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翠栩盡孝過后就到了富貴酒樓——快過年了,昨天酒樓已經休息,到元宵之前都不開店,她今天去是把十二月的帳算一下,等伙計們中午過來,就把銀子跟過年花紅給下去,讓大家開開心心過個年。
酒樓十二月只開二十天,所以凈銀只有兩百多兩,唉,這也沒辦法,過年呢,有人家住得遠,走路就要七八天,總不能連過年都不放人回去。
孟翠栩在案頭撥著算盤,格扇卻傳來敲門聲,芍光放下手中的繡活兒,“奴婢出去看看!
隱約聽見說話的聲音,芍光又進來,“二奶奶,外頭有個叫做秦鳳仙的洗碗嬸子要見您,奴婢跟她說了,要拿銀子是中午過后,但她說不是為了銀子。”
孟翠栩放下筆,“請她進來。”
她跟秦鳳仙說過,有事可以過來找她,沒事也能過來聊聊,但秦鳳仙卻是一次也沒來過,她在想,如果今天易地而處,她可能也不想見人,所以只是等,她覺得有一天秦鳳仙想通了,就會來找她。
秦鳳仙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經過這幾個月,她已經胖了不少,凹陷的雙頰長了些肉,在廚房洗碗不用曬太陽,皮膚也白了,總算恢復幾分原有的樣子。
孟翠栩笑著迎上去,“總算讓我等到鳳仙姊姊了。”
“二奶奶叫我鳳仙姊姊,那是折煞我了!
“什么二奶奶,還是叫我翠姐兒吧,像以前一樣!泵洗滂蛲炱鹚氖,親親熱熱在美人榻上坐下。
芍光不愧是大丫頭,眼見二奶奶對這個粗婦如此,也不顯得意外,規規矩矩的奉上茶后,關上門在外面等著。
孟翠栩打開金漆盒,“我剛好帶了一些吃食過來,有鳳仙姊姊最愛的桂花定勝糕,姊姊嘗嘗,可不輸孟家的廚娘呢!
秦鳳仙巳經很多年沒吃過這樣精致的點心了,熟悉的滋味一人口,馬上想起小時候在孟家的日子,與孟翠栩四目對望,一邊微笑,眼眶卻是紅了。
“姊姊,可好吃?”
秦鳳仙點點頭,吸了吸鼻子,“好吃!
孟翠栩一笑,“我每次吃到這桂花定勝糕,總是想起姊姊!
“翠姐兒……”秦鳳仙露出有點為難的樣子。
孟翠栩拉住她的手,“姊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說,沒關系,這里就我們兩人,不會有別人聽去的。”
“那我說了,我、我……看到珠姐兒了!
孟翠栩張大眼睛,張玉珠?“珠姐兒可好?”
張玉珠最后的消息是嫁給一個姓吳的農夫當續弦,很操勞,很辛苦,她嫁出去后還回孟家看過張太太一次,孟翠栩當時也在,得知張玉珠要下田務農,張太太大哭不止,不斷咒罵該死的四老爺,卻也于事無補。
不知道那農夫對她好不好,只要丈夫是個貼心人,就算日子苦些,也是能過得去的,怕的就是跟鳳仙姊姊一樣嫁錯。
“廚房的二愣子想買個媳婦過年,可他這輩子也沒見過幾個女人,于是央我跟郝嬸子幫他去人牙那里看一看,我便是在人牙那里看到珠姐兒的,珠姐兒說今年收成不好,丈夫就把她賣了,她不是十一二歲,所以買丫頭的人家都不要,但又破過身子,買妻子的人家也不要,牙婆天天罵她,說這個月再賣不出去,就把她養好了賣給青樓。
“珠姐兒哭求我買下她給二愣子當媳婦,但我怎么能啊,二愣子要沒伺候過人的,我不能為了珠姐兒欺負二愣子,這筆錢他也存了很久,我不能這樣對他,但我自己也沒那樣多銀子能贖她……翠姐兒,我只能求你給銀子,讓她來跟我住吧。”孟翠栩聽得難過極了,被四老爺糟蹋,又被農夫給賣了,珠姐兒的命運真的太坎坷,一個女人只不過想求個溫飽,怎么就這么難呢,“鳳仙姊姊別這么說,我怎么能看著珠姐兒被賣入青樓,她的贖身銀是多少?”
“二十兩!
孟翠栩今天要來發銀子,本來就帶足了錢,連忙開箱子拿了二十五兩,“我讓一個丫頭陪鳳仙姊姊去吧,就坐我的馬車,剩下五兩買新的被鋪,衣服鞋襪都要,另外也快過年了,買些應景的東西,讓她開心開心!
秦鳳仙高高興興去了,金嬤嬤這才開口,“也就姑娘這樣好心。”
孟翠栩笑了笑,她今天有能力,自然不能不管,二十兩雖然不是小數目,但那可是珠姐兒一條命,別說二十兩,兩百兩也得拿出去,小時候若不是有鳳仙姊姊跟珠姐兒陪著玩,她都不知道要寂寞成什么樣子,在她心里,始終很感謝她們,因為方姨娘,人人笑話她,可她們沒有。
“嬤嬤你說,如果讓珠姐兒來酒樓幫忙,她愿意嗎?”贖人也得給活,救人救到底。
“繡樣坊更合適些,珠姐兒長得太過美貌,在酒樓工作肯定會招來覬覦,反而沒辦法好好生活,繡樣坊那里都是女人,就不會有這問題了,說來也是老天爺的安排,小時候兩個姐兒不嫌姑娘,長大后姑娘過得好,讓姑娘遇見鳳姐兒,又讓鳳姐兒遇見珠姐兒,這要說出去都沒人信能這樣巧!
主仆正在說話,芍光又進來,“二奶奶,蘇大廚說想見您,奴婢也提醒他領銀子是下午,但他說有事。”
“快請進。”
富貴酒樓生意能好,主要就是靠蘇大廚跟邵大蔚的好蔚藝,當然要見,還得客客氣氣的見。
蘇大廚是老實人,既然打了契約,老板又不曾在銀兩上虧待過,所以從沒來找過孟老板,第一次進入老板的書齋,顯得有些忐忑。
“蘇大廚請坐,芍光,上茶!
蘇大廚咕嚕嚕的一口氣喝完,放下杯子,“孟老板,俺這人只懂炒菜,其他的不懂,今天過來是有事情想求孟老板的!
“蘇大廚請說,若可以幫的,我自然幫忙。”
蘇大廚卻突然臉紅,孟翠栩就奇了,這大老粗干么臉紅啊。
“俺、俺……俺想成親!”
孟翠栩一拍手,懂了,“蘇大廚是想我幫忙找個合適的續弦?這容易,跟酒樓來往的商家多的是合適的姑娘,等過了年我立刻幫你講!
姑娘一般都是十四歲說親,十六歲嫁人,但來往的商戶中還真有不少家里留著大姑娘的,都是因為弟弟還小,得幫忙家里生意,這種姑娘通常就是等弟弟長大,然后嫁給鰥夫。
“不是,俺有中意的姑娘!”
孟翠栩再拍手,懂了,“蘇大廚是想我當媒人?當然沒問題,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我明日讓唐媒婆陪我上門。”
“是、是……”蘇大廚的臉漲得通紅,結巴了一下這才說:“是秦娘子!
是秦娘子啊,咦,秦娘子?那不就是鳳仙姊姊?
蘇大廚喜歡鳳仙姊姊?
孟翠栩高興起來,蘇大廚可是一個不錯的人呢,忠厚老實,身為大廚,一個月的月銀就有十五兩,是很豐厚的收入,不會讓她吃苦,他家中已有四個女兒,若是鳳仙姊姊能給他生下一個兒子,那這輩子就算穩了,不過前提是鳳仙姊姊愿意!拔彝睃c便幫你說,不過若是秦娘子不愿意,我可沒辦法勉強她!
“那是當然,她不愿意,俺也不想!焙罋馊f千地說下這句話,蘇大廚突然又不好意思起來,“那就拜托孟老板!
“好說,我一定盡力!
“然后啊,宋二爺猜我那鳳仙姊姊怎么說?”
齊桁爾見她一臉興高采烈,忍不住好笑,“我可猜不出來!
“鳳仙姊姊羞紅了臉,我便明白了,忍不住逗她,“姊姊說蘇大廚可好?”,她不開口,我說,“那我去婉拒啦?”,她又急了。后來叫來唐媒婆,唐媒婆說過年前還有一個好日子,雖然比較倉促,但兩方都不是初婚,倒是可以,家里換些家具新被鋪,成親的大紅衣裳就買現成的,便可以兩口子一起守歲過年,蘇大廚知道過年前可以把鳳仙姊姊娶回家,高興得跟什么似的,還叫我做恩人呢!
吃著黛兒特意做上的百合羹,孟翠栩笑咪咪的說:“鳳仙姊姊從小就向往好歸宿,蘇大廚又老實,這次肯定能如愿。”
齊桁爾競爾,“就你這么好心。”
孟翠栩奇道:“金嬤嬤也說了一樣的話呢,可這算好心嗎,一般人不都是這樣?”
“正因為一般人不如此,才說你好心!弊约旱娜兆佣济Σ贿^來,還顧念著昔日姊妹,自己的丈夫不能回家,倒替別人著急起丈夫來了。
孟翠栩喝完一盅百合羹,心里很滿意,“黛兒,你這羹還有沒有材料,能否多做一些讓我帶點回去。”齊太太愛吃甜,這百合羹香甜不膩味,可比齊家廚娘做出來的好多了。
黛兒一喜,“有的,孟大夜稍等,奴婢馬上去做。”
黛兒一出去,齊桁爾立刻說:“你別逗黛兒了!
孟翠栩冤枉,“我沒逗她啊。”
“你沒看那丫頭滿臉笑意,分明是喜歡上你了!
孟翠栩一口茶來不及咽下,又不好吐出,嗆了起來,“黛兒,我?怎么會!
“你仔細想想,你每次來,這丫頭招呼你比招呼我還細心,你一兩句夸獎,立刻喜上眉梢,她的年紀也到該婚配的時候,你再逗她,小心她求你收人,到時候看你怎么解決。”
孟翠栩想想,好像真的是這樣,她還以為黛兒是以客為尊呢,沒想到是喜歡上她?這怎么得了,自己可是女兒身啊。
“家境富裕,沒娶妻,又對自己諸多褒獎,當然是好夫婿人選!饼R桁爾笑她。
“欸,別笑了,那我現在可怎么辦,又不能說以后不來了!
“你自己以后注意些就是!饼R桁爾放下朱砂筆,合上最后一本帳簿,“行了,都算好了,這次都沒錯。”
“宋二爺辛苦,那我就回去跟齊老爺交差了!
“等等,家里最近可好?”
“照舊吧,不過我倒是意外這次大伯居然能挺得住,到現在都還沒收黃寧香,你那表妹啊她可積極了,三天送吃,兩天送繡,去怡然園最勤勞,連娟兒都被她收買,最近兩人走很近呢。”
齊桁爾皺眉,“告訴娟兒,她還沒成親,別跟個下堂婦走太近,傳出去不好聽,會影響親事的!
“我說過了!
齊桁爾監貌辨色,“怎么,娟兒給你臉色?”
何止給臉色,直接跟她說,只不過是娶進來給二哥抄經的,沒丈夫的人還真把自己當嫂子,真笑死人了云云,然后幾個丫頭也竊笑起來。
孟翠栩當場就很想揍自己一拳,齊娟兒的名聲關自己什么事啊,好心還被羞辱,“總之,能做的我會做,不能做的真沒辦法,您也知道我身分尷尬,很多事情不好說的。”
“以后跟我說話別用“您”了,聽著別扭。”
“可是隔墻有耳啊!本p兒還是周大伺候時無所謂,難不成黛兒邇是青兒伺候時也喊他夫君?
“就用“你”!
“這樣可以嗎?”孟翠栩覺得不太妥,他可是夫君大人,怎么可以直接用“你”來稱呼。
“我說可以就可以。”
見他好像有點生氣,孟翠栩連忙出聲哄道:“知道知道,以后就是你、我、我們!
齊桁爾滿意了。
孟翠栩把帳本放入匣子里,“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
“接下來就等元宵后了。”
見他似乎有點落寞,她安慰道:“公公說,最近四皇子博攬清客,怕真忍不住了,你再忍忍,我們很快能一家團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住在城南哪里呢,你把住處寫給我吧。”
“寫給你,你又不能來。”說是如此,還是提筆寫了。
“過年嘛,當然要送點禮物啊!泵洗滂蛐⌒囊硪硎掌鹱謼l,“你就等著我的新年采買吧,還有,你給祖母、公公婆婆置辦的東西呢,我怎么沒瞧見?”
“太多了,我直接放馬車上,等會就跟著你的車回齊家,還有大哥膝下幾個哥兒姐兒的都有,找個名目送給他們。”
“好,你放心!
“你母親那邊呢?”
孟翠栩怔了怔,母親,她連在心里都不敢喊她為母親,只敢喊方姨娘,他居然就這樣說出來了,好想回應他啊,可是會不會一回應,她就忍不住了,方姨娘那樣艱難,要是讓人知道女兒還惦著她,輕則被嘲笑一頓說她不知廉恥,重則被找麻煩說她不懂規矩,孟太太看不順眼她很久了。
“不用了,孟家家大業大,也不缺這點東西,我好好的,就已經是報答恩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