于太太用力扯住女兒的手腕。
“媽……”彤恩的手腕被母親抓得好疼,卻又不敢叫出聲音來!澳銊e拉我,我不會溜掉的……”
直到彤恩與母親回到私人招待所內,王璟堯才從這座充滿日式風格的花園里出來,他先把煙蒂放進隨身攜帶的小型煙灰缸內,然后看著那對母女離開的方向,想著到底要不要取消今晚的相親。
這個女人有辦法應付他那個被寵壞的兒子嗎?王璟堯不禁要這么想,只不過想要有個結婚對象還真的很困難,前后相親五次,還找不到合適的,是他的眼光太高了嗎?或者……是他無法敞開心胸再去信任一個女人?
王璟堯最后還是走進屋內,想著既然都來了,就再給對方一次機會,只希望她真的能如剛才自己說的那樣,有勇氣對他說出真話,那么他愿意以結婚為前提跟她交往看看。
在這時候,彤恩已經跟著母親在服務人員的引導之下,來到訂好的包廂內,母女倆坐定之后,于太太還很不放心地叮嚀——
“待會兒王先生進來了,你要多對人家笑,不要一副小家子氣的模樣,我可是透過不少關系,才安排了這次的相親,一定要成功才行!闭f是叮嚀,其實應該是嚴厲的警告。
“我知道!蓖骱茌p很輕地說。
其實彤恩連這位王先生叫什么名字都不記得了,不管對方是從事哪一行,甚至有多少身價,她都沒有多嘴的余地,只要聽父母的安排就好,明明心里有多不想來相親,甚至不想結婚,可是她卻根本說不出口。
不期然地,包廂的門被外頭的人推開,于太太趕緊閉上嘴巴,看向進門的高大男人,雙眼可像是在打量高檔貨,開始朝對方品頭論足。
“你就是……王先生對吧?”于太太露出討好的笑容。她很快地就認出眼前的高大男人就是目前“弘景科技集團”的副總經理,自從王董事長退休之后,王璟堯的新聞也就跟著多了,常在報章雜志上看到有關他的新聞。
“我是王璟堯!
這自我介紹的男性醇厚嗓音讓低著頭的彤恩心頭一震,因為覺得有些耳熟,而且很像剛剛在花園里碰到的那個男人。
心里這么一想,彤恩便抬起螓首,看向來到長形餐桌對面的高大男人,一眼就認出對方,如今在燈光充足的包廂內,眼前的男人已經穿上西裝外套,也打上領帶,不像方才在花園里那么隨興,反倒像是在會議桌上和人談生意,而他剛硬性格的男性五官更有著天生吸引女性目光的特質,而因為他的到來,讓十坪大的包廂顯得空間更狹窄了。
彤恩瞪圓了秀眸,怔怔地看著王璟堯在自己的正對面坐下,而王璟堯則是不動聲色地向她頷首。
“于小姐!笨磥硭钦J出自己了。
“還不快跟人家打招呼!”見女兒還愣在那兒,于太太一面朝王璟堯假笑,一面朝女兒小聲斥道。
“王……先生你好!北荒赣H這么一罵,彤恩才回過神來。
這個男人剛剛為什么不說他就是今晚要和她相親的男人?是因為他也不知道她是誰嗎?不對!他有聽到她和母親的談話,還提到了對方有個九歲的兒子,應該可以聯想得到是在說誰才對,這就表示他都知道了,居然還故意套她的話,想知道她來相親的目的,根本就是存心的,一股怒氣在她胸口醞釀。
“你們應該已經餓了吧?那就先開飯!蓖醐Z堯朝跟在自己身后進來的經理點了下頭,示意對方可以準備上菜了。
當經理開門出去之后,很快地,一盤又一盤讓人食指大動的料理被服務人員端了進來,用最快的速度擺上餐桌,又訓練有素地退了出去,讓客人安靜地用餐。
王璟堯先脫下西裝外套,掛在椅背上之后,宛如主人般的招呼。“請用,不要客氣!
一點胃口也沒有的彤恩只是握緊放在大腿上的小手,想到方才在花園里還呆呆地告訴他,她不確定能當個好妻子,更別說當個好媽媽了,就覺得自己真笨,這男人一定在心里嘲笑她很好騙吧。
“你在做什么?”于太太已經餓得要動筷子了,見女兒還僵坐在位子上,連忙朝她猛使幾個眼色,然后又沖著王璟堯陪起笑臉!巴跸壬鷦e見怪,我這女兒就是文靜了點,尤其是在不認識的異性面前!
“沒關系,我不在意!蓖醐Z堯拿起筷子,挾了塊鵝肝放到嘴里,咽下喉嚨之后才又開口。“只不過聽我三姊說于小姐很擅長烹飪,有機會的話可要嘗嘗于小姐的手藝。”他上頭的五個姊姊知道自己終于想結婚,可是急得到處幫他打聽不錯的人選,所以這些相親的對象都是透過她們安排的。
“當然沒問題了。”于太太這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媽……”彤恩驚愕的看著母親,沒想到母親會撒下這種謊言,她對烹飪根本不在行。
你給我閉嘴!于太太狠狠地瞪了下女兒,讓彤恩只得把話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