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堵是堵不住的,得疏。
平遠侯老夫人大壽當天發生的事到底多少還是有泄露,但是最后成型的版本也就是溫家霸道的小祖宗,見著親戚家的小姑娘穿著打扮跟自己相仿,心里就不高興了,然后雙方發生了些不愉快的爭執。
最后,聽說是溫家五少奶奶專門回了一趟娘家,然后事情似乎就安撫下來了。
當事人閉口不言,外人就算窺到了一星半點,也拼不全,終究不過霧里看花。
但溫玲瓏這也算是一戰成名——野蠻霸道的小祖宗,這也得虧是不準備嫁出去,否則那不是結親,指定要結仇啊。
事后,溫玲瓏被祖母等等長輩好生數落了一頓,就算不打算嫁人,也不能這么不在乎抹黑自己的名聲啊。
到底她也是出于好心幫人遮掩,長輩們嘴上說說也就算了,可對于拿這種狗屁倒灶的事麻煩他們小祖宗的五少爺,溫家的人就沒那么客氣了,文武行輪番上演,很是給了他來自家人“愛”的教育。
做了好事反而落了污名的溫玲瓏全然沒把這些傳言放心上,更沒出去交際,這些日子因為天氣太熱,她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玲瓏院里偷懶。
其實她也不是沒得好處,五哥五嫂送了好多禮物給她,她的小庫房又豐厚了不少。
雖然財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但至少看著心里滿足啊。
前兩天下了場雨,今天的天氣還算比較涼快,溫玲瓏決定出去跑跑馬。
一身男裝的溫玲瓏帶著兩個丫鬟和兩個護衛,一行五人出了城。
下過雨的郊外空氣清新,青草的味道還混雜著泥土的芬芳,地上并不泥濘,因為帶著潮氣,反而不揚塵沙。
溫玲瓏手執馬鞭,在馬背上手搭涼棚朝遠處看了看,頭上的金冠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就在她張開嘴準備說話的時候,卻聽到一聲“九少爺”。
冷淡而又矜持,就像聲音的主人一樣,貴不可言,卻又高不可攀。
官道上人來人往,所以之前她并沒有對來自身后的馬蹄聲有什么關注,直到聽見這一聲稱呼,她才發現那輛走到自己身邊的馬車里坐的是小皇叔。
“九少爺”這個稱呼含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戲謔,是在調侃她女扮男裝一事。
“王爺!彼隈R上抱拳為禮。
龍昭琰掃了她一眼,視線落在她頭上的金冠上,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才道:“你很喜歡金子啊!
溫玲瓏愣了下,一時有點兒沒反應過來,這跟對方有關系嗎?
“總是金光閃閃的!饼堈宴M一步說明。
溫玲瓏惱了,眼一瞪,沒好氣地道:“閃到王爺的眼,那可真是我的不是了,抱歉!
龍昭琰偏頭伸手擋了下,就像真的被閃到了一樣。
溫玲瓏這下就更生氣了,存心找碴是吧。
但她深呼吸,力持平靜道:“先行一步,告辭!
跟這種地位超然的皇族起爭執,也壓不住對方,還是眼不見為凈的好。
惹不起,姊還躲不起嗎?哼!
“承平伯家的事你覺得完了?”
一句話就讓溫玲瓏扯馬韁的手停了下來,驚疑不定地看他,“王爺?”
當日她以為龍昭琰是當事人,后來才聽五哥說,承平伯家的嫡女下藥的對象,是那個俊美的年輕公子,也就是定國公府的世子爺。
然而龍昭琰也不能算不是當事人,畢竟是他讓自己的侍衛逼承平伯嫡女把摻了春藥的茶點吃掉的。
龍昭琰淡淡地說:“我不習慣仰頭看人,上車說話!
溫玲瓏猶豫了一下,但她畢竟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骨子里就沒有那么多的規矩束縛,而且也想知道對方想跟她說什么,便下馬上了王府的馬車。
她一上車,龍昭琰便放下了卷起的竹簾,讓車廂變成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
溫玲瓏倒沒怎么在意,大馬金刀地往他對面一坐,大剌剌地道:“王爺想跟我說什么?”
龍昭琰開門見山,“定國公世子喜歡你,本來想提親的,可你們家直接拒絕了。”
溫玲瓏是真沒想到還有這種事!這真的是她自己寫的書嗎?她這親媽真的不知道還有這種情節啊。
她腦子轉得極快,“所以那天柳詩韻是故意穿成那個樣子的?”
龍昭琰點頭,“不覺得好心喂了狗嗎?”
溫玲瓏的臉沉了下來,她想到了更深一層,那套齊胸襦裙是她后來換的,那就說明她的玲瓏院里有內賊。
常年留守在侯府里的人跟自己談不上什么情分,倒也正常,但這樣的人并不適合繼續留在身邊。
她客氣地說:“多謝王爺告知。”
“不生氣?”
“沒什么好生氣的,我是個日子數著過的人,別人總得給自己找個出路不是。”
龍昭琰意外地瞥了眼她,“你倒想得開!
“人生苦短,得過且過。”
龍昭琰點頭,“也是!
聽到這句話,溫玲瓏總覺得這位小皇叔有一種欠修理的氣質,讓她手不自覺地發癢。
“準備日后埋骨他鄉?”
越發欠收拾了,溫玲瓏不由雙手抱胸眼神不善地盯他,冷淡道:“總歸進不了祖墳,哪里青山不埋人。”
“是你不想而已。”他一針見血。
溫玲瓏有些無言以對,她確實不想嫁人,活到二十歲副本完結,她就可以打道回府了,沒必要在這里節外生枝。
“我日子過得挺好的,勞王爺費心了!
“那倒沒有!
暗自吐納了幾次,溫玲瓏還是沒忍住開口道:“王爺覺不覺得自己的說話方式可能對別人有一點點不太友好?”
“我一向如此。”
得,浪費感情。
溫玲瓏不想跟他繼續說話了,直接問:“王爺還有事嗎?”
“著急走?”
“道不同,不相為謀!彼伦约菏执蛩阑视H國戚落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又沒一起走過,武斷了!
他不覺得這話很有歧義嗎?
最后,溫玲瓏倒也沒有就此駁斥他,只無聲地笑了一下,“王爺說笑了,人分三六九等,有高低貴賤,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凡夫不可語道!
咱倆也一樣,風馬牛不相及啊,可別擱一塊互相禍害了,放彼此一條生路,對大家都是好事。阿彌陀佛,功德無量。
“真率性。”他倒了杯水給她,語氣聽不出什么特別的情緒。
溫玲瓏倒也大大方方地接了,她確實有一點兒渴。
“王爺去哪兒?”
“你呢?”
“出城跑馬!
“避暑!彼廊谎院喴赓W。
“我該下車了!
話落放下空杯,溫玲瓏起身便出了車廂,很快外面便響起馬蹄遠去的聲音。
在顛簸的馬車行進中,骨節分明而漂亮的手指把那只被人用過的杯子拿到眼前,龍昭琰神情莫名地盯著杯口的某一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唇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她還真是一個讓人捉不住的丫頭,難怪溫子初會說他家九妹是個風一樣的少年……還真不像是個姑娘家。
在看到那輛停在奇寶軒店外的馬車時,溫子初叫停了自己的馬車。
他指著那輛馬車,對坐在自己對面的人說:“巧了,咱們說到九妹,她的車就在那兒呢,應該是出來買首飾了!
俊美得彷佛不似真人的龍昭琰淡淡地瞥了一眼過去,“你打算去付帳?”
溫子初尷尬地咳了一聲,摸摸鼻子,道:“王爺,傷心事請別提!彼鼇砟抑袑嵲谛邼,想給妹妹買單都辦不到。
“那還不走?”
溫子初糾結了一小下,然后鼓起勇氣道:“我能跟王爺您借點銀子使嗎?我家九妹很快要離京了,我做為親哥哥怎么也得給她送點什么當禮物吧!
“要走了?”
“是呀!睖刈映跬蝗汇皭澚似饋恚捌鋵嵕退憔琶貌徽f,我們也知道她什么意思,不見面的分離就可以當成未歸!
讓他們習慣她的遠行,習慣她的不存在,然后有一天當她真的不在了,他們還可以當成她只是在他們不知道的遠方游山玩水,只是再也不會回來罷了。
“這次誰跟著?”
“本來是五哥,后來換成八弟了!
龍昭琰唇線微揚,聽說陪溫九外出,在溫家是個肥差,基本誰陪著去都不吃虧,為這名額也沒少較量,以前她從來沒在人選上說過什么,這次大約是惱了溫五夫妻了。
承平伯家的嫡女柳詩韻中意定國公世子許榮,也不算什么大事,但當天柳詩韻卻是借用了溫九的名義才得以接近許榮,差一點兒就成功了。
只是不巧他剛好碰到了,于是順便就攪了個局,柳家這才沒能成事。
事后,溫五為了不張揚出去,竟把本尊找來善后,許榮也是看在溫九的面上才什么都沒說,否則承平伯家是決計討不了好去的。
不能說溫五做的不對,只能說柳家吃相太過難看。
原本溫五跟溫九的關系還不錯,因此他雖是庶出在侯府過得也挺好,但是一旦溫家這位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祖宗真的惱了,那果子可就不好吃了。
雖然她似乎沒打算對溫五夫妻做什么,只是不愿意再親近了,眼不見心不煩,可是以后要是其他人知道了內情,恐怕收拾溫五的時候手一點兒也不會軟。
別人不說,就面前這位溫七,那肯定能直接把溫五打個半死,溫九是他親妹妹,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哪能白吃了悶虧?
溫家四房子孫一共只有一個女孩,溫玲瓏排行直接是跟同輩的男丁排一起的,所以才會人稱“溫九”,她在溫家孫輩中排行第九。
“不是我說,八弟也就比長生大一個月,比十三還像個孩子,哪會照顧什么人啊,就純是跟著去玩的。”溫子初忍不住碎碎念。
“你怎么不去?”
說到這個溫子初就是一臉沮喪,“沒搶到!
陪游這差事在溫家確實是挺搶手的,龍昭琰不由搖了搖頭,別說孫輩了,就是上兩輩兒沒事的人也愛插一腳。
只要時間地點合適,身有職司的都能湊個熱鬧,比如說溫九突然跑到某人治下時。
“她來了。”龍昭琰的出聲提醒了一句,看著一片紅云從奇寶軒里出來,轉而朝他們這邊飄過來。
一身茜色齊胸襦裙,襯得她越發的皮膚白皙,發飾依舊在陽光下金燦燦的,可見得對金飾是真愛。
她一路跑過來,龍昭琰都能聽到金飾相撞發出脆響聲,還挺好聽。
幾根纖細柔嫩的手指扒到了車窗上,車下的溫玲瓏一臉的粲笑,對著自家哥哥道:“七哥,你在等我嗎?”
龍昭琰看到了她因為衣袖滑落而露出的一串細金鐲子,一只腕上至少也得有四五只吧,難怪跑動時有金器相撞聲,原來如此。
在腦中閃過這個念頭時,他見到她燦爛的笑臉猛地收起,顯然是因為發現了他,但他還是平靜地看著她。
溫玲瓏收回扒窗的手,后退了兩步,對他福身行禮,“小女子方才失禮,還請王爺多海涵!
龍昭琰只是淡淡地說:“上車!
溫家兄妹齊齊愣了下,下意識對視了一眼,最后,溫玲瓏上了他們的車。
她進車廂的時候,因裙擺微提,露出了繡鞋上綴著的珍珠。
不是她炫富,而是最近京城的貴女們比較愛好這種風格,她也不好阻擋府中繡娘們追求時尚的腳步。
“我還以為你只愛金子呢!饼堈宴鼘Υ藚s是另有看法。
溫玲瓏在哥哥身邊坐下,然后用裙擺蓋住了繡鞋,有點兒掩耳盜鈴的意思。
“聽說你要走了?”
怎么她聽出他送她上路,去死的意思?
他說話也太難聽了,難怪最后落了個獨自美麗,活該!
“王爺要給我餞行嗎?”她嘴比腦子快,直接嗆過去了。
龍昭琰倒是云淡風輕地回了句,“未嘗不可,想要什么?”
兄妹兩個不由又對視了一眼。
溫玲瓏非常不確定地問了句,“真給?”
“嗯!饼堈宴归_折扇,輕搖起來。
溫玲瓏老實不客氣地說:“直接折現吧!
溫子初聽得嘴角抽搐。
龍昭琰忍不住以扇遮口,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喜歡錢啊,本王府上有的是,去嗎?”
溫子初猛地咳嗽起來,這是調戲吧,當著他這個親哥哥的面?這還是京城大名鼎鼎不識風情的那根嘴賤大木頭嗎?
不,嘴依舊是賤的,至少他這個當哥的很想打人。
溫玲瓏繼續不客氣地說:“去了就全給我嗎?”
溫子初連咳嗽都忘了,傻愣愣地看著妹妹。
龍昭琰扇子輕搖,淡定反問:“敢來?”
溫玲瓏瞬間認輸,“不敢。”
溫子初張口結舌,所以,你們這算是互相調戲?果然是他妹妹,膽大包天!
“鴨子嘴!彼o了她這么一個評價。
溫玲瓏很想翻個白眼,心想:你要不是小皇叔,你看姊怎么懟到你懷疑人生!身分不對等,悲哀啊。
突然,那柄扇子就指到了她露在袖外的一只金鐲上。
“戴著聽響嗎?一點兒分量都沒有!
“就是聽響啊。”她一本正經地回答。
這回換龍昭琰無言了,溫子初伸手掩口,生生把笑憋回去了。
片刻后,龍昭琰總算找到可以回的話,“回頭我送你兩串金鈴鐺,響!
“哦!
“哦?”他揚眉。
溫玲瓏眨眨眼,點頭,不忘又重復了一遍,“哦。”
他懷疑,“真敢要?”
她點頭,“敢啊!
溫子初趕緊伸手扯妹妹,示意她收斂點,對面這位是小皇叔,他們家真惹不起。
“不要了。”溫玲瓏及時改口。
龍昭琰沒表示意見,卻突然朝她伸手,她下意識向后躲了下,但車廂就這么大,他還是成功從她髻上拔下了一根金雀簪,簪頭上的登枝雀栩栩如生。
溫子初急喊,“王爺——”
龍昭琰仔細端詳了一下手上的簪子,末了評價,“手藝還成,分量太輕!
溫玲瓏忍不住了,“我又不練頂重,首飾要那么重干什么?”
龍昭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贊同地點頭,“有道理。”然后他就又將那根金雀簪插回了她的發髻上。
溫子初急得都要撓頭了,安王殿下這是當他是死人嗎?
“王爺,請您跟長生保持一下距離,男女有別!彼焓衷诿妹蒙砬耙粨,做出一個隔離的態度。
龍昭琰卻是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若有所思地道:“鳳冠的重量確實不輕,你可能不喜歡!
這個話題很危險啊——溫子初急忙打斷,“長生,你坐自己馬車回去,路上小心點!
“好!睖亓岘囑s緊縮頭,閃。
小皇叔發瘋不要緊,她可不敢跟著一起瘋,總覺得他的畫風變得很詭異,這絕對不是她寫出來的獨自美麗的小皇叔,八成是變異了。
書里的世界果然已經不是她這個原作者能掌控的,到日子趕緊走。
溫玲瓏成功跑掉,車廂便又只剩下了溫子初和龍昭琰。
龍昭琰看著他淡淡地道:“你以為她跑得掉嗎?”
溫子初肩膀一下垂下來,苦笑地道:“王爺,我妹妹沒多少日子了,我們就想讓她高高興興的,您別……”強人所難。
“我也沒打算讓她不高興!
溫子初覺得對方毫無自知之明,他打的主意一定會讓妹妹不高興,偏偏他又不能像對旁人一樣罵說癩蝦蟆別想吃天鵝肉。
溫子初無奈道:“您何必,她……”
“快一點兒的話,她說不定還能給我留個后!
溫子初都被嚇到目瞪口呆了,王爺都想這么長遠了嗎?
龍昭琰朝他笑了下,“她挺特別的。”
他以前就常從溫七嘴里聽說,但緣慳一面,今年終于偶遇,他便突然覺得自己王妃可能有著落了,唯一的遺憾就是人太短命了點。
特別也不能就這么隨便往你家劃拉!溫子初心里都快崩潰了,王爺這到底是什么時候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