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侯府里,下人們來來往往,走路連半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他們知道出事了,知道侯爺的屋里躺著貴客,蘇神醫正在替她醫治,那位貴客肯定病得很重,光看侯爺凝重的表情就知道,便是平日里喜歡鬧騰的二小姐,也乖乖待在屋里,連派個人過去探問都不敢。
中門大開,劉管事迎來了皇帝和鐘岳帆。
一看到孟晟,他們快步迎上。
“無雙呢?”
“蘇神醫正在為她醫治!
“狀況怎樣?”
“能醫,但是很麻煩。”
“再麻煩也得把人醫好,缺什么藥,直接派人進宮拿!标愻嗟。
“謝皇上!”
陳羿橫他一眼,謝什么謝,無雙又不是他的,但他現在沒有心情和孟晟斗嘴皮,目光一凝,望向跪在地上的三個女人。
視線掃過……遇見老面孔了。
他走到焦荷花面前,伸腳勾起她的下巴,這個說無雙壞話的蠢女人,要是早知道她有膽子害無雙,當時就不應該放過她。
視線接觸到陳羿,焦荷花全身抖若篩糠。
他竟然是皇帝?怎么辦,他是皇帝、是云姑娘的舊識,現在云姑娘卻……
等不及陳羿問話,她急急磕頭,她磕得很用力,不過幾下額頭已經一片青紫。
“皇上饒命,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云姑娘的,我只是生氣她,嫉妒她,我只是……”
“只是把毒藥加在食物里,企圖殺人?”淡淡一笑,陳羿沒有多余的動作,但天生威嚴讓焦荷花嚇得幾乎要暈過去。
“我不想殺人的呀,我哪有膽子做這種事,如果我知道那是會害死人的毒藥,絕對不敢加在燒仙草里,是王道姑告訴我,吃下藥粉只會讓人變丑,讓趙大哥不喜歡她,我真的沒有殺人的心思!
焦荷花痛哭流涕,早在馬車上她看見云姑娘大口大口嘔著鮮血時,她就后悔了,她罵過自己千萬遍,為什么要聽信王道姑的話。
王道姑?陳羿一凜,抽出鐘岳帆系在腰間的長劍,指向穿著道姑袍的女子,長劍往前一送,在她脖子上刺出一個窟窿,血流出來,要是再深兩分,她就死定了。
疼痛加上恐懼,一股暖流從兩腿中間溢出來,她一動不敢動,兩顆眼珠子不斷瞄著身側的婦人。
“無雙與你有何仇恨,你要置她于死地?”
“貧尼只是拿銀子辦事,不干我的事……”
不干嗎?陳羿嘴角挑起冰涼笑意,劍尖又往前送一分,更多的血流出來,染紅王道姑的衣襟。
焦荷花再也忍受不了,嚇得兩眼一翻暈過去。
鐘岳帆失去耐心,一把抓住垂頭喪氣的中年婦人往上提,這才發現她的臉已經腫成豬頭,青青紫紫的、精彩無比。
“她是相府江夫人身邊的管事嬤嬤!泵详衫溲弁蜿愻。
無雙只是個小人物,從不干涉朝政,江相爺不會吃飽沒事,拿她來開刀,既然如此,為什么江夫人要耍這一出,理由只有一個——皇后娘娘江鳳舒。
皇后知道皇上對無雙的心意,是吧?無雙讓她感到危險了嗎?所以先下手為強?
陳羿豈能不明白孟晟的目光?他在說:你根本無法保護無雙。他在說:你對無雙的關懷與愛意,只會為她帶來災難。他在說:放手吧,你再不放手,只會將無雙推入無底深淵。
“好個皇后、好個江家!”陳羿咬牙切齒、惱羞成怒,手上長劍一劃,王道姑血濺當場、亡于劍下。
原來不是只有一個小順子,自己身邊還有皇后的眼線?
“來人!”他恨不得把江家給搗了!
“不可以!”孟晟首先冷靜下來,他揮退宮廷侍衛,關上門,轉過身,揚腿一踢,江家嬤嬤立時昏迷。接著,他走到皇帝跟前,單膝跪地,問道:“皇上是否有鏟除江家之意?”
當然,江家在朝堂上勢力盤根錯節,多少朝臣受令于他,江鳴昌甚至企圖控制朝政,這些年貪污情事不斷,買官賣官、爭民之利,一手遮天。他想動江家,已經不是一朝一夕。
“有!
“皇上既然有這個心思,卻遲遲不動手,定是明白時機未到。”
陳羿閉了眼,深吸一口氣。
孟晟說得沒錯,時機未到,他不能打草驚蛇,便是皇后跟前他也得把戲作足,所以……
他看看岳帆、再看看孟晟!半y道這口氣,你們吞得下去?”
“吞不下去,所以我要江鄴一只胳臂、一條腿!苯捠墙倚乱淮罱艹龅奈涔,雖說此次戰場失利,卻不能否認他確實有本事,如果少了手和腿……當個廢人比死還痛苦吧。
孟晟冷笑。
“我要江峻。”鐘岳帆點名。
江峻是個紈褲,成天狎妓斗狗,卻是正經嫡子,江夫人生下二子二女,兒子是江鄴、江峻,至于女兒,除宮里的江鳳舒之外……
陳羿目光冷肅、口氣淡定!澳敲唇P卿就留給朕吧!
江鳳卿再過不久就要出嫁,嫁的是武陵侯世子,陳羿本就不樂意兩家結親,不樂意江府繼續擴展勢力,這會兒,是江家親自把刀給送上的,怨不得人!
這段日子,丞相府事情忒多,急得江夫人嘴角生皰。
先是府上莫名其妙丟了個管事嬤嬤,查半天,竟查出她偷了主子千兩銀票,跑得沒影兒。
不過是千兩銀子,又是個下人,算不得什么。
但三爺江峻就慘了,他竟和武陵侯世子看上同一個妓女,兩人在青樓里爭鬧不休,幾乎半個京城的人都曉得這件丑事。
那名女子叫做汪雪清,是個清倌,身段柔軟、擅舞擅奕,武陵侯世子為了怕被旁人捷足先登,花下萬兩銀子,硬把人給買回來,卻因為與相府嫡女江鳳卿的婚事在即,不敢帶回府里,便在外頭買宅子安置下。
江峻不曉得從哪兒聽來的消息,想著想著,心癢難當,竟打算趁夜翻墻,企圖與汪雪清玉成好事。
他暗自忖度,武陵侯世子就算吃了暗虧也只能吞下,一來汪雪清不過是個妓女,難不成還替她討回公道?二來兩家聯姻在即,這時候把事情鬧大,得罪江家,得不償失。
于是心動立刻化為行動,正當他騎在美人身上,準備共赴極樂時,世子爺放在外宅的幾名守衛以為宵小闖入,竟一劍將他戳個透心涼。見事情鬧大,汪雪清留書給世子爺,哭訴自己已非清白之身,唯有一死以報君恩。
汪雪清離開了,有人看見她跳下護城河,而殺人的守衛根本不知道江峻的身分,把他的尸首抬進府衙里,求縣老爺為武陵侯世子作主。
事情爆發,江相爺和武陵侯還想著要當親家、攜手笑傲朝堂,便硬生生把事情壓下。
見兒子枉死,大仇卻無法報,氣得江夫人臥病在床。
事情傳到江鳳卿耳里,任性的她居然跑到未婚夫跟前,想爭個長短。
世子爺失去心愛美女,起因又是江鳳卿的親哥哥,口氣哪能好?自然是幾句酸言酸語,把她狠狠羞辱一頓。
江鳳卿一怒之下,不愿與世子爺成親,趁上香時離家出走,兩個月后她被人找到,送回江府,大夫把脈,發現黃花大姑娘珠胎暗結,孩子的爹卻不知道是誰。
江鳴昌豈容得下失德敗節的女兒,七尺白綾葬送了兩條性命。
接連一對兒女出事,江夫人的病情岌岌可危。
這時候,聽從父親的話,刻意與皇上結交、博取功名的江鄴,一日,皇上興致起,江鄴游說皇上微服私游,于是兩人結伴同行。
誰知江鄴和蔣孟晟一樣,途中遇見江洋大盜,江鄴想起蔣孟晟的好運道,于是誓死保護皇上。
可惜運道一樣,武功卻有著天差地別的懸殊。
結果皇帝被刺,江鄴失去一手一腳,幸好鐘岳帆、蔣孟晟即時出現,才險險救回皇上性命。
這會兒,游說皇帝出游的江鄴,不但無功還有過,御史口誅筆伐,江相爺的臉都快丟到地上了。
江夫人聞訊,拖著病體,急著要去看兒子,卻不料一口氣提不上來……
兩天后,江家掛起白紗燈,為江夫人發喪。
無雙中毒后,不管是孟晟、鐘岳帆或陳羿,都不允許她回錦繡村,無雙只好留在平陽侯府讓蘇神醫幫著調養身體。
不過文成街區的開發案已經在進行,劉管事出頭,于新帶了十來個隱衛幫忙,用高于市價的銀子買下附近土地,而孟晟調來百名好手開始拆房子。
待錦繡村的建設告一段落,那六十位建筑經驗豐富的老手,就可以調進京城,領著現在的百名工匠,準備蓋新房。
只不過,孟晟和岳帆不曉得在忙些什么,日日都早出晚歸,忙得神情憔悴。
每次無雙問起,孟晟總是避而不談,岳帆還會漏點口風,說是要替她出口氣,可是……
主導此事的江夫人已經離世,她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么地方需要出氣?
也好,沒人盯著她,她可以抽空訓練廚師,教導夜間部的學生,再加上岳帆和皇上陸續送過來的人,她對自己的商業區計劃越來越有信心。
夜間部學生把事情往回傳,錦繡村的居民已經知道她不是蔣孟云,而是孟晟傾心的女子。
阿元和阿碧雖有些錯愕,但無雙寫信去與他們解釋,他們想了想后便釋懷,堂堂大將軍的女人吶,竟為他們這些小老百姓的生計費心,為什么?自然是愛屋及烏,把他們當成蔣家人。不論是不是蔣孟云,他們依舊將她視為妹子。
這會兒錦繡村的居民更是感激多年前離鄉的蔣叔、蔣嬸,更感激蔣孟晟為家鄉人謀算。
住在侯府里,還有件令人開心的事,那就是圜兒可以經常過來陪伴。
孟瑀、鐘家以及燕家都知道她的情況了,鐘家和燕家的長輩都希望她回鐘家,只是燕無雙已經發喪,她現在的身分非常尷尬。
唯獨蔣孟瑀不樂意,她愁眉苦臉對無雙說:“我知道的,比起姊姊,姊夫更喜歡你!
無雙沒生氣,反而摸摸她的頭,笑問:“所以你支持我不回鐘家,對嗎?”
蔣孟瑀訝異,第一次相信無雙不是欲擒故縱,更不是矯情做作。
這樣的開頭,開啟她們的友好關系,蔣孟瑀聽說了錦繡村的故事之后,無雙讓寧秋帶她到村子里玩幾天。
短短幾天,她聽著村人對無雙的崇拜與感恩,看著無雙規劃出的景象,蔣孟瑀拓展了視野,原來女人也可以這樣活著,不必仰人鼻息、不必依賴男人……她把無雙當成英雄了。
她問:“無雙姊,我可以跟著寧夏姊姊學著管帳、做生意嗎?”
征求過孟晟的意見后,無雙同意了。
“小姐,寧春來了!睂幎M屋稟道。
“讓她進來。”
寧春進屋,咕嚕咕嚕連喝三杯茶后,說道:“小姐,這批廚師我打算淘汰七個!
“情況這么糟?”岳帆才送十個人過來,就要淘汰掉七名?
“我猜,鐘將軍送來的那些應該是從人牙子那里買回來的,漂亮、年輕、可愛、嘴巴很甜……但心大,吃不了苦!毖韵轮馐牵绻_青樓,確實合用,但要在廚房里洗刷切煮,太不實際了。
無雙失笑,岳帆這么忙,這件事肯定是讓孟霜幫的忙,她現在懷著身子,體力不濟,敷衍了事可以理解,但如果目的是要讓自己和孟晟之間生出嫌隙,恐怕是打錯算盤了,因為那些人不是要送進侯府的。
對于她和孟晟,孟霜約莫看出幾分端倪了,很難接受吧,前情敵成為嫂嫂……想來,她和孟晟之間還是困難重重。
“知道了,如果訓練她們當跑堂呢?”
“這倒是可以試試,秀色可餐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還有客人不旅游、不住宿,專門到咱們那里吃一頓飯的,大妞她們幾個天天累到喘不過氣呢。”
“那就讓她們試試吧,如果真的不行,再尋人牙子過來!
“是,小姐——”
兩人話說到一半,門被急切推開,鐘岳帆闖了進來,他神色慌張‘表情嚴肅,一進屋子,就四下張望。
“怎么了,岳帆?”無雙問。
“圜兒沒有到這里?”
“圜兒?沒有啊,他不是進宮伴讀嗎?”
“今兒個丘師傅身子不適,讓他別進宮,他難得有空就去陪伴母親,母親想多留他一會兒,就讓語珊、語珍先回屋里!
“然后呢?”
“圜兒與孟霜起了爭執……”
起因是無雙做的餅。
為了京里的新鋪子,無雙最近常領著寧春和侯府的下人們,制作各種不同口味的餅干,東西做得多了,府里吃不完,孟晟便帶幾匣子分給宮廷侍衛們。
皇上得知此事,怒了,因為他沒有!
為求公平起見,無雙每次做餅,就會命人往宮里和尚書府送一些。
母親的手藝受到祖母夸獎,圜兒自然是得意洋洋,可現在蔣孟霜懷上孩子,性情有些陰晴不定,竟不顧婆婆在側,怒聲指責圜兒。
圜兒倒是性子沉穩,沒在祖母面前與霜姨起爭執,只淡淡起身告退,說要回屋里念書。
沒想到過了午時,語珊見圜兒遲遲沒回去,到夫人院子里找人,這才發現圜兒不見了。
“圜兒會自己出府嗎?”無雙心急如焚,圜兒懂事,若不是遭遇危險,絕對不會讓大人為自己掛心。
“他出府了。”
“有人跟在身邊嗎?他會去哪里?”
“你先別急,圜兒吩咐下人備車,除車夫之外,還有個小廝跟著!
“去宮里找過了嗎?皇上讓他有空進宮!
“對哦,我忘記這個,我馬上去找——”
話還沒說完,就見劉管事匆忙進屋,道:“鐘將軍,貴府管事來報,送小少爺出門的馬車找到了,但是車夫和小廝都被人殺害身亡!
劉管事的話讓無雙一顆心涼透了,她快步奔到劉管事面前,問:“那圜兒呢?圜兒有受傷嗎?”
劉管事面有難色道:“小少爺失蹤了……”
頓時,眼前一片黑,無雙站立不穩,整個人往后栽倒,鐘岳帆及時將她抱住。
在陷入黑暗之前,她聽見寧春急促的喊叫聲——
“快請蘇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