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紛紛,又到了秋的季節。
蘭郁華坐在前廊的坐凳欄桿上遙望遠山,看著眼前滿山楓紅的美景,即便她都已經連看三年了,依然為它迷醉不已,往往一坐就忘了時間,一坐就是個把個時辰。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不知不覺間她竟已在這個家迎來了第三個秋天。
第一個秋天有婆婆陪她賞景,第二個秋天有兒子陪她賞楓,第三個秋天她多希望陪伴在她身旁的人是她已失蹤兩年,音訊全無的夫君,但看樣子她的希望可能又得落空了。
兩年,真沒想到時光就這樣悄悄地過了兩年。
這兩年你還好嗎,夫君?可曾記得你說過半年后你就回來,而今都已經過了四個半年,你到底還要過幾個半年才要回來呢?可知我在想你,娘在想你,咱們從出生至今未見過他爹爹一面的兒子也在想你?
「娘,娘,抱。」
才想到兒子便聽見兒子興奮的聲響,蘭郁華回頭看去,只見婆婆抱著一歲半的兒子從屋里走出來,小家伙一看見坐在前廊坐凳欄桿上的她,就在婆婆懷中興奮的撲騰叫著,朝她這方向伸長了手,要她抱。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一見到娘親就不要奶奶了,虧奶奶還把你當心肝疼。」
裴母松手讓小家伙撲進她懷里后,伸手戳了戳小家伙的額頭,以一臉疼這孩子沒用的神情說道,讓她看了想笑。
小家伙先是露出一臉傻笑,然后看看娘親,再看看疼愛他的奶奶,最后奶聲奶氣的開口道:「要娘,要奶奶。奶奶疼,奶奶好。」
裴母頓時開心不已的傾過身來,吻了寶貝金孫一口,呵呵笑的贊美道:「唉呦,我的乖孫真聰明,還知道奶奶疼你,知道魚與熊掌可以兼得啊!
蘭郁華這回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哪是聰明啊,根本就是狗腿,小狗腿。
見她笑,小家伙伸手圈抱著她的脖子,將臉頰貼在她臉上,也傻呵呵的跟著她笑了起來。婆婆則是滿臉慈愛的看著他們母子倆,臉上亦帶著輕松愉悅的笑意。
秋風輕拂,遠山含笑,幸福的光芒淡淡地籠罩在他們身上。
「你剛剛在想什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問題?」裴母開口問媳婦。
「娘怎么會這么問?」蘭郁華倒是有些驚訝。
「你每次遇到什么難題,都會一個人坐在這里沉思解決辦法,你自個兒難道不知道嗎?」
蘭郁華愣了一愣,從不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習慣,但是認真回想一下,好像真的是這樣。坐在這里,看著廣闊的天空,優游的白云,寧靜的遠山,聽風聲鳥鳴,她的心總能迅速地平靜下來,腦袋也能跟著冷靜清醒,思考事情時自然也就能夠想得更加仔細與全面了。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爹說的還真是沒錯,這里的確是一塊寶地。
她對裴母微微一笑,搖著頭回答婆婆剛問她的問題,「沒,媳婦并沒有遇到什么難題,只是被眼前美麗的景色給迷住了,所以才在這兒多待了一會兒!
「這景色你都看了兩年多了,還會被迷住,還看不厭。俊蛊牌呸揶硭。
「娘呢?眼前這風景您可是比媳婦多看了五年多的時間,您可看厭了?」蘭郁華微笑著反問婆婆。
裴母笑而不語的搖了搖頭,然后轉頭看向遠方被秋意染紅的山頭,有些惆悵的開口道:「秋天,沒想到轉眼又到了秋天。」
「娘。」蘭郁華輕聲喚道,眼底有著明顯的擔憂。這種季節不僅會令她陷入憂思,婆婆也會,而且情況比她嚴重許多,令她很擔憂,因為去年婆婆還因此而病了一場。
「沒事!古崮皋D頭對她微微一笑。
看著有些強顏歡笑的婆婆,蘭郁華猶豫了一下,終于下定決心的開口道:「娘,有件事媳婦一直想和您商量,又不知道該不該與您提這事。」她希望這事能轉移婆婆的注意力與心情。
她臉上帶著難以啟齒又猶豫不決的表情,終于完全吸引注裴母的注意力。
「什么事?」裴母好奇的開口問道。
經過兩年多朝夕相處與相依為命,她們這對婆媳早已親如母女,到達一種無話不說的地步,因此對于媳婦此刻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她真的很驚訝,也很好奇她想與自己商量的到底是何事?
「娘,您對彩袖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裴母輕愣了一下,問媳婦,「你問的是我對她的人、她的能力,還是整個人的看法?」
「整個人。」
「一個聰明而忠心的好丫頭。」裴母說,一言以蔽之。
蘭郁華等了一會兒,見婆婆沒有第二句評語,不由得有些呆滯。「娘,您對彩袖的看法就只有這么一句話嗎?」
裴母點點頭。
蘭郁華嘴巴張了張,突然有種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說什么的感覺。
「怎么了?」裴母問道,「難道你想與我商量的事和彩袖丫頭有關?」
蘭郁華點了點頭。
裴母頓時皺起了眉頭,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媳婦,臉上表情逐漸變得嚴肅了起來。她問道:「你該不會是想與我商量,想讓翊兒納彩袖那丫頭為妾吧?」
「什么?」蘭郁華一呆,一張臉慢慢地白了。她從沒有過那樣的意思,但是婆婆會這樣說,是不是婆婆早有這個打算了?不自覺的,她握緊了拳頭,這突如其來的力道卻不小心壓擠到膩在她懷里的兒子。
「娘,痛痛。」
兒子扁嘴的痛呼聲立刻將她驚醒,她趕緊松開緊握的手,只是心上那種被揪緊的感覺卻一點也沒放松,只有更加緊縮,緊得她都快要窒息了。
然后,她聽見自己開口說:「娘想要彩袖做夫君的妾室嗎?好,那媳婦去問問彩袖,如果彩袖同意的話——」
「等一下!」裴母打斷她,「我的意思是問你,你想與我商量的事是為翊兒納彩袖為妾的事嗎?而不是我想要幫兒子納妾。」
「媳婦原沒這種想法,但是如果婆婆想的話——」
「停!」裴母再度打斷媳婦,對著臉色蒼白卻強自鎮定的表現出若無其事的蘭郁華說道:「我從沒有想讓兒子納妾的想法,除非是兒子成親多年,媳婦卻始終生不出孩子,在無可奈何之下才會做此打算。但很明顯,這個打算永遠都不會用到了。」
蘭郁華呆呆的看著裴母,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思考。她問自己剛剛聽見了什么,婆婆剛剛說了什么,但空白的腦袋卻無法回答她,直到婆婆突然伸手幫她拭去滑落臉頰上的淚水,聽見婆婆帶著心疼的語氣對她說的話,她才確定自己剛剛沒聽錯。
裴母說:「你這個傻孩子,不喜歡、不想要就要說出來啊,為什么要強顏歡笑的強迫自己去接受另外一個女人來分享屬于你的家庭和夫婿?真是個傻孩子。」
「娘哭哭。娘,不哭,不哭!箖鹤拥男∈致湓谒樕,學著他奶奶幫她擦著淚水。
「好,娘不哭,娘不哭!顾亲,抹去淚水,對兒子微笑道,然后又吻了吻兒子的小臉后,這才抬頭看向全天底下最好的婆婆。
她何其幸運,竟能遇見這樣一個和藹可親、善解人意又好相處、好服侍的婆婆?即便這是老天為了補償她上輩子所受的罪與苦,這也太過了,會讓她受之有愧的。
「都說不哭了,怎么還淚流不止,孩子在看你呢,別哭了!古崮冈俣壬焓譃樗脺I道。
「娘,媳婦定會好好的孝敬您一輩子的。」她開口沙啞的對婆婆說。
「好。」裴母滿臉欣慰,笑逐顏開的對她點頭微笑道。一頓后,又帶著些許好奇,言歸正傳的對她說:「誤會解釋清楚了,咱們現在可以繼續來說彩袖那丫頭的事了。所以,你要與我商量的到底是什么事?」
蘭郁華這回不敢再支吾猶豫、拐彎抹角了,免得又像剛剛那樣橫生枝節。
她擦干臉上的淚水,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之后,才開口說:「娘,彩袖這兩年對媳婦以及咱們這個家付出了多少,想必您也都知道吧?」
自從兩年前她決定一肩扛起守護這個家的責任后,彩袖便成了她的左右臂膀,為了幫她而城里城外兩地奔波,甚至以一個小姑娘的身分行經商之事,和一群男子或莽漢們接觸與周旋,只為幫她撐起她所盤下的那間鋪子,幫鋪子賺錢。
彩袖為她所做的一切真讓她有種無以為報的感覺,即便她已將鋪子十分之一的收益分給了她——原本要給三分之一的,那丫頭卻死不肯接受,一直降到十分之一才勉強接受——也不許她再以奴婢自稱,并待她情同姊妹,但她仍覺得欠她許多。
因此她想了又想,終于想到一個彩袖絕對會接受,并且也能讓她稍感滿意的回報方式。
「嗯,娘知道。」'裴母看著媳婦點頭道。
娘知道就好。蘭郁華心想著,然后繼續說:「其實有件事媳婦一直都沒有告訴您,早在媳婦成親之前,媳婦就已經將彩袖的賣身契還給她,所以彩袖并不是真正的奴婢。她之所以會成為媳婦的陪嫁,繼續待在媳婦身邊,是因為她在這世上早已沒了親人,無處可去,所以才選擇留在媳婦身邊與媳婦為伴。
「彩袖的父親生前是位教書先生,說起來她也算是出身于書香之家,與媳婦的出身頗為相似,差別只在于彩袖的父親生前未得功名,而媳婦的父親卻考取了功名,成了現今官拜四品的殿閣學士。
「所以,娘,媳婦有意想與彩袖做對結拜姊妹。這事本該請娘家父母親出面認義女的,但因娘家父親有官位在身,收養義女的繁文縟節太過復雜,牽扯太多,因此媳婦才會想問問娘的意思,如果娘不介意并且愿意的話,是否可以請您將彩袖收為義女?」
終于一口氣將讓她有些難以啟齒的要求說出來,蘭郁華有些緊張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婆婆會不會認為她的要求太過分了,并為此而感覺到不悅。
「可以,其實娘也很喜歡彩袖那丫頭。」裴母毫不猶豫的點頭道,說得輕松自然,沒有一絲勉強。
蘭郁華頓時松了一口氣,對婆婆真的是既感激又感謝。有此婆母,夫復何求?
「娘,謝謝您!顾f。
「這件事你事先與彩袖提過了嗎?」裴母問。
蘭郁華搖頭!赶眿D想確定之后才與她說!
「那么這件事就由我來說,你別與她說!古崮傅馈
蘭郁華輕愣了一下,露出不解的表情。
裴母解釋道:「由我來說她比較容易相信娘是真心想收她做義女,若是由你來說,那丫頭恐怕會懷疑娘是受你所托所求,才勉為其難答應收她做義女!拐f著她輕搖了下頭,接續道:「那丫頭的確是聰明又忠心,但心思太重,有時候總是會因想太多而不小心困住自己,苦了自己!
「娘也發現了嗎?媳婦常與她說別想太多,但彩袖好像也不能自已!箤Υ颂m郁華也覺得無能為力。
「這性子若不是天生的,便是曾經經歷過什么事,讓她變得如此。娘會想辦法開導開導她的,不然以她這性子生活一輩子,太累了!
「麻煩娘了!
「說什么麻煩,等收了義女,她就是娘的女兒啦,做母親的當然得為子女著想,為子女操心,這就是天下父母心啊。」裴母嘆息道,已經開始為這個半路認來的女兒操心了。
蘭郁華不由自主的微笑,為自己也為彩袖開心。她們倆真是三世修來的福氣,才能遇見這樣一個婆母與義母。
她望向遠方楓紅的山頭,在心里輕聲問道:
夫君,那么你又是修了幾世的福氣,才能修來這樣一位與眾不同的好母親呢?
夫君,快回來吧,即便是為了這天底下絕無僅有的好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