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房內都沒有動靜了,珣夢才推門進去。
視線所及,可以說是一片狼藉,她將目光調到仰躺在炕上的雅朗阿,只見他雙眼緊閉,眉頭也緊鎖著,不由的探出指腹,想要撫平它。
珣夢動手幫他脫去長袍馬褂和靴子,再蓋上被子!鞍训厣鲜帐耙幌,再放兩個火盆,讓屋里暖和一點!
她轉頭吩咐完了奴才和婢女,又憂心忡忡地望著已經醉的不醒人事的雅朗阿,有滿腦子的疑問。
看來只能等明天再問了。
不知睡了多久,雅朗阿頭疼欲裂地睜開眼皮。
他翻身坐起,往窗外一看,夜色似乎又要降臨了。
“我睡多久了?”他揉著太陽穴低喃。
剛進門的奴才見到主子醒了,連忙上前。“貝子爺睡了快一整天,總算醒來了,少福晉好擔心,還來看過好幾回!
雅朗阿身軀一震。“她……”才說了個“她”,又打住了。
現在的他實在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心情來面對珣夢。
“我得去見他,要聽他親口承認……”昨晚因為打擊太大,無力思考,雅朗阿冷靜之后決定先求證,再來解決。
他命奴才把衣物拿來,很快的穿戴好。
“貝子爺,要不要小的先去和少福晉說一聲……”奴才見主子氣色糟糕透了,而且又要出門,實在拿不定主意。
“先叫人去準備馬車……”雅郎阿用手掌抹了把臉,不過一晚,下巴已經冒出的淡淡的青鬢。
奴才回了聲“嗻”,不太放心地出去了。
“或許真是誤會了一場,是十五阿哥喝醉了,所以搞錯了……”不過他也知道這么想是在自欺欺人。
只要上佟家一趟,就可以確定真假,但前提是要讓對方說出真話,這么想著,雅郎阿便沉下臉孔。
當他坐上大門外的馬車,在前往佟家的路上,盡管雪勢并不打,但持續地落著,讓雅郎阿的心情更加煩躁難耐。
行進間,車輪咯噠咯噠的轉動聲表示離佟家越來越近,雅郎阿不自覺地又捏緊雙手,焦灼在心底悶燒,隨時都會爆發。
天色似乎暗的更快了。
當馬車終于來到佟家大門外,雅郎阿用力拍打門扉,來應門的門房認出來人的身份,可不敢刁難,將他迎進內廳。
“是不是珣夢出了什么事?”聽聞女婿突然來訪,剛從軍機處回到府里的佟爵爺顧不得換下朝服,形色匆匆地來了。
雅郎阿連身上的披風都沒有解下,奉上的茶水也沒沾一口,站的直挺挺的,等著滿臉憂愁的岳父。
“她很好!毖爬砂⒂猜暤卣f。
聞言,佟爵爺這才轉憂為喜,吁了口氣!斑以為她出了事,不是就好,不過……怎么你的臉色這么難看?不舒服嗎?”
“我有事想要請教岳父!彼o盯這眼前的人,表情木然地說,“還希望岳父坦誠相告!
佟爵爺一臉莫名其妙的瞅著他!坝惺裁词伦聛碓僬f。”
沒有照岳父的意思坐下,雅郎阿直接切進主題,就是要殺他個措手不及,讓對方來不及做出防備。
“十三年前,我阿瑪無端遭到誣陷,被削去爵位,還成為罪犯,最后發配寧古塔,聽說那些所謂的罪證是岳父一手栽贓的,真的是這樣嗎?”他用著幾乎算是肯定的疑問句,好讓對方以為自己掌握著證據。
“你……”似乎沒料到他會問這個,佟爵爺呆愣住了。
雅郎阿還沒有給對方喘息的機會,更進一步地逼問:“就為了保住十二阿哥。讓他暗地里做的那些誅處異己的骯臟事不會曝光,不會因而惹惱了皇上,也為了鞏固佟家長久以來的勢力,所以才會挑上個性格老實安分的平郡王,我說的對不對?”
“……你都知道了!辟【魻敵龊跻饬系拈_口承認了。
聞言,雅郎阿的心宛如跌進了冰窟。
那是一種徹骨的寒。
“就像你剛剛所說的,的確如此!辟【魻斏畛恋母Q了女婿一眼,這才端起茶碗,神情之平常,仿佛整件事都與他無關。
“為什么是我阿瑪?”他咬著牙問。
“因為天時地利人和,正好到齊了,你阿瑪就像棋盤上的一顆卒,就撂在那里,看似在平凡無奇的角落,可是只要移動它,便可以馬上改變整個棋局,于是就拿來善加利用!辟【魻斚破鹆送肷w,吹了吹氣,啜了口剛沏好的茶湯,潤了潤喉,“可我并不打算犧牲無辜的人,一定會想辦法把你們父子倆從事的寧古塔盡快救回來,只不過這一拖就是三年,比我預期中來得久。”
雅郎阿冷笑兩聲,“我應該慶幸和阿瑪命不該絕,能等到你來救咱們。”
“我也不奢望你能夠理解,但是有件事情你要懂,要在這座朝廷里活下去,就算會弄臟手,得昧著良心,也要去做!彼Z氣沉重地說。
“為了佟家,為了一己之私買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來嗎?”雅郎阿目光狠厲地質問。
佟爵爺瞅著女婿半響,“你怎么會認為這是為了佟家?所以我說你太嫩了,磨練還不夠。”
“不是為了佟家,還是為了……”雅朗阿猛地打住,赫然明白了,“是因為皇上的皇后娘娘?”
“佟家可以倒,但是皇后娘娘不能,為了后宮之首這個位置,為了十二阿哥的將來,就算是有血緣的至親,也不知過是手上的一顆棋子,這就是政治的現實!
佟爵爺看著他慘敗的臉色,淡淡一笑!八晕也耪f你還太嫩,看的還不夠,也不夠深,這是優點,也是致命傷!
雅郎阿身軀搖晃一下,“你要我相信你是因為良心不安,才會奏請皇上把珣夢只給我當福晉?”
“或許都有,活到這把歲數,也看多了血腥斗爭,以為可以無動于衷,結果居然還會對你們父子覺得愧疚,連自己都很驚訝!辟【魻斪晕医獬啊!昂螞r成為親家之后,對皇后娘娘來說更是自家人,她不用時時擔心你又會去追查當年的事,再度把十二阿哥牽扯進來,你阿瑪也能好好安享余年!
“那我還真的要感謝你這么設想周到!彼鄣子信,有憤恨,“先捅了一刀,再施舍你的好心,要我和阿瑪一輩子記住你的恩情!
佟爵爺擱下茶碗,語重心長地說,“如果你不再去追究當年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對你來說會比較好!
“我不喜歡被人愚弄,更別說惡意陷害,這都是拜你和皇后所賜,因為在寧古塔那三年,我無時無刻都在想要怎么把末后的主謀找出來,是這股力量讓我活了下來,卻沒想到……沒想到……”
“珣夢跟這件事毫無關系,不要把你的恨加注在她身上。”聽他這么說,佟爵爺嘆氣的勸道。
“在你決定請皇上指婚之前,就應該想到有什么后果……”雅朗阿厲聲大吼。
“不應該把她嫁給你!
“珣夢是我唯一的女兒,萬不得已,得有人犧牲,即便那是多么的困難!边@一刻,佟爵爺用的是一個阿瑪的心情來面對所有的指責和怨恨。
“我只能由衷的期盼珣夢不會受到太大的傷害,你對她的感情可以經得起再打的考驗,如此而已。”這也是僅有的請求。
雅朗阿笑了,那笑聲又像哭。
“你怎么還能這樣期盼?怎么可以?”因為連他自己都沒有信心了。
“雅朗阿……”佟爵爺心往下一沉。
“還是要謝謝你的坦白相告,岳父!边@一聲“岳父’充滿了嘲諷,“就不在叨擾了!
還想再說些什么,雅朗阿已經腳步踉蹌地沖了出去,佟爵爺只能跌坐回座椅上,支著額頭,發出沉痛的嘆息。
而跌跌撞撞出去的雅朗阿腦子一片空白,在確認一切都是真的之后,反而掉進更大的痛苦之中。
難道他真的不該追究真相?
他又該怎么面對珣夢?
該怎么調適這樣的糾結掙扎的心情?
“貝子爺!痹谕忸^等候的奴才見到柱子沖出佟家大門,趕忙上前攙扶。
雅朗阿茫然的看著前方,不過眼神沒有焦距。
“要回去了嗎?”奴才又問。
回去?
他真的害怕見到珣夢,因為不知道自己會說什么,會做什么,雅朗阿不想傷害她,但有擔心無法控制住在胸口幾欲爆發的情緒。
“貝子爺?”奴才頭一次見到主子這么六神無主。
“我不知道……”雅朗阿無助地喃道。
主子失魂落魄的摸樣讓人憂心,奴才不由分說地把他扶上馬車,“貝子爺,咱們還是先回去再說吧!
是啊,還是得回去面對。
雅朗阿閉上酸澀的眼皮,在心里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