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離去前,陸歌巖隨意問了店小二一句∶“你們這客店,還打算開多久?”
從店小二發白的臉色來看,客店應該即刻就收了。鄺靈并不同情這些人,但不禁佩服他一句話就拔除一家黑店的本事。
午后,阿衛來與他們會合,他沒打聽到李老爺的去向,但聽說她為主子受了傷,對她另眼相看,待她友善多了。
他們繼續趕路。一路上,她總覺得陸歌巖盯著她看,那視線不像是監視,有時她當作沒發覺,有時她索性大膽瞧向他,他也不避,坦然與她相視,最后往往是她落敗,面色紼紅地別開頭去。
他老瞧著她做什么?那眼神,仿佛瞧著她再久也不厭倦似的……
喝了幾日她的藥,他胸口不適的情況改善不少,對她的信任再多了些,于是她決定,該是動手的時候了。
這日午間,他們路過小鎮時,她買了一些糕餅。兩個男人似乎都不吃這種點心,但既然知道秘籍在皮囊之中,不管那是不是誘餌,她都得冒險一探。
當晚他們又在林中歇宿,她自告奮勇要煮湯,材料都是阿衛準備的,她就在兩個男人面前烹煮。
但凡提防別人下毒,必定留意對方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有哪個細節與自己不同,可是對于一鍋每個人都喝的湯,陸歌巖再精明,也想不到她會在湯中下迷藥,而她自己也一起喝。
煮好了湯,她分裝三碗,遞給兩個男人。
陸歌巖接過碗,只喝一口,眉頭就皺了!澳阍跍锛恿耸裁矗俊
“哪有什么?不就你拿給我那些干糧和野味嗎?”她心臟怦怦跳,不會吧,那迷藥無色無味,他竟然嘗得出來?
“材料是我給的沒錯,但你怎么煮得這么難吃?”味道古怪,難以入喉。
難吃?她不信,自己喝一口。“……明明就比你煮的好多了!
“明明就很難喝!
“你是不是心胸狹窄,見不得我煮得比你好喝?”他的舌頭是不是壞了?她煮的雖非絕頂美食,可是絕對比他那些亂七八糟的湯好太多。
“我何必跟你計較一鍋湯?不信問阿衛!彼蜃o衛。
正在盛第三碗的阿衛,聞言茫然!安浑y喝。∧銈冎蟮暮绕饋聿畈欢。”
鄺靈咬唇!澳闳舨幌矚g,就別喝吧!”可惜,她的計謀就這么失敗了。“我買了些糕餅,給你吃吧!”
“我不吃!彼麤Q絕的口氣像她招待他啃石頭似的。
他皺眉瞧著湯碗,還是一口一口喝完了。
兩個男人將她加料的湯喝得涓滴不剩,沒碰她買的糕餅。為免他們起疑,她只吃了一塊撒有提神藥粉的糕餅。
三人各自睡倒,阿衛很快就打起鼾來。
陸歌巖卻沒立即入睡,他睡在火堆對面,不斷翻來覆去。
鄺靈不敢動,躺著裝睡。下藥是要讓他睡得不省人事,他只喝一碗,分量不大夠……但總之還是按她的計劃,等兩個男人入睡后,她去檢查皮囊,如果其中沒有秘籍,她就回來躺下,一覺到天亮,明天繼續跟他們上路。
若是有,她立刻帶它離開。當然,她不是全無良心,扔下治療一半的病人就溜,她已將他每日服用的藥方寫好、備好,即使她走了,他仍能按日服用。
這一帶,她曾和爺爺來過,熟知多條小路,他們是追不上她的。等到陸歌巖發現秘籍不見,她已消失無蹤。
這舉動無疑會狠狠激怒他,屆時他的反應……她慶幸自己不必看見。
她暗吸口氣,佯裝睡夢間翻身,望向火堆對面。他總算睡著了,長發微微散亂,覆住半邊俊容,熟睡的他,就像個英俊無害的男子。
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他肯定會追殺她吧,呵,她當然不會被他追到,也許幾年都找不到她,便會將她淡忘了吧?但她不會忘了他……
動心原來是這樣的,細微的、隱晦不明的——天崩地裂,每個知覺、每個神思都清楚,自己再也不同了,原本的平靜已一去不返,她不再是原先了無牽掛的鄺靈,心里被某個人占據,灑脫便有了缺損。
她仍想飛進遼闊世間,不想當傳統女子、嫁人生子,世間也沒哪個夫婿能接納一個長年出門奔波的妻子。他是個令人難忘的男子,但就將他留在記憶里吧,如他這樣的男子,也絕不會成為可以長相廝守的夫婿。
她等了又等,已過子時,差不多了。
她悄無聲息地坐起身來;鸲褜γ妫懜鑾r睡得正沉,皮囊就放在他身邊。
一起身,她微覺暈眩。服了兩種藥性截然相反的藥,她沒睡著,也不太清醒,躺著時還沒知覺,坐起來才覺難受。
她等待片刻,兩個男人仍熟睡,阿衛的鼾聲極響,陸歌巖則安靜無聲。
她輕手輕腳地過去,取過他身邊皮囊,打開一瞧,里頭果然有兩張寫滿字的羊皮紙,終于到手了!
她的心狂跳,半是興奮半是緊張,瞥了陸歌巖一眼,他還在睡。
她悄悄展開羊皮紙,依爺爺所授的口訣閱讀,才讀了兩句,就覺不對。怎么不像爺爺說的,可以另外讀出一篇文章來?
她還以為是自己頭昏眼花讀錯了,揉了揉眼,再仔細讀,還是不行——為什么?
驀地,一只大手快如閃電般攫住她手腕。
“你在做什么?”輕如鬼魅的陰柔嗓音,她不必回頭也知是誰,但她昏昏然,腦中只想著口訣為何無法讀通羊皮紙。
倏然靈光一閃,她脫口道∶“這不是‘橫山密書’!币驗樗皇,所以讀不通!
陸歌巖怔住!斑@當然是!
“不,它不是,它用口訣讀不通——”驚覺自己說了什么,她急忙咬住唇。
“不錯,它不是‘橫山密書’,它是我根據原書假造的偽本,真的密書被我藏起來了。為什么你能分辨真偽?”扣在她腕上的手,力道加重!澳,你曾見過它?”
她不語,明知逃不了,早已絕了逃走之念。他輕扯她,她倒入他胸膛。
“你以為不說,我就拿你沒辦法?”他語氣柔和而悍戾,教她冷到骨子里。
她緊閉著唇,微冒冷汗。
“誰想搶走密書,誰就是找死,我說過這句話吧?”他左手按住她腦后,將她小臉按在他肩頭,右手則輕撫她左肩,動作溫和但不懷好意。
她還是不說話,冷汗流得更多了。
“我再問你最后一次,你為何能分辨密書的真假?”
她堅持沉默。她若將口訣說出來,就失去與他交涉的籌碼,因此絕不能說——
“這是你逼我的!彼沂忠皇沽,她左肩便脫臼。她痛得悶哼一聲。
陸歌巖視而不見地盯著火堆,滿心怒火像亂竄的火舌。
早知道她跟著他是別有所圖,他已警惕過自己,為什么痛苦并未減少?
也許是因為他曾嘗試信任她,他暗自希望她接近自己沒有任何目的,她卻狠狠咬他一口。
他太天真。多年前,他的天真無可厚非,如今則是愚蠢得不可原諒。
她是怎么想的?沾沾自喜地以為他已撤下防心,可以玩弄他、操控他了?
她說懂他,只是蠱惑他卸下心防的手段嗎?
一個細細的抽氣聲如針般扎入他耳膜。
他冷擰眉心,望向蜷縮在火堆邊的身子。過去的一刻鐘,她被他扔下,一直維持這姿勢,不時發抖,發出受傷小獸似的微弱哀鳴。
他知道脫臼有多痛,但她不是大夫嗎?不會自己接回手臂嗎?為何要發出那些聲音?她以為這樣會讓他難受,或是心疼?這又是她蠱惑他的手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