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池庭院,清風暖和,曲廊樓臺,碧樹紅花,入目景致每一幕都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令蘭郁華心生祥和與幸福感,這才是她的家啊。
小蓮池里有不少魚,她曾坐在池邊垂釣,也曾頑皮的拿竹竿打水嚇魚,惡作刺的歡笑聲似乎還飄散在空中。
曲廊樓臺上有不少她的提字與畫作,還有被爹爹發現后罰站訓斥的畫面,一切都是那么地歷歷在目。
這棵樹原長在爹娘的院子里,因她喜歡,娘便讓人整棵移種了過來。
這幾盆花也是,還有那顆黑色的大石頭也是。
娘寵愛她的笑臉總是那么地溫柔,爹嚴厲訓斥她之后的表情總是那么地無奈,在這個宅子里她總是那么地無憂無慮、笑容滿面,愛怎樣就怎樣,到處都有她像只蝴蝶般翩然飛舞的身影,到處都充滿了她的歡笑、快樂與幸福的回憶。
「小姐,您已經出來走了好一會兒,該回去休息了!共市淙塘擞秩,終于忍不住的鼓起勇氣開口。她是真的很害怕小姐會暈倒。
「我不累,咱們再走走!固m郁華根本舍不得結束這回憶之旅,恨不得踏遍宅里的每一寸土地,看遍府里的每一個景物,每一道風景。
彩袖面有苦色,卻也不敢有異議,只能陪著小姐繼續往前走下去。
走著走著,前方花圃后頭隱約傳來有人在說話的聲響,聲音隨著她們的接近愈來愈明顯,對話的內容也愈來愈清晰可聞。
「你說的是真嗎?」一個略帶驚愕的聲音道。
「當然,這事在外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的了,還能假的了嗎?就算假的,遲早也會變成真的!沽硪粋聲音帶著篤定的語氣說。
「這話怎么說?」
「我跟你說,你可別跟別人說!
「放心,絕對守口如瓶。」
「聽說啊,咱們老爺和夫人壓根就沒答應退婚的事,這一切都是席家單方面決定的。」
「那這就不是退婚,而是悔婚了!」
「沒錯,就是悔婚,但席家卻不愿意做那失信之人,所以才會先下手為強的將退婚這事傳得人盡皆知,逼咱們蘭府不得不認這個啞巴虧,解除兩家的婚約!
「老爺和夫人不會答應的!
「但這回卻不得不答應。」
「為什么?」
「你想想,小姐在未出事之前就有人說她驕縱任性,配不上才貌雙全的席家大少爺,出事后名聲都毀了,若還硬要嫁過去,那會被說得多難聽?」
「只要席家大少爺和席家不在乎就行了,管別人說什么?」
「你傻啦?如果席家不在乎,還會千方百計把事情弄大,逼咱們蘭府承認兩家已經退婚的事嗎?」
「小姐好可憐。」
「會比彩環可憐嗎?我覺得這根本就是報應!
「你不想活啦!被人聽見了怎么辦?」
「這里除了咱們倆又沒別人,怕什么?」
站在蘭郁華身邊的丫鬟彩袖,背部整個都被冷汗浸濕了。她好想出聲提醒花圃后面那兩個人,告訴她們這里除了她們之外還有其它人在,而這其它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們議論中的小姐。
可是她卻完全不敢出聲,就怕小姐會認為她與花圃后那兩人是一丘之貉,這才會出聲向那兩人示警,真到那時她只怕是有口難辯。
所以,雖然感覺到滿心的歉疚與不忍,她還是決定要明哲保身,畢竟她也只有一條小命。
那兩個不知死活的家伙還在繼續說。
「彩環那丫頭若是地下有知見著這結果,恐怕會大笑三聲說句「活該」吧?」
「那丫頭向來心善,對小姐又是忠心耿耿的,不會落井下石。」
「心善和忠心有什么用,最后還不是好心沒好報?只是可憐了李勇那一家子,現在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原本女兒的月俸可以補貼家計,日子勉強還過得下去,現在女兒沒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傷心一陣子也就罷了,怕的是以后一家子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過,還過不過得下去。」
「張樹家也是啊,孩子還這么小就沒有了爹,孤兒寡母的讓人看了心酸!
「所以我才說這是報應,一定是彩環和張樹死不瞑目,冤魂還徘徊在府中,所以小姐之前才會落水,然后現在又被席家悔婚退親,一定是報應。」
彩袖神色慘白的看著同樣面無血色的小姐,整個心驚膽顫得都快要暈倒了;ㄆ院箢^那兩人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竟然什么話都敢講!她們想死也別拖她下水啊。
「小姐,讓奴婢看看到底是哪些家伙膽敢在背后隨便議論主子的?」再也管不了什么明哲保身,彩袖怒不可抑的開口,隨即轉身朝花圃那頭怒聲喝道:「誰躲在那里胡說八道?還不出來向小姐認錯,求小姐饒命!」
彩袖的聲音一出,花圃后的兩人立即被嚇得噤聲,過了一會兒才從花圃后頭現身出來,一出來就直接跪地磕頭,兩個人都顫抖到不行的匍伏在地乞求道:「求小姐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小姐饒命,求小姐饒命。」
「小姐,這兩人該如何處置?」彩袖雖然內心忐忑,但表面仍努力維持鎮定的恭敬請示。
蘭郁華不發一語的看著匍伏在地上的兩人,看得連同彩袖三個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滿腦子只剩下死了,完了,她們這下死定了這些絕望的想法。
然而小姐接下來的反應卻讓彩袖目瞪口呆。
只見小姐輕輕地搖了下頭,平靜地開口說了句,「走吧!谷缓缶蛷阶耘e步往前走,沒再理會匍伏在地上那兩人。
彩袖呆愣了一會兒,這才趕緊追了上去,猶豫的開口問:「小姐,那兩個人該如何處置?」
「算了。」蘭郁華搖了搖頭道。
彩袖簡直難以置信會從小姐口中聽見這樣的回答。算了?
「可是她們說了不該說的話,這樣胡亂詆毀主子,議論主子的奴才不讓她們吃點苦,受點教訓,只怕不會學乖,只會變本加厲。」彩袖說。她不是落井下石,也不是見不得別人好,只是單純的盡責盡職,該說什么就說什么。
「她們只是在說實話,不算詆毀。」蘭郁華輕輕地搖頭道。
彩袖整個下巴都被驚掉下來了。這種話怎么可能會從小姐口中說出來?這不可能,太不可思議了!
「小姐,您還好吧?」她忍不住脫口問道,一頓后,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又趕忙亡羊補牢道:「您已經出來許久了,是不是該回去休息了?」希望小姐沒聽出她第一句話的真正意思——小姐您還好吧?您怎么可能會如此寬宏大量,不計前嫌?這真的不像您啊。
蘭郁華當然聽出她的本意了,但總不能跟她解釋說這只是一場夢,她又何必跟夢中人計較呢?更何況以她此刻的心態,真不覺得剛才那兩人說了什么過分的話,更過分一百倍、一千倍的,她在席家都聽到耳朵長繭了,這種實話根本傷不到她,只會讓她自省而已,她還想感謝她們呢。
「彩環家和車夫張樹家的事,你知道多少?」她忽然開口問。
彩袖不由自主的震顫了一下,不知道小姐問這事想做什么,該不會是想趕盡殺絕吧?她有些擔憂驚怕,卻又不得不老實回話!概緦Σ虱h家的事知道的比較多,張家的事只聽說過一些!
「說說看。」
「彩環的爹是個木匠,彩環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母親在生弟弟時過世,家里還有一個長年臥病在床的奶奶。李叔——也就是彩環她爹的木工手藝不錯,可惜在彩環八歲的時候上山尋找木料時傷了腿,生意銳減,養家活口變得極為困難,身為長女的彩環這才會賣身為奴,替家里省一份吃食,多添一份收入!
「少了彩環的月俸,他們一家人的生活是不是就真的變得過不去了?」蘭郁華出聲問道。
彩袖沉默了一下才低聲答道:「彩環有兩個妹妹,她們跟奴婢說:姊姊能做的事,她們也能做。」
也就是賣身為奴了。這個答案出現在蘭郁華心中,讓她一顆心頓時整個沉甸甸的,她以前從來就不曾關心過彩環,根本不知道這些。
人啊,只有在經歷過苦楚,才會設身處地,才懂得將心比心。
「張家的情況呢?」她又問。
「聽說車夫張樹從小是孤兒,被糧行的張掌柜收養,后來被推薦到咱們府上當車夫,他家里只有個媳婦和兩個娃,一個四歲,一個剛滿周歲。他那媳婦也算能干,聽說現在每天都帶著兩個娃到附近的飯館廚房里做些雜事以換取母子三人的溫飽!共市湔f到這里略微停頓了一下,才又低聲接續道:「只是聽說那飯館大廚好像對張樹媳婦有什么想法,外頭已有些不好時傳言。」
蘭郁華愈聽心情愈沉重,她從未像此刻這般感覺自己罪孽深重。
她年少時的任性妄為到底害了多少無辜的人,明明犯錯的人是她,受苦受罪的卻是一群無辜的人。她現今會有這種下場真的不冤,真的是罪有應得。
「彩袖,你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幫助他們,讓他們接受我的歉意與幫助嗎?」她輕聲問道。
「?」彩袖頓時被嚇傻了,一時間根本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我想幫助他們,想贖罪,彩袖你替我想想辦法!固m郁華轉頭看著自己的大丫鬟,表情認真的說道。即使她明知道這是一場夢,她也想做點什么讓自己能夠心安一些。
「小姐,您還好吧?有沒有哪兒覺得不舒服的,奴婢扶您回庭芳院休息可好?」彩袖小心翼翼的問道,一顆心卻是七上八下的。小姐若是在她陪同時出了什么狀況,例如精神失常,她就算有十條小命也不夠賠啊。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固m郁華說。
彩袖即使心急如焚,還是命令自己冷靜的先給小姐一個滿意的答案,將小姐安撫下來才行。
她說:「不管是李家還是張家,他們最缺的就是銀兩,小姐若要幫助他們可以給他們一筆錢,或是安排一份差事給他們,讓他們能夠擁有穩定的收入支撐生活。小姐若擔心他們不愿接受小姐的好意,只需要暗地里做這事,別讓他們發覺就行了!
蘭郁華有些驚訝,沒想到這丫鬟和自己有同樣的想法,但想了下又覺得沒什么好驚訝的,畢竟這是在她夢中,丫鬟會說出她所希望的想法與答案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好,就這么辦吧!顾c頭道。「這件事就由你來負責,銀兩從我這里支出,差事讓趙管事安排,就說是我說的!冠w管事是蘭府的總管,雖是聽命于爹娘,但也不會拒絕幫她這個小姐一個小忙。
「奴婢遵命。奴婢先扶小姐回庭芳院休息,這就去辦這件事!共市湔J真的應道。
「好!固m郁華點頭道。
彩袖頓時松了一口氣?傊葘⑿〗阃旰萌绯醯乃突赝シ荚海冗^了這關再說。至于小姐那些顯得有些異常的反應,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如實稟報給夫人知道了。
這就是他們身為奴婢、奴才的命啊,無時無刻都不得不小翼翼的,就怕會行差踏送錯掉了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