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湖州,穆姌真的覺得自個兒好像被解開鏈子的猴子,天未亮便騎馬上山等日出,下山時順便到河邊釣魚,烤魚當早膳享用,再爬到樹上掏鳥窩、摘果子,踩著泥巴在池塘里捉魚挖藕,再加上二堂伯祖母家的堂姊穆婧也是個靜不下來的,相差一歲的兩人正好可以結伴一起瘋一起玩,豈能不快活?
更重要的是,湖州也有一家云石書坊,而湖州因為靠近南越,民風開放,姑娘家窩在書坊看書實屬平常,不像京城,姑娘家就是上書坊買書買筆墨紙硯,不是急匆匆的就是得成群結隊,只因為有許多窮學子會待在書坊看書,家教嚴格的大家閨秀當然要避免在那種地方待太久,也難怪會出現大家閨秀女扮男裝逛書坊這種現象,而湖州就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
其實云石書坊為了避免采買和看書之人互相打擾,分別辟了不同的出入門戶,因此若非有意,大家閨秀絕對不會遇到窮學子。
總之,她在湖州如同困在水桶里的魚兒重回大海,開心又快活。
“今日我一定會贏你!”從馬側取下魚簍和釣具,穆婧豪氣萬千的對著穆姌下戰帖。
穆姌驕傲的揚起下巴,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放馬過來,我等著!
“你看不起我?”穆婧真的覺得自己很窩囊,明明她才是鄉下長大的孩子,為何兩人一起釣魚這么多次了,她沒有一次贏過姌妹妹?
“不敢,只是至今未曾遇到對手,對婧姊姊滿懷期待!蹦聤樥{侃道。
現代的她自幼就是個武俠小說迷,為了感受一下那些大俠武功高超的境界,首要目標就是成為釣魚高手……
這是為何?她也不知道,老爸如此教導,她就照著做,當然,不排除這是老爸為了得到她個釣魚伙伴瞎掰出來的,但對她而言很受用,她還因此成了釣魚高手。
“今日你一定會敗在我手上!”
“別說了,我肚子餓了,想吃烤魚!
穆婧左右看了一下,“今兒個我在這兒,你上去那兒,越遠越好,直到我看不見你!彼嘈拍聤樖稚弦欢ㄓ嗅烎~的法寶,魚兒才會湊到穆姌那兒,唯有將兩人的距離拉開才能公平比賽。
穆姌不在意這種小事,要穆婧好好加油后,便轉身沿著清泉溪往上游走。
走了不知多久,地勢越來越高,再過去就深入山林,她回頭看了一眼,已經不見穆婧的身影,終于決定今日的釣魚地點。
她挑了一塊大石頭,放下用右手勾著的魚簍,從里頭取出釣竿、魚餌,準備大展身手釣起幾條肥美的鮮魚。
前兩日釣上來的全是白鯇,今兒個也不知道能不能釣點別的上來,換一下口味。
只是她人才剛坐下來,就隱隱約約聽見打斗的聲音,但想想她又覺得應該是自己的錯覺,這附近百姓大多有田地和藥草圃,日子過得還不錯,沒聽過有什么混混流氓之類的,不會有人跑來這里尋仇,不過嘛,正常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她絕對是很正常的人,當然要摸過去看個究竟。
穆姌放下釣竿,躡手躡腳的走進林子,當打斗的聲音越來越明顯,甚至近在眼前,她很機警的停下腳步,就近找個可以藏身又可以窺探的地方窩進去。
睜大眼睛,她努力尋找打斗的身影,很快的就看見了,可是老天爺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怎么會是第一美男子國舅爺?!
她不自覺寒毛直豎,不安的咽了口口水,眼前的李允晟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而是程度又上升了好幾級,簡直可以用陰暗殘暴來形容了,她感覺很不妙,無論被哪一方發現她躲在這兒,她的下場只有一個——
死,畢竟這樣才能確保她不會對外泄露半個字……不不不,雖然她不喜歡這個君權至上的時代,但日子過得很不賴,很樂意多活幾年,以便彌補上一世三十歲不到就慘遭車禍的短命悲劇。
怎么辦?撤退嗎?可是要是不小心發出聲響,她不是死得更快?這不是小說常有的情節嗎?這位國舅爺絕對是她的惡夢,他為何不去別的地方,偏要來這里跟人家打架?還有啊,他不是皇商嗎?為何會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
念頭一轉,穆姌就看見李允晟一劍刺入對方心窩,劍尖都從人家背后露出來了,他還覺得不夠,直至整支劍沒入胸口、對方無力的倒了下來,他才順勢把劍抽出來。
她用雙手緊緊捂著嘴,不單為了防止自己尖叫,也是因為這么血腥又殘忍的一幕讓她都快吐了。
“出來。”李允晟的聲音陰森森的,像是陰間來的使者。
這種時候她是不是應該趕緊滾出去求饒?可是萬一他發現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呢?沒錯,不到最后關頭,她絕對不能走出去,這可能是自投羅網,不過下一刻,她就看見一把血氣沖天的劍抵在脖子上,只要她稍微動一下,她的喉嚨就會見血。
“大俠饒命,我什么都沒看見,不騙你!蹦聤樬s緊示弱,站起身的同時還將雙手往上移,改捂著眼睛,證明所言屬實。
一看清楚站在眼前的人是穆姌,李允晟眼中的殺氣瞬間褪去。竟然在這種情況下遇見她!瞧她滑稽可笑的舉止,他的唇角不自覺上揚,忍不住開玩笑道:“可是我手上的劍說你看見了,這該如何是好?”
“它看錯了,真的!”
“它從來不會錯的,若不給它一個交代,它絕對不會入鞘,這可怎么辦?”
“我可以對天發誓,它真的看錯了,能否請你跟它商量一下?”穆姌雙腳抖得都快支撐不住她的身子了,難道今日真的要命喪于此?
“按著我們長久相處的經驗,它從來沒得商量!
她惱了,放下雙手,怒瞪著他,“你如何才肯罷休?”
他就知道她絕非膽小鬼之流,不過假裝一下子就露出本性了,不知道他繼續逗下去她還會有何反應?“這種情況你不是應該跪下來求饒嗎?”
“不是說它從來沒得商量,我又何必委屈求饒?”
“它沒得商量,但我可以商量啊!
這是要她跪下來跟他求饒的意思嗎?穆姌驕傲的抬起下巴,“不要,要殺要剮隨便你,不過從此以后我會夜夜成為你的惡夢,教你難以成眠,你不到三十歲就會精神衰弱,俊美不再,一心求死!
這才是這丫頭的真性情嗎?不錯,很有意思!“為何不向我求饒?”
“本姑娘的膝蓋彎不下來!痹谒磥,他比他手上的那把劍還兇狠。
“你的骨頭還真硬。”
“骨頭不硬,我不是日日走路都要摔跤?”
先是一怔,隨即李允晟忍俊不住的笑了。
穆姌被他的反應弄得有些懵了,她說錯什么了嗎?骨頭缺鈣真的很容易摔跤啊,但看他這個樣子,讓她覺得自己說了什么笑話,這個男人讓她有一種不知如何應付的無措,看起來冷冰冰的,還以為他不愛說話,而且不久之前,他還兇狠殘酷的殺了人,可是這會兒他竟然笑了,感覺又很親切……嚇!這會不會是準備殺她滅口的前兆?故作親切讓她放松,下一刻就一劍刺過來?!若要判她死刑,他索性一劍了結她,何必拖拖拉拉讓人煎熬?
不安時,她總會想要將什么東西抓在手上,于是右手很自然的摸向腰間的荷包,手指下意識撫著上面的繡樣。
此舉自然引來李允晟的目光,他發現荷包上面繡著竹子,不過竹子開了花,而竹葉上不是蛐蛐兒,是彩蝶。
竹山先生?他收回視線,終于不再逗她了,“今日之事,若是有一點點風聲透出去,就算我不殺你,也會有人找上你。”
兩眼圓瞪,這是要放過她的意思嗎?穆姌連忙換上討好的笑容,鄭重的舉起右手道:“我可以對天發誓,今日我不曾踏進林子一步,我一直在河邊釣魚,真的,還有人可以為我作證!
李允晟真是嘆為觀止,這丫頭變臉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人在心急時總會不自覺說出不該說的話!
“我心急時只會變成啞巴,真的,騙人的是小狗!
“騙人的是小狗?”
“意思是,我是人不是小狗,我絕對會信守承諾!
李允晟終于接受的點點頭,可是緊接著他突然丟出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你很喜歡竹子?”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穆姌只覺得全身快虛脫了,沒有多想便老老實實的點頭。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今日遇見的若非是我,你只有死路一條,以后還是別太好奇,免得惹禍上身。”
“謝謝你的忠告,我會牢記在心,告辭了!彼s緊轉身走人,就怕他突然改變心意對她大開殺戒。
回到釣魚的地點,穆姌坐了下來,但是一點勁兒都沒有。
“姌妹妹!”穆婧顯然戰果豐碩,歡喜的跑了過來!澳憬袢蔗灹硕嗌亵~?”
穆姌打起精神,生怕穆婧看出她的異樣。
穆婧看向魚簍,驚愕的瞪大眼睛,“一條魚都沒有?”
“這兒的魚兒太不乖了,不愿意上鉤。”穆姌耍賴的指控是魚的錯。
穆婧唇角一抽,歪著頭打量她。“你是不是睡著了?”
“沒、沒有,我只是瞇一下眼睛而已!彪m然這是很好的借口,但是感覺好心虛。
穆婧開心的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輸了就輸了,何必不承認?”
“我又沒有不認輸,只是讓你明白情況!蹦聤樅藓薜囊а,要不是因為那該死的好奇心,她才不可能輸!
“明白了,沒關系,我釣的魚很多,夠我們吃,對了,哥哥他們來了,這會兒正在幫我們烤魚,我們趕緊過去吧!
穆婧主動幫穆姌將魚簍背起來,穆姌負責拿釣竿和放魚餌的盆子,兩人一路小跑步趕著去吃烤魚。
李允晟不疾不徐的走出林子,定定的看著穆姌越來越小的背影,這丫頭絕對是屬狐貍的,有點狡猾,不過,還真是可愛。
云錦山看著永泰為李允晟包扎傷口,忍不住罵道:“這種事交給永泰或永明就好了,你何必以身涉險?萬一對方本事比你高,你教我如何向太后交代?你若出事,太后肯定跟皇上鬧翻天,你就算想害他們母子失和也不該拿自個兒的命開玩笑……”
李允晟受不了他的嘮叨,打斷道:“你也太小看我了,若是本領不高,我可以跑遍大江南北,深入鄰國做生意嗎?”
“你知道世事無常嗎?”
“若是天要絕我,死了就死了!
雖然早知道這家伙很任性,但也不能拿自個兒的命不當一回事。≡棋\山神情嚴肅的道:“你真行,死了就死了,我們呢?難道你都不在乎我們會難過嗎?”
死了都死了,還能在乎嗎?李允晟想是這樣想,但也不會笨到在某個正在鬧脾氣的小子身上點火,要不,接下來他會有一條甩不掉的尾巴,做起事來礙手礙腳。
“我豈是不知分寸之人?若沒有把握,我如何會輕易涉險?”
云錦山沒好氣的撇撇嘴道:“是啊,你不但有本事,又知分寸,可是將人砍死了,難道不怕打草驚蛇嗎?”
“我就是想打草驚蛇,看看他們有何反應。”
他們到了湖州有好幾日了,可是除了掌握那些南越商賈的行蹤,他們毫無斬獲,若繼續耗著,他們只怕來不及阻止對方的野心。雖然皇上只讓他查明對方的目的,并未要求他壞了他們的計劃,不過千里迢迢來到湖州,他豈有看著不出手的道理?
頓了一下,云錦山怔愣的道:“你是故意驚動對方?”
“沒有交手,我很難看出對方的底細,如何向皇上交差?”
云錦山搖了搖頭,“我倒覺得你如此一驚,他們只怕要縮手縮腳,你想要打探他們來這兒真正的目的就更不容易了!痹谒麃砜,能夠向皇上交差就好了,何苦將事情搞大,一個不小心賠上自個兒的性命,實在不值得。
“這幾日你也看見了,除了上藥材集市打轉,他們什么也不干,換言之,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也打探不到他們真正的目的,還不如點把火,讓他們有點反應,反而能看出點花樣!崩钤赎闪晳T主動出擊,落在被動,無疑是將主導權交在對方手上,由著對方牽著鼻子走,很可能死到臨頭還不知,若簡單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蠢!
想了想,云錦山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點點頭,“這倒是,只是還真是令人想不通,看他們的樣子好像準備在這兒住下來。”
“說不定他們就是準備在這兒住下來。”
“你是說他們想在這兒落地生根?”
“這也不是不可能,但也許他們只是前鋒。”
云錦山頓時兩眼一亮,“沒錯,他們是來探路的,才會按兵不動!
“我還真希望他們是來探路的,這樣我就不必費太多心思了!
“所以你不認為他們是前鋒?”
“他們的舉動顯示要在此落地生根,甚至還租了一間三進的宅子,即使有人對他們出現在此起疑,很快就會釋懷了。”
仔細琢磨,云錦山明白了,“這是他們故意制造出來的假象?”
“若他們來此真的有所圖謀,這確實是他們故意制造出來的假象!
“既然如此,他們為何按兵不動?”
“我以為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們手上的活兒已經交出去了,可是為了避免事發之時招來嫌疑,便制造在此落地生根的假象;二是他們在等待出手的時機!
撫著下巴,云錦山思索著這兩種可能性,“若是第一種,我們已經錯過第一時間查明真相的時機,若是第二,我們只能等待!
“無論如何,一旦出了狀況,他們絕不可能只是冷眼旁觀,總會有所反應!
“所以他們不動,你索性在他們后面點把火?”
“難道要一直陪他們耗在這兒嗎?俗話說,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
云錦山對他的做法已經沒有異議了,可是依然不贊成他以身涉險,“永泰和永明又不是不會點火,何必你自個兒出手?”
“我想親自確認對方的身手。”
“身手如何?”
李允晟目光一沉,“他們并非一般的練家子。”
云錦山瞪大眼睛,“難道是死士?”
“應該不是死士,感覺更像是皇上的親衛軍!
“我懂了,雖然接受嚴格訓練,卻沒有死士的狠勁……你如何處置?”
“我扔在清泉溪,若不下暴雨,過幾日才會被發現!焙菹娜战洺斜┯辏瑢Ψ胶螘r會察覺,這就要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云錦山不放心的看著他受傷的手臂,“雖然你略懂醫術,但我還是不放心,真的不要請大夫來瞧瞧嗎?”
李允晟搖了搖頭,“一旦對方的尸身被發現,他們首先要查的就是醫館!
云錦山想到什么似的自嘲一笑,“我還取笑你小氣,為了不讓湖州的醫館賺你的銀子,竟然自備藥材出門,原來你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意外發生!
“從商之人總是會備些藥材帶在身邊,畢竟路途遙遠,難保不會發生意外。”李允晟轉頭吩咐永泰準備文房四寶,然后讓永泰磨墨,他執筆在紙上畫下一把短刀刺透一條蛇的圖騰,再問向云錦山,“你見過嗎?”
看了又看,云錦山努力翻查記憶,“我覺得好像見過,可是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怎么了?”
“我在處理那人的尸身時,發現他右手肘上有這個圖騰,很小,隱藏在許多刀疤之間,若不留意,很可能會被當成刀疤!
“我不確定是不是在某人身上看過,也有可能是在書上看過!
“你想法子查查看。”
“我知道了,明兒個我讓書坊的人仔細查查!
“這事別讓任何人插手,免得傳出去!
瞪直雙眼,半晌后,云錦山咬牙切齒的道:“我就知道你最喜歡找我麻煩了!”
“云石書坊能有今日的局面,我也貢獻了不少心力!
云錦山頓時蔫了,“我不會忘了你的好處。”若非明曦傾力相助,云石書坊確實不可能開遍大魏所有州城,而且規模還不小,但要說這小子無所圖謀,只是單純幫他,他絕對不信。
“知道就好!崩钤赎赡闷甬嬛鴪D騰的紙,放進小香爐,看著它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