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回對岸拿起水袋,回來替小鹿的傷口清洗干凈,然后將一些消炎的藥草敷在它的后腳上,裁下一截自己的衣袖權當繃帶,替小鹿包扎好。
“你的赤藍菇采完了嗎?”
“?”茱莉一愣。
“赤藍菇,你采完了嗎?”他耐心地重復一次。
“啊,差不多了!边@跟赤藍菇有什么關系?
“它的傷勢不可能立即野放,一定會活不了,我得把它帶回家照顧才行。如果你的赤藍菇采完了,我們就動身離開吧!
“所以,它能活嗎?”茱莉眼珠一亮。
“我不確定,只能盡量 …的傷口需要進一步的處理,但它就算保住這只腿,死于傷口發炎的可能性也非常的高!狈评詹幌虢o她過度的期望。
“沒關系,只要有一點機會就好了!彼駣^地想把小鹿抱起來。
這只小鹿絕對不輕,不是她這種小姑娘的力氣抱得動的。菲利普主動過去接。
“我來!
她這時才發現,他是打赤膊的……
他的皮膚包裹著隱約的肌肉線條,清瘦卻絕不會讓人感覺羸弱。
她的臉紅了一紅,趕快從他赤裸的上半身轉開。
菲利普撮唇一哨,老黑爵跑了過來,他把昏睡的小鹿放到馬背上,然后撿起少了一只袖子的襯衫和皮背心穿回去。
“回程你坐在我身后。”他指示。
坐在他身后,不就是要抱著他嗎?
“好。”茱莉命令自己擺出鎮定的表情。
他先翻身上馬,回手要拉她上來。茱莉想到什么,回頭跑到捕獸夾處,拿起一根樹枝用力攪兩下,讓捕獸夾砰的一聲合起來。
啊,自己竟然忘了這么重要的事。這小女孩很細心。
“咿──”母鹿帶著小鹿遠遠地哀鳴。
“你不要難過,我們要帶它回去醫治!有一天它傷好了,我們再帶它回來找你!避锢虮M責地向母鹿報告。
菲利普微微一笑。
茱莉快步跑回馬旁,攀住他的手,翻身坐在他身后。
“駕!”他一驅馬韁,往來路奔去。
來到三岔路口已經是下半午了,茱莉主動提議。
“菲利普,你在這里讓我下馬就好,我可以回家,你趕快帶小鹿回去醫治。”
他遲疑一下。“你走路回去需要多久?”
“不會太久,在天黑前一定可以回到鎮子上,別為我擔心!
他想了想,點點頭。
“好,我先帶它回家,過幾天再告訴你它的情況!比绻@只小鹿必須人道毀滅,起碼不必在她的面前。
“好!彼谒膸椭孪铝笋R,走到前頭摸摸小鹿軟垂的腦袋!凹佑!我過幾天再來看你。菲利普,你認識可以醫治鹿的醫生嗎?”
他微微一笑。
“我就是可以醫治鹿的醫生!鲍F醫是他的本職,現在是難在他缺乏應有的醫療設備,只能見機行事了。
“菲利普,你好厲害!你為什么什么都懂呢?”茱莉露出崇拜的神情。
他微笑不答,正要策馬走開之前,突然又讓老黑爵調轉了頭。
“茱莉?”
“什么?”
“你們鎮要通往森林的那條路旁,有一根柱子?”
“哦,那個大木頭柱子是給臨時路過的旅人,要進鎮補給食水的時候系馬用的!
“對,就是那里!彼T著老黑爵轉了半圈!拔也灰姷糜袝r間常常進鎮,但我家里的傭人每天會去鎮子里補貨。如果你有事找我,用石灰塊在那木頭柱子上畫一朵赤藍菇的形狀,我家傭人看到了自會回來告訴我,我們隔天中午就在三岔路口碰面吧!像今天一樣!
“好。”茱莉的笑顏如花般燦爛,開開心心地跑走。
菲利普笑了一笑,回頭策馬而去。
一樣是長驅直入城堡,小廝過來要接馬韁,看見奄奄一息的鹿兒吃了一驚。
小鹿這時已經逐漸蘇醒,頭和腳開始在抽動。菲利普抱起小鹿,奔向專門撫育幼馬的馬廄。
“殿下,殿下!毙P急急忙忙跟在他后面。
“哪一間廄房是空的?”
小廝將他帶到最內側的一間。這間馬廄里養了四只正在培育中的幼馬,馬兒聽見動靜,都好奇地從柵門上探頭探臉。
“哎呀,我的王子!你怎么回宮了還不快進房換衣服,晚餐隨時要開始了!崩蠇屪影驳卖敹涮仂`,嘰哩咕嚕聞風而來。
“來得正好!你幫我回房里拿這幾樣東西過來──”
他鉅細靡遺的告訴安德魯他需要的東西,以及放在哪里。
不一會兒,他要的東西都送來了。他先從安德魯拿來的醫療袋里取出他以前請鐵匠制作的薄刃,再從藥草包中拿出他事先曬軟的麻醉葉末。
小廝捧著一盆燒熱的水進來,他用熱水消毒一下刀和針線,再將麻醉葉末泡開。
須臾間,小鹿再度陷入沉睡。
安德魯和小廝在一旁睜大眼睛,望著他們十四歲的金發王子操著靈巧的手勢,將傷口清潔干凈,用針線把血肉縫綴起來──期間嬌貴的安德魯兩眼一翻,差點嚇昏,幸好瘦弱的小廝撐住矮胖的他──再敷上一層消炎的藥草,最后將傷口用透氣的布包起來。
“那是皇后陛下的蕾絲。 卑驳卖敯l現他的“紗布”是什么,心疼得直嘀咕。
蕾絲在這個時代非常值錢,也只有皇家才用得起這樣的“紗布”。但此時的蕾絲依然很厚實,和現代社會薄如蠶絲的蕾絲不同,感覺上真的比較像精美的紗布。
一切處理妥當,他趁著小鹿依然在昏睡,將一些消炎藥草泡了開來,從它的嘴縫灌進去。
目前他所能做的只是這樣了。
身后一片靜悄悄,他納罕地回身。
尊貴優雅的皇后兩手按著胸口盯著他。眼光和他對上的那一刻,眸中的擔憂迅速斂去,換上親愛的神情。
“菲利普!彼闷鹑箶[,走到兒子身旁,傾身在他頭發印下一吻。
“母后,這里又是血又是水,太臟了,你先回宮去吧,我一會兒就進去。”他連忙道。
皇后只是微微一笑。
金發碧眼的皇后是他見過最優雅美麗的女人,薰衣草色的華服與金冠更讓她如風中的弱柳一般,纖細高貴得令人不敢逼視。
他有許多次在皇后以為他沒注意的時候,看見她眼中淡淡的憂傷。
他不曉得皇后是否對兒子的變化有所感覺。或許母性天生都會有感應,也或許是他想太多,總之面對皇后時,他總是無法像面對國王時一樣自在。
雖然皇后一直以來對待他,和一般母親對待自己的孩子并沒有兩樣。
“讓我和我兒子獨處一下。”皇后的嗓音如音樂一般。
安德魯和小廝躬身退出去。
皇后撩起裙擺,一點都不嫌臟地坐在刷毛專用的腳凳上。
潔白如玉的長指輕輕撫過小鹿閉著的眼睛、身體,來到包扎妥當的后腳上。
“你做得很好。∧阍趺磿@些的?”她含笑的眼投向兒子。
菲利普有些別扭。
“我看書學會的!
“嗯!被屎笾皇禽p輕微笑。
好半晌,母子倆都沒說話。
“我知道……”皇后望著小鹿,開口前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七歲大病一場之后,就變了。你的體內像是有一把火熊熊在燃燒。我想,在這么小的年紀就走過這樣的一場生死大關,對人生的看法是會不同的吧?”
“母親……”他清了清喉嚨。
“沒關系的,”皇后溫柔的手按在兒子膝蓋上。“我寧可你的生命之火旺盛,也不愿意看它奄奄一息!
“母親,我已經答應過父王……”
皇后輕柔的搖搖頭,看著心愛的兒子。“我知道,你父王跟我說過了。你答應他會在成年前盡量陪伴我!
菲利普垂下視線盯著小鹿,不語。
“我當然希望你留在身旁,但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想要去看、去聽、去做的事,就去吧!我不愿你的人生留下任何遺憾!被屎髢A身,在兒子頭頂印下一吻。
他無法不升起罪惡感。
被困在一個十四歲少年的身體里,仿佛偷了她孩子的生命一般,而她依然深愛著住著不同靈魂的“兒子”。
這種沉重的心理壓力,讓他總是有想逃跑的沖動。
“母后,皇宮附近有許多有趣的地方,夠我探險很久,你別急著趕我走!彼詈粑幌隆
皇后頓了一頓,輕啟的唇轉為微笑。
“好,晚餐快開始了,趕快回房間洗洗澡,換身衣服,別讓你父王等!
皇家規儀,每日的晚餐都是正式場合,必須儀容整齊。
他牽著皇后的手一起站起來,走到馬廄外,他交代安德魯把東西收拾好,放回他房間去。
皇后看向她的兒子。不知何時,那瘦弱的小孩已經長得比她高了。
她輕嘆一聲,挽起兒子的手,一起走回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