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蔣孟霜、鐘岳帆之外,圜兒和蔣孟瑀也跟來了,一群人憂心忡忡地進了孟晟屋子。
蔣孟瑀拋下眾人,沖到床邊,抓起大哥的手放聲大哭。
孟晟皺眉,痛……卻還是勉強自己,摸摸她的頭,說道:“我沒事,別難過!
“怎么會沒事,大哥都傷成這樣還說沒事!彼龤獾靡欢迥_。
同大哥講過千百次了,不管他是將軍還是小兵,他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不需要為了功名,哪里危險往哪里闖,大哥怎就聽不懂!
“孟瑀,放開大哥,你沒瞧見大哥被你弄痛了!笔Y孟霜扯開妹妹。
蔣孟瑀反射地甩開蔣孟霜。
鐘岳帆急忙扶著蔣孟霜,道:“小心點,你姊姊有孕了!
丈夫的話讓蔣孟霜羞紅一張俏臉,她坐到孟晟身邊,低聲說道:“大哥,我很高興,往后我腹中的孩子就有個侯爺舅舅可倚靠了。”話說著,她瞥了眼鐘宇圜,比起他的縣官舅舅,自己的孩子可顯耀得多。
蔣孟瑀不開心,睨二姊一眼,從以前就是這樣,二姊眼里只有功名,卻沒看見大哥冒多少危險,壞二姊!她寧愿嫁得差,也不愿意大哥用性命去爭什么榮耀。
孟晟看著兩個妹妹,孟霜果敢聰明,對于自己想要的,從不畏懼爭取,孟瑀天真橋憨,有些傻氣卻善良可愛得多。
無雙說得對,嫁進高門大戶不見得會幸福,還是嫁個可靠穩妥、懂得疼人的男子,才是一輩子的保證。
孟晟微微一笑,問小妹道:“有沒有聽教養嬤嬤的話?有沒有認真學習女紅?”
“學了學了,林嬤嬤還夸獎我呢,說我的廚藝和女紅都見長進,哥……你別管這個,好好養傷才要緊。”
“這幾天,你先住在尚書府,等大哥傷養好了,再去接你,好嗎?”
“不要,我要守著大哥。”蔣孟瑀猛搖頭,過去是大哥照顧她,現在輪到她來照顧大哥。
“你二姊和尚書府的姑娘會領著你參加宴會,你不是很喜歡嗎?”
“再喜歡,大哥還是最要緊的!
她的話溫暖了孟晟的心,孟瑀懂事了,他很感激無雙的建議,林嬤嬤果然值得托付。
“乖,你在家里哥無法安心養傷,你好好待在尚書府,有空回來看看哥哥就好!
“哥……”
“大哥沒力氣同你爭辯,我還有事和你姊夫談,你和姊姊先下去,好不好?”
蔣孟瑀明白,大哥是說一不二的,他做出決定就不會更改。
蔣孟瑀悶悶地轉過身,蔣孟霜看見圜兒兩條腿釘在床邊一動不動,正想把他拉走,就聽孟晟說——
“圜兒,師傅受傷,哪兒都去不了,你可不可以留幾天,念念武功秘笈給師傅解悶?”
聞言,圜兒點頭,圓圓的小臉笑得精神,揚聲道:“師傅有事,弟子愿服其勞!
“那就好,你先下去,我和你爹有事相商。”然后,又對妹妹說:“孟霜,你給圜兒整理些衣物,命人送過來!
蔣孟霜點點頭,面上卻不豫,不知道大哥怎么就和鐘宇圜投緣了,竟還認當師徒,鐘宇圜可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
撇撇嘴,蔣孟霜領著蔣孟瑀、圜兒下去了。
門關上,鐘岳帆問:“留著一個娃兒,你不嫌麻煩?”
“哪會麻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與圜兒投緣!
“什么投緣?當那么多年的朋友,你當我啥都不知道,你啊表面硬漢一個,心卻比娘兒們還軟,你是心疼圜兒因為孟霜失去親娘,才特意照看他的,對不對?”
他搖搖頭,對他說:“這孩子很好,值得善待!
“我何嘗不明白,只是自從無雙離開后,我們父子之間就像隔了一道溝似地,他什么話也不肯對我講。”
“孩子大了,自有他的心思,你真心疼他,他還是會知道的!
“希望……希望他不要恨我就好!辩娫婪珖@氣道:“我還是該感謝你,如果沒有你,圜兒不知道還要悶多久!
“真感謝還假感謝?”
“自然是真感謝!
“好吧,若日后我無子送終,記得讓圜兒孝順我這個師傅!
“你真不打算成親?真想讓蔣家一脈斷在你身上?”
“將來的事誰說得準?”
岳帆嘆氣,在這點上頭,他始終搞不懂好友在想什么。“若真是如此,甭說孝順師傅,便是讓圜兒認你做義父也沒關系!
孟晟笑了,轉開話題,“查出刺客身分了沒?”
“哪需要查,禮王十幾年前收下一批孤兒,將他們養成刺客,聽說一個個武功高強、身手不凡,這不就是了嗎?”
風聲多少年前就傳得沸沸揚揚,說那些人專為禮王除去不順眼的政敵,只不過刺客功夫高強,不曾落下半點痕跡證據,多少無辜枉死的官員就這樣喪失性命。
“怎么能確定他們是禮王的人?”
“他們身上都用熱鐵烙上一個恭字,那可是禮王的特殊癖好。”
據聞,禮王府的下人奴才、婢妾丫頭,身上都得烙上這個字,就是禮王包養的妓子也不放過。
這次出現的刺客有十二名,十死二活,剝下他們的衣服,人人身上都有這個標記。
“會不會是嫁禍?”
“有想過,皇上暗擄了幾名禮王府的下人,兩相比較,同樣的大小、同樣的草書,連烙痕深淺都一模一樣,而最大的證據是,禮王府總管事看見存活刺客時,一眼就認出對方!
沒弄錯就好,孟晟問:“皇上打算怎么做?抄家滅族?”
“放心,現在是太平盛世,能少點事兒,皇上自然不會多事,一個月內禮王會死于舊疾,半年內,他兩個兒子會陸續遭遇意外,至于禮王府……禮王好色,自從氣死禮王妃之后,后宅早就一團亂,到時自然是樹倒猢猻散!
“皇上心有定見就好!
“說實話,你怎么知道會有刺客?”鐘岳帆正色問。
果然是在戰場上歷練過的,一眼就瞧出問題所在!澳阍谡f笑吧,我怎么知道會有刺客?”
“你不知道怎么會做出這等安排?”
四十個人,多大的陣仗,皇上都說微服出巡了,自然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行蹤,他竟敢違反圣意,讓那么多人在白馬寺里外布置,若不是事先嗅出危機,怎么可能?
“返京后,我本來要在京畿大營領個差事,可皇上厚愛,讓我進宮當差。你又不是不知道宮中侍衛是哪些人,一個個都是權貴之后,我這個出身比人低的人,要領導他們,能不露幾手功夫,能不更謹慎細心?”
“可是……四十個人未免過度謹慎?”
“是過度了,要是讓皇上知道我把微服出巡搞出這么大陣仗,定是要不歡的,但皇上第一次命我陪同,我敢不謹慎?”
鐘岳帆笑道:“過去在營里,人人都說你是個福將,只要你在,再危險的戰事都能化險為夷,沒想到現在還是一樣,一次的過度謹慎,就讓你立下這么大的功勞,還救了皇上的性命,封侯賜爵,知不知道現在朝堂上有多少人羨慕你?”
“羨慕我傷成這樣?嘴巴說說容易,事到臨頭,就不信他們不躲。好啦,多囑咐你一句,別把我的情況往外傳,我這是怕孟霜、孟瑀擔心,才透露事實,連在秦公公面前,我都裝得虛弱無比。”
“明白,如果你傷得沒有想象中嚴重,不曉得有多少嘴賤的,等著在背后落井下石呢!辩娫婪Φ。
孟晟嘆氣,這就是文官和武官最大不同,人家一支筆、一張嘴就能顛倒是非、倒因為果,讓他們這些口拙的武官百口莫辯、處處下風。
“孟霜真的懷上了?”孟晟問。
“是,我爹娘很高興,家里又要多一口人!
娘是個寬厚婆婆,卻也處處看不上孟霜,畢竟和家教良好、行事周全的雙兒相比,孟霜簡直無從比較,更何況娘與雙兒的感情,與其說是婆媳倒不如說是母女,這么多年下來……
說句夸張的,娘可以沒有兒子相伴,卻少不了雙兒在側。
他也知道孟霜委屈,可為人子女豈能道父母不是,幸好孟霜懷上了,這讓母親對孟霜另眼相看,近日相處也親厚許多。
“那燕無雙怎么辦?”孟晟低聲問。
“我曾與皇上約定,若三個月內找不到無雙,就要為她發喪!
“發喪?她沒有死,你怎么可以……”他為無雙不值。
“京城流言四起,說道雙兒善妒、不守婦道,隨著我與孟霜的故事在酒樓茶肆廣為流傳,雙兒的名聲被傳得不堪入耳,日后就算我找到雙兒,她也無法在京中立足。我想通了,就依皇上所言,讓‘燕無雙’死去,‘雙兒’重生,這樣也好。”
“皇上?”君王插手大臣的家務事?不合理!
“對,我從沒對你說過,其實皇上心儀雙兒,等雙兒不再是鐘府夫人,他想與我公平競爭……”鐘岳帆諉諉道來那年的事,從初遇到無雙拒絕入宮,再到賜婚。“若不是皇上在最后關頭放手,雙兒無法成為我的妻子!
“用落發為尼來恐嚇皇上?”孟晟失笑,她是有多大的膽子啊,竟敢拒絕皇上,就不怕皇上降罪,家族遭殃?
“是,那時她就擺明態度,絕不與人共事一夫,即使那張鳳椅再榮耀尊貴,也不值得她與人分享丈夫。是我低估了她的決心,是她的溫柔體貼讓我相信她會愿意為我、為圜兒妥協,才會有今日的事,孟晟,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后悔?”
“你打算怎么做?”
“找到她、說服她,讓她明白,就算有孟霜,我也絕對不會苛待于她!
“到現在,你怎么還會認為,她對婚姻的要求僅僅是不苛待?”孟晟真想拿塊石頭,砸開他的腦袋。
“我知道她要的更多,但我有圜兒,她再疼愛圜兒不過!
“你覺得用她對圜兒的愛綁架她,就能讓她乖乖留下?如果可以的話,她怎么會在你和孟霜的新婚夜離去?”
“不然呢?你要我怎么做?放棄孟霜嗎?她腹中已有我的孩子,我怎么可以這樣?”
看著好友的掙扎,孟晟滿懷歉意,他試著向岳帆分析。“那時候,她還是你的嫡妻,她還在圜兒身邊,她是伯母心中最好的媳婦,是府中下人眼底寬厚的主子,在處處占上風的時候,她都寧愿選擇離去。而現在,她不是嫡妻、不是正室、不是主持中饋的夫人,甚至會成為旁人眼里的小妾,你說,你能用什么說服她留下?
“岳帆,看清楚事實吧,在你帶孟霜回府的時候,在她撞柱自殘的時候,在她說她要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時候,你已經失去她!
孟晟的話令鐘岳帆惱火,若不是他躺在床上無法動彈,他會狠狠揍他幾拳。
只是……就算把他揍得傷痕累累,他也無法反駁孟晟強而有力的說詞。
“不管怎樣,我都不想放開無雙,我愛她,我不讓她走,不要她在我的生命里失蹤!
鐘岳帆重申著相同的話。
孟晟眼底有一抹濃濃的哀愁與悲憐,他說:“對不起!
鐘岳帆苦笑,他有什么好對不起的?因為孟霜是他的妹妹?不……該說對不起的是他。
他深吸氣,望著最好的兄弟,好半晌才開口,“無論如何,我都要再為自己盡力一次,你無法想象這些日子我有多痛苦,你無法想象我有多思念雙兒,她帶給我的幸福是旁人無法給的,我忘不了她、損失不起她!
孟晟低聲道:“有個朋友對我說,有一種愛叫做‘希望他幸福’,有沒有想過,無雙之所以退出,是不是因為愛你,是不是因為希望你過得幸福?”
鐘岳帆搖搖頭,啞聲道:“失去她,我怎么幸福得起來?”
兩個大男人看著對方,無法言語,沉默在兩人之間流竄。
過了很久,鐘岳帆打破沉默!懊详桑也磺竽憷斫馕业母惺,因為你沒有遇見過愛情,不知道失去它會多么令人摧心!
鐘岳帆起身,走出他的房間。
看著他的背影,孟晟喃聲道:“我明白的,因為我已經遇見愛情,所以我會傾盡全力不教自己失去!
片刻,他揚聲輕喚,“來人!
守在門外的小廝推門進屋。
“去把鐘少爺帶過來!
“是!毙P應聲,走出門外。
孟晟握拳敲兩下床板,道:“出來見見圜兒吧!
聽見孟晟的聲音,無雙遲疑了一下,方才拾級而上。
推開衣柜門,走到孟晟床邊,兩人對視皆無語,因為她聽到所有的話,而他知道她全部都聽見了。
她訝異皇上對自己仍存有好感,還以為皇上早已釋懷,早已認認真真地把她當成妹妹看待,他們說好的啊,怎么會……
“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泵详傻馈
他以為可以一直瞞下的,但現在他無法這么做,他可以為愛情付出一切,卻無法讓自己在她面前當個小人。
“什么事?”
“我告訴過你,當時岳帆身受箭傷,長箭穿肩而過,箭尖淬毒,情況一度危急,我安排孟霜喬裝成男子貼身照料。”
“是,我記得!
“我說那毒物讓岳帆迷失心智,讓他們有了夫妻之實……不是這樣的!
“不然呢?”
“是孟霜迷戀岳帆,在他傷口將近痊愈時,往湯藥里下春藥,才會有后來的事,對不起,整起事都是我的錯!
無雙終于明白了,明白他為什么總說對不起,總有那么多的罪惡感。
她搖頭,輕問:“你在這時候告訴我事實,是不是因為心軟了?因為聽到岳帆的痛苦、思念,因為覺得對岳帆深感歉意,你想要我回到他身邊?”
“不對,告訴你是因為我不允許站在你面前的蔣孟晟是個小人,我同情岳帆,但是很抱歉,我是個自私的男人,我不允許你回到他身邊。因為你走了,我會更痛苦、更思念,因為我的玻璃鞋花好久的時間才找到合腳的女人,因為我可以失去全天下也不能失去你,因為……無雙,我要你在我身邊!
他的話讓她松口氣,幸好、幸好這次她終于排在第一位……
無雙微笑,回答,“確定嗎?連皇帝都可以拒絕,你能理解我對專一有多執著?”
她的笑松開他的心結,點點頭,他回答,“我想,對于專一,我的執著不會比你淺!
“看來,我們達成共識了!
“我們一直有共識。”
無雙再度感激老天,感激祂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送來這樣一個男人。
門打開,圜兒走進來,在看見母親同時,他像失速的列車似地朝無雙奔去,無雙展開雙臂,迎接自己的兒子。
“娘、娘、娘、娘……”像在確定自己不是想象似地,他不斷喊著娘。
無雙緊抱住圜兒,同樣地一次次喊著他的名字。
“娘,我好想你!
“是啊、是啊,娘也想你,想你長高了沒、長壯了沒,會不會忘記怎么笑?能不能和朋友相處得好?有沒有好好念書?有沒有每天都想起娘?”
“想的,我每天都看娘給我寫的童話書!
“你一定不知道娘有多驕傲,娘五歲的時候在做什么?在同外公、外婆耍賴,想要偷跑出去玩,可我的圜兒已經開始在練武功、寫文章了,娘每天都在想,我怎么這樣能耐啊,竟讓我生出這么優秀的孩子,一定是我前輩子燒了太多高香……”
她一句句說著夸張的贊美之詞,聽得孟晟笑不停。
哪有人這樣稱贊孩子的,就不怕把孩子給寵壞?不過如果能把孩子寵得像圜兒這么“壞”,那用力寵吧、盡情寵吧,千萬不要歇手……
兩母子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似地,一句接著一句講個不停,直到他覺得被冷落了,才輕咳幾聲。
當病人就是有這種好處,他一咳,立刻成為矚目標的,母子倆飛奔到他床邊,異口同聲問:“你不舒服嗎?”
“對,我餓了!
“我馬上去做菜,你想吃什么?”無雙問。
“想吃鹵肉!泵详烧f。
“想吃豬排。”圜兒說。
“想吃紅燒肉!
“想吃炸雞。”
“想吃……”
兩人爭先恐后點餐,無雙才發覺這對師徒居然都是肉食恐龍。
叉腰、瞪眼,一根手指頭在兩人面前晃一晃!安恍校 彼戎钢详烧f:“你,受傷的人要吃得清淡。”
她再掐掐圜兒的臉頰說:“你,小孩子要飲食均衡,不能偏食!
說完,一個漂亮轉身,說:“你們乖乖等著!
帶著笑,她走出房門,心想要做什么菜呢?清炒豆芽、煮三菇、燙白菜……
越想,笑意越濃,誰說男人主導世界很厲害?女人主導男人的胃,才更厲害好嗎?
看著無雙無比輕快的腳步,孟晟與圜兒對視,不約而同大笑。
“我的娘,是會給人帶來幸福的青鳥!编鲀赫f。
“不對,你的娘是會為王子帶來幸福的灰姑娘!泵详烧f。
說完,兩個人又相視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