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一早臉色就很差。
平時很少這么早起的仙蒂,今天一大早就在樓下的門廊等她,不曉得想說什么。一見到她的表情,所有話自動咽回去,乖乖躲進客廳里。
她到廚房拿自己的早餐,她娘一句“早安”只說了前半段的“早”字,就被凍了回去。茱莉森然往門外走。
一踏出大門,她臉色更臭了,肅殺的表情換成抬頭挺胸的高傲,大踏步走下臺階。
一出鐵門,她先森森望一眼在十字街口排班的驛馬車。車夫視線和她對上,立刻把帽檐壓低。
她再冷瞄對街水果攤的老板娘,老板娘低頭整理水果好像很忙碌的樣子。
她一一和每天在她家大門外的小販們對過一輪,每個人都把眼睛轉開。
“哼。”她冷笑一聲,大步往羅德家的雜貨店殺去。
轉身的那一刻,背后的人立刻聚集,一波波的竊竊私語響起:
一家子壞女人。
羅德先生一失蹤,整個家產就都變成她們的了。
對啊,竟然光明正大把雜貨店接收過去,我真替仙蒂小姐叫屈。
最近我經?吹较傻傩〗愦┑闷破茽爛,在院子里掃地!天哪!仙蒂小姐呢,你們能相信嗎?她可是羅德家的大小姐!
昨天那個“羅德夫人”還穿得光鮮亮麗,出門跟她的貴婦朋友喝下午茶。
良心這么壞,也不怕天打雷劈。
那個二小姐以前也只是一天到晚睡覺休息曬太陽,什么都不做,等著仙蒂小姐去伺候她。我說,她會被壞人綁走都是報應,老天有眼。
可憐的仙蒂小姐,可憐的羅德先生。
前兩天我問仙蒂小姐最近好不好。她只是用好有禮貌的口氣,溫溫柔柔地說:她很好?墒悄茄劬臏I,!看了就讓人心疼……
那家子壞女人一定會有報應的!
謀奪別人財產的人,一定會有報應的。
茱莉揚著下巴,告訴自己她完全不在意。她不欠任何人任何解釋!
她的神色之肅殺,連經過她身旁的路人都忍不住跨開一步。
羅德雜貨店就在四條街以外。當初羅德先生開這間雜貨店,說來只是為了“方便”而已,從事貿易致富的他還看不上這種小店面。雜貨店的目的只是在他舉辦宴會招待客人時,方便家中的廚役們過來取貨。
沒想到他失蹤之后,這間“看不上眼”的小店變成了一家子女人重要的經濟支助。
當她接近雜貨店時,店門已經打開。雜貨店的店員馬克今年五十五歲,是個沉默寡言的鰥夫。
早年他曾經是個搬運工,卻因為意外而右腕以下截斷,無法再從事勞役。
這十幾年來,馬克一直在這間雜貨店默默的當店員,撫養他今年十一歲的兒子。
對于茱莉這個“新主子”突然冒出來,無論他有沒有想法,他都保存在自己心里,只是每天做自己該做的事。
茱莉和他算是相安無事、相敬如賓。
馬克正好扛著一箱馬飼料擺在店門口,看見她來,沉默地點了下頭,繼續做自己的事。
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反倒讓茱莉覺得放松。
整座城的竊竊私語一直像一張網子一樣,將她整個人牢牢罩住,她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安靜。
“我今天中午有事要出去,可能整個下午都會在外面。我會趁著早上把帳看一看!
馬克點了點頭,依然是一貫安靜的語氣:“時間到了我會關門!
兩人取得共識,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她進到雜貨店后方權當辦公室的小房間,掏出鑰匙打開放帳本和一些現金的夾層。
看帳本時,她突然想到,認字算數這些都是菲利普教她的。如果當初他沒有教她這些本事,她現在可能過的是更辛苦的人生吧?
茱莉吐了口氣。
原本以為他們只是童年朋友,事實上,他早已在很基本的層面,不斷地影響著她的人生。
那個神仙教母的嘴臉突然冒了出來。
“啊……”她抹了抹臉。
討厭!討厭!她干嘛做這種夢呢?是不是在心靈深處她很清楚自己配不上他,所以連夢中都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說服自己,菲利普不會是她的?
“可惡!”她低吼。
“什么?”在門口附近理貨的馬克探頭進來。
“沒事!彼s快把鼻尖埋進帳本里。
算了,專心工作要緊。
接下來兩個小時,有一批送貨的人過來請款,一批買貨的過來付款,她和馬克都應付掉了。
茱莉回到小辦公室,算算手中的現金余額,不由得露出笑意──這個月的收入還算不錯。
“啊,時間差不多!蹦羌一锟斐霈F了。
她發現窗外賣早市的小販開始收攤,中午的餐館準備開始營業,立刻把現金在柜子里鎖好,然后一臉無事地走到外頭,檢視一排排的貨品架。
走到面包的區域,她拿起兩條長面包挑剔地看了看,搖搖頭,一副不怎么滿意的樣子,往旁邊的粗麻布上一丟。
馬克坐在門旁邊的矮凳子,正一斗一斗地分裝大包裝的小麥種子。
又等了幾分鐘,店門外果然出現一個鬼頭鬼腦的小影子。
茱莉橫眉豎目地走出去。
“賈克!你鬼鬼祟祟的在這里做什么,想偷東西?”
“呸!我在街角站著也不行?你店里又沒有寶貝,有什么好偷的?”
“你一身又臟又臭,客人看了就不想上門。走開走開,別妨礙我做生意!”她惡聲惡氣地道。
“努──”賈克對她扮一個超級難看的鬼臉。
茱莉秀眉倒豎,走回店里拿起剛挑出來的面包,隨手用粗麻布一裹,走出來往賈克懷里一丟!
“這個面包快發霉不能吃了,我不要,看你要拿去哪里隨便你!
“快發霉的面包你還敢扔給我?當心吃死了我,做鬼回來找你報仇!”小頑童伶牙俐齒地反罵。
“你這個小混蛋,活著是小混蛋小孩,死了也是小混蛋小鬼,難道我還怕你?快滾!”茱莉拿起門旁的掃把恐嚇。
賈克再對她扮一個超級大鬼臉,抱著面包一溜煙逃走。
兩人對今早的過招都相當滿意。
茱莉把掃把放回原位,轉過頭來。馬克手上的動作放慢,正看著她。
她的臉微微燒燙,一副“你敢說話你試試看”的樣子。
“怎樣?”
馬克的老臉轉回去,繼續一斗一斗地分裝他的 種 子。
好,搞定。
她滿意地回到小辦公室去。
本地保安局今天早上來了一個非常特殊的客人。
保安局位于主街的中心點,是一棟有點歷史的木造建筑,大門左邊有一排保安員們自用的馬廄,右邊則是客用的喝水馬槽。
一進了大門你會先看到一排半人高的木頭柵欄,前方是洽公區,后方是保安員的辦公室。一名看起來像辦事員的中年男子坐在柵欄中央的柜臺后,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昨天送來的保安公報。
訪客區有兩個民眾正等待著,不知要辦什么,辦事員依然悠哉看報紙。他身后的辦公廳有四張桌子,目前只有兩張有人。在他正后方的那張由一個噸位相當驚人的男人所盤踞,埋頭不知在鉆研什么,另一個保安員走到茶水區倒水。
“啊……喝。≡俸取币幻谱砺返沟臐h子全身臭烘烘地賴在洽公區墻角。天沒亮他就被人拖進保安局,到現在還沒酒醒。
辦事員嫌惡地看他一眼,抽抽鼻子繼續看自己的公報。
然后那個男人從外頭走進來。
光線將他映成一個門框中央的剪影。
那男人慢條斯理地摘下帽子,靴子在門墊上跺兩下去灰塵,慢慢往柜臺走來。
辦事員不太確定是什么讓這男人揪緊自己的注意力,但他注意到洽公區的兩個民眾也不由自主地轉頭。
剪影中的他像一道黑色閃電劃開陽光,等室內的光線柔和了他的輪廓,辦事員發現他其實是個相當年輕的男人,英挺俊朗,有著一頭燦爛的金發,完全不似方才那道銳利的暗影。
“請問偵辦瑪莉安.羅德案子的保安員在嗎?”金發男人對他亮了亮白牙。
原來是羅德家的朋友。羅德家認識不少重要人物,這年輕人雖然衣著平凡,辦事員卻不敢輕慢他,問話的口氣也客氣了些。
“你有事嗎?”
“我有一點消息!狈评漳@鈨煽傻鼗卮稹
“裴洛,有線民找你!”辦事員回頭朝辦公桌一吼。
裴洛?
那個“只有他肯娶茱莉”的裴洛?菲利普的藍眸一閃。
一聲暴吼沖回來:“別吵!馬上好!”
辦事員聳了聳肩,菲利普拿起自己的帽子往身后一指,“我去那里坐著等他!
這一等,等了大概二十分鐘。
如果不是裴洛正在研究的資料十分重要,就是瑪莉安的案子在他心中十分不重要。
菲利普希望是前者。
他不焦不躁,只是掛著從來沒變過的微笑靜靜地等,辦事員忍不住一直偷看他。
他身上有一種很奇怪的氣質,好像天塌下來了,到他眼前都會沒事一樣。
又過了一會兒,辦公區終于有動靜。
一個全身皺巴巴、噸位超級龐大的男人搖頭擺尾走出來,一面走一面不爽地咕噥:
“吵什么,煩死了!這一點兒錢辦這么多案子,老子明年就不干了……”
菲利普頗有開了眼界之感。
這男人的身高只比他矮一、兩吋,但體重足足是他的兩倍有余。當裴洛從柵欄的活門擠出來時,臀部還因為卡住而必須用力擠才能走出來。
“跟你講幾次了?這活門壞了,找個人來修修!”裴洛怒吼。
辦事員轉開頭咕噥兩聲。
他簡直像一個超級放大版的米其林寶寶!菲利普藍眸微瞠。
他的脖子由兩三圈堆疊的肥肉形成,以至于下巴、脖子和鎖骨看不出明確的分野。鼓脹的衣袖底下是同樣肥厚的胳膊,肚腩和雙腿的結構不遑多讓,連衣服的縫線似乎都要被那一圈圈的肉撐爆。
菲利普不是沒見過胖子,但絕對沒有見過有人胖到這樣還能四處行走,他的腿骨早就應該因為長期支撐這樣的體重而變形才是。
在這個時代,有本錢吃到這么胖的人真的不多。
“就是你找我?你有什么消息?”從辦公區桌子走到前頭才短短幾十公尺,裴洛已經積了滿頭大汗。
菲利普只希望他此刻在辦公室里,是因為他還沒出門辦案,而不是他習慣坐在桌子后查案。
“我是菲利普.湯森!彼鲃由斐鍪郑崧搴傻囟⒅。“我是來詢問羅德一案的進度的!
“進度?”裴洛不爽地把他的手一甩!拔以趺纯赡茈S便告訴每個走進來的人我辦案的進度?”
“茱莉被綁架的案件也是由您負責的嗎?”
“沒錯!
“茱莉昨晚回家了!彼⑽⒁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