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齊老爺也是萬分無奈。
妻子嫁給他這么多年,一直持家有道,妻妾和睦,后院未曾失火,比起他幾個朋友,妻子算是非常有本事跟度量了,可這幾年就有一點很不好,她太過偏愛自家的姨甥女,這黃寧香嘛,是個美女,如果兒子想要收個妾室無妨,可問題是現在兩個兒子都不要,妻子還想硬塞,何必呢,寧香那行事作為一旦真的有了名分,那還得了,何況還有誣賴之事,大宅后院最忌諱不安分的妾室,無名無分就想誣賴二媳婦,將來給了名分,豈不更加雞飛狗跳。
齊老爺放下茶盞,對齊太太說:“陳姨娘言姨娘都是你點頭我才收房,將心比心吧,我看兩個媳婦真的很不錯,何必讓她們添堵呢,過年后你找個媒婆過來,把娟兒跟寧香的婚事說一說,寧香的嫁妝我們也給出了,就跟娟兒一樣,這么豐厚的嫁妝我就不信嫁不出去。”
齊太太聽了也覺得這是好主意,連忙給黃寧香使眼色。
黃寧香立刻跪下磕頭,“謝謝姨丈!
有了齊家小姐等級的豐厚嫁妝,她就算是再嫁婦,也能嫁入不錯的人家當正房太太,到時候再提拔幾個姨娘,去母留子,這樣她也有了兒子,晚年就不用發愁了,這可比當表哥的姨娘好得多。
說實話,以前她是裝作喜歡二表哥,但沒想到他遇難回來,整個變了一個人,又高又俊,身子還瘦了,加上聰明多采,一雙眼睛說起話來炯炯有神,惹得她芳心大動,可是啊,二表哥已經不一樣了,以前她說什么他都說好,現在她說什么他都不想聽,就算他拗不過母親收了她當姨娘,也不會多寵愛她的,別說平妻,連貴妾都不會有,那她憑什么抱通房的孩子來養,能帶著豐厚的嫁妝再嫁,可比在霞蔚院終老好得多。
當眾人覺得這是個好安排的時候,齊娟兒尖叫起來,“爹爹,怎么可以,我才是齊家小姐,表姊不過一個來投靠的窮親戚,憑什么跟我一樣待遇,這樣不公平!
孟翠栩傻眼,她們倆不是很好嗎?
老太太看到事情終于解決,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點點笑意。她是老了,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媳婦準備趁著年夜飯為難兒子,現在能解決就好,至于娟兒就算了,一個庶女而已,不用在意。
老太太站了起來,“我累啦,媳婦兒,扶我回萱茂院吧!
齊老爺連忙說:“兒子也一起扶您!
一下子,長輩都走了干凈,柳氏指揮幾個奶娘把孩子抱回院落睡覺,打了個呵欠,自己也離開了。
齊桁爾對著孟翠栩說:“你懷著孩子,去休息吧!
“好!泵洗滂蛞灿X得很奇怪,不過一個晚上不睡一起而已,但已經有點想念,依依不舍,但知道為了孩子還是得保重自己,“那我去睡啦!
“去吧!
“今天……你那樣說,我很高興!
齊桁爾低聲打趣她,“但你那樣說,我可不高興了,我不需要你大度,我需要你的嫉妒,你太賢慧我會失落的!
孟翠栩臉一紅,“長輩都在,我總不能說自己不想幫你找姨娘……”
看到妻子連耳朵都紅透,齊桁爾滿意了,“去休息吧!
婆子丫頭把大廳收了個干凈,只剩下齊桁宜跟齊桁爾,預備守歲。
齊桁宜嘆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再嘆了一口。
齊桁爾無奈,只好問他,“大哥,好端端的嘆什么氣,大過年呢!
“不知道如月好不好,我挺想她的,如竹如菊如桃跟著我,那是想綾羅綢緞,只有如月,她真的沒嫌過我是跛子。”
“如月犯了錯,是不能回來的,你若想她,對眉姐兒跟秀姐兒好一點,也是一樣,如月會明白的!
“母女分那么開,你說,如月能明白嗎,眉姐兒跟秀姐兒能明白嗎?”
“肯定能。”齊桁爾安慰大哥,“大哥別這么頹喪,現下是不能見面,但又不代表永遠不能見,人還活著就有可能,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對啊,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他何不……何不……
日子一天一天過,孟翠栩的肚子大了起來,經過舒涼的春日、悶熱的夏天、颯爽的秋天之后,終于在白露前一日產下一個大胖小子,足足六斤重,齊家長輩都樂壞了,笑說這小娃是趕著來吃月餅的。
小娃讓齊老爺取名齊力堯,小名堯哥兒,吃多拉多,長得很快,不到一個月,就已經從一個皺巴巴的粉團變成白嫩嫩的小娃,哭聲也從小貓叫變成獅子吼,肚子餓起來時,那哭得可憐的,眼淚一大顆一大顆,兩個奶娘可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就怕這小祖宗餓起來找不到人。
堯哥兒一出生,齊太太當天晚上就把艾琴艾書送到霞蔚院,金嬤嬤給安排了房間,東西都是用上品的,床具被褥也都開庫房新拿,卻沒想到齊桁爾就是不去姨娘房,看完帳就去月子房看還不能洗澡的孟翠栩,然后逗逗兒子,接著回書房睡覺,如此日復一日,齊太太等啊等,就是等不到元帕,忍不住跑來霞蔚院把兒子罵了一頓,罵歸罵,他就是不睡姨娘,能奈他何,媳婦正在坐月子呢,秋天風涼,可是一點風都吹不得,總不能拿這種事情去煩她。
孟翠栩出月子后,很快迎來堯哥兒百日,照說得上昭然寺去過過佛氣,但天氣一直不太好,總算等到雪停的日子,夫婦倆才帶著堯哥兒乘上馬車出門。
車上有小少爺,車行自然慢,辰初出發,直到已正這才到達。
孟翠栩小心翼翼把堯哥兒裹緊,但小娃卻是伸手伸腳的,忍不住點了他的鼻子,“小搗蛋!
堯哥兒呼呼呼,吹了一個口水泡泡。
孟翠栩拿出帕子替兒子擦口水,又再度把他裹好,這才在齊桁爾的攙扶下了馬車。
樹頭有雪冰懸著,但太陽卻是露臉,沒風,感覺不太冷,夫婦倆帶著丫頭嬤嬤往寺廟大堂走去。
小和尚自然知道齊家,很快過來把孩子接過,放入長年供在佛前的籃子中,念福經,京城習俗,孩子生下來滿百日就帶來這里念平安經,可保身體健康,平安長壽。
一本經約念了一住香,夫妻倆雙手合十,虔誠道謝,“多謝師父。”
那小和尚道:“齊二奶奶,我們住持想見你一面!
孟翠栩狐疑,卻見齊桁爾對她鼓勵的點點頭,“去吧,我在這里等你!
隨著那小和尚走到后面,檐廊外就是后山,此刻一片白雪皚皚,風景很是磅礴,但她卻無心欣賞,不知道為什么,心里跳得厲害。
小和尚打開最里面的一扇門,“二奶奶,請!
孟翠栩走入,房間不大,不過一張桌子四張椅,里面坐著一個女人,那哪是寺里的住持呢?
等眼睛比較適應屋內昏黃的光線后,她這才看出那女人是誰,是她的……她的……不是,是孟家的平太太……不是,這是她的娘!
她老了很多,此刻淚流滿面。
孟翠栩沒想過會在這里見到她,一下忍不住撲了上去,“娘!”
方氏一把摟住女兒,眼淚流下來,“翠姐兒,我的翠姐兒……”
“娘,娘,娘娘娘!泵洗滂蜻B喊了好幾聲,像是想把過去不能想的事情都喊出來一樣。
方氏抱著她,像以前一樣親她頭發,親她臉頰,“孩子,孩子,你受苦了!
“沒有!泵洗滂蚓o緊摟住母親,不肯松手,“娘,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我生日的時候想,你生日的時候更想,我總是想起云州,娘,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候,娘,真是你嗎,還是我又作夢了?”
“不是夢啊,真是娘,娘也一樣想你!狈绞习雅畠豪_,扶著她的肩膀,“來,讓娘好好瞧瞧你。”
母女相對,方氏眼淚流不停,嘴角卻是笑著,“娘的寶貝女兒長大了,都二十多歲了,當年生出來才四斤多,轉眼就這么大,還當母親了。”
“是啊,娘,我也當娘了,哥兒就在外頭,我讓人抱進來讓你瞧瞧,夫君說哥兒的嘴巴很像我……”
“不用不用。”方氏連忙阻止,“我們見面要是讓你婆家知道,對你不好,娘有一幅哥兒的畫像,已經心滿意足了,以后要是想你了,就拿哥兒的畫像出來看一看,也是一樣的!
母女手牽著手說起話來,說起以前的種種,別后的種種,對老天的捉弄雖然無法釋懷,但也學著接受。
方氏說,齊桁爾大概在兩個多月前聯絡上她,給了畫像,還安排了今天見面,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讓李家大太太約她出門上香,但她有借口出來了,李太太說要去抄大經,小和尚便帶她到這里等,知道要見女兒,自然高興又忐忑,門開的那瞬間,看女兒沒有什么表情,還以為女兒嫌她了。
“我怎么可能嫌娘,外頭山頭白雪刺眼,剛進屋子看不清楚罷了,娘可別這樣想!泵洗滂虻吐曊f:“我沒怪過娘,真的,我知道娘是為了我,金嬤嬤跟春花也不是孟老太太自愿給的,是娘去求來的,這些我都懂,娘若疼女兒,就別怪自己,好好照顧自己才是!
方氏流下欣慰的眼淚,“世間人說我,我都不在意,只要我的翠姐兒懂,我就心滿意足了。”
孟翠栩接著說起孫姨娘跟孟司棋之事,又問她記不記得當年離開云州,在奉霄鎮上撿了個小胖子,還養了他好幾天,方氏說記得,孟翠栩笑著把淵源說出,方氏驚說得說不出話來,“姑爺就是那小胖娃?”
“是啊,娘,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那可太好了,娘總擔心你沒娘家會被欺負,既然有這淵源,姑爺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母女正敘著話,外頭傳來小和尚敲門的聲音,“孟家的平太太,李太太已經抄好經了!
方氏露出失望又無奈的神色,“娘得走了!
孟翠栩點點頭,“娘保重!
“我給哥兒做了雙虎頭鞋,還有幾個口水兜,都放在這包袱里,你收著,姑爺交代,等下他會問你住持講了什么,你就說住持想辦冬日善粥棚,想問問齊家能不能幫忙!
“好!
敲門聲又傳來,方氏擦擦眼淚,對外朗聲道:“就來!
方氏離開后,孟翠栩跟小和尚要了一盆水,把臉洗過,這才跟著回到大廳上。沈嬤嬤見狀笑說:“正想去請二奶奶呢。”
“怎好勞動沈嬤嬤!
齊桁爾笑問:“怎么說了這樣久?”
孟翠栩照著交代道:“冬天到了,窮人也得過年,住持想問問今年齊家能不能多捐點,讓窮人也買得起襖子,過個暖冬,大抵知道現在齊家是我主內,所以多問了些,我想反正也是好事,便說了起來!
沈嬤嬤陪笑,“二奶奶好心。”原來如此,難怪去了好一會,這住持要是一口氣要個五百兩銀子,二奶奶的確是要想一下的。
“不過是跟婆婆看齊,做好事才有好報啊!泵洗滂驈哪罱浕@中抱起堯哥兒,“這就走吧!
回程路上,一家三口一輛車,婆子一輛,丫頭一輛,三輛依次往齊家的方向前進。
孟翠栩抱著堯哥兒,“謝謝你!
“不用謝!
“要的,我知道這很不容易!
“看到岳母過的好,可放心了?”
孟翠栩低聲道:“嗯。”
“以后有機會,我會再安排你們見面的,雖然沒辦法常見,但幾年一次總是可以的!
“嗯!
馬車在雪地緩緩前行,厚重簾帳遮著的馬車內卻是一片溫暖。
老天爺給的命運啊,真不可思議。
當時母女一路艱難的到了京城,原以為可以過上安穩日子,卻沒想到孟太太那樣對她們,導致母親必須去爭。
她的日子開始有人照料,但她也變成孟家的不可說,不能出客院,沒有這個人,她一直很感謝金嬤嬤的教導,讓她得以心平氣和的面對這一切,包含嫁給一個沉江之人。
以她的出身,當個名門寡婦真是很不錯的選擇了,齊家人也不難相處,一個寡婦也沒人會來為難她,以為人生就要這樣平平淡淡過完,卻沒想到一碗燉梨湯改變了她的命運,她是有丈夫的,而且還隨著相處,她跟丈夫開始心心相印了。
喜歡原來就是這么一回事,替他做事就開心,只要對他好就不算苦,以為要等上幾年的事情,沒想到很快便苦盡甘來,十七歲過門守寡,二十一歲當娘,晚是晚了,可幸福真的不算晚。
她會過得好好的,為了母親,為了他,也為了自己。
她沒說過,但他居然懂了,母親就是她心里的那個結,以前就算想,也只想方姨娘、平太太,可是今天過后,她覺得自己可以堂堂正正說那是她的母親了。
而這一切都是他帶給她的。
把頭輕輕靠在齊桁爾的肩膀上,她笑說:“小胖子哥哥!
“在!
“我會好好對你的!
“你已經好好對我了!
想來,她真的是嫁了一個很好的丈夫,哪家大戶奶奶不是一懷孕就被姨娘鬧心,就她沒有,因為他根本不甩姨娘。
雖然這樣很沒度量,但她真的好高興,她不敢表達嫉妒,就怕自己不賢慧,可是他讓自己不用有那種情緒。
這是緣啊,從很多年前在奉霄鎮就結起的緣分。
她的沉江夫君,她的歸來夫君,她在六歲時遇上的小胖子哥哥。
她會好好珍惜,真心相伴,好好扶養堯哥兒,然后再給他生幾個孩子,最好霞蔚院充滿孩子的笑聲,如此,才不辜負他的情深。
她要跟他走下去,一起扶養孩子,一起變老,一起為了孩子煩惱,直到兩人白發蒼蒼,變成老公公老婆婆那天,一生,一世,一雙人。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