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是會隨時間的流逝而慢慢消失的,即使當初是那么的痛徹心腑,錐心刺骨。
一個月或兩個月或更久?舒怡己記不清楚,只記得做了人工流產手術出院后,媽媽和婆婆兩個人都曾搬到家里來住過一段時間,一邊是為了幫小產后的她調養身體,一邊則是陪伴請假在家休養的她,不想讓她過度胡思亂想。
她們都說了很多安慰她、開導她的話,但其實絕大多數的內容她都記憶模糊。
那段期間日子過得渾渾噩噩、意興闌珊的,別人對她說什么她大多會點頭說嗯、好,其實話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然后漸漸地,在收假回到公司上班之后,她慢慢地會笑了,也會和人開玩笑,唯獨面對老公的時候她笑不出來。
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只知道兩人的關系在這段時間里變得有點僵硬。
他依然對她很好,不,應該說更好才對,但是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對他笑不出來。
每天,她都會想,等會兒看到他時要對他微笑,不要再板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面對他,也不要再以單音的方式回答他每一個問題。
可是想歸想,她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做不到。
也因此,每逢周末假日,她都會覺得很難受,寧愿去公司加班,也不想待在家里面對讓她不自在的他。
今天,又是周末。
上星期她才用加班和回娘家度過,這星期她可以如法炮制嗎?
至少今天不行,因為昨天她忘了說要加班的事,現在都已經快要十點了,才起床說要去加班,會不會太假了?
舒怡忍不住的嘆息,躺在床上死賴活賴了半天,又在房里磨磨蹭蹭,直到過了十一點半之后才走出臥房。
房門一打開,撲鼻而來的是一陣飯菜香。
早餐沒吃,又已醒來好一會兒的舒怡此刻正饑腸轆轆,不由自主的就走向了餐廳的方向。
餐桌上已有四菜一湯,全都還在冒煙,可見才剛煮好,她走出來的時間還真的是剛剛好。
“老婆,你起來啦,我還正想要去叫你起床吃飯呢!
他從廚房里走出來,手里拿著兩副碗筷和飯匙對她微笑道,然后走向電子鍋,盛了兩碗飯,一碗遞給了她。
“還沒睡醒嗎?怎么在發呆,不坐下來?”他挑眉道,看著她的樣子似乎覺得有點好笑。
她沒有說話,只是動手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然后接過他遞來的筷子,安靜地吃飯。
“今天我們來大掃除好不好?”吃著吃著,他突然開口道。
她的動作微頓了一下,不知道他怎會突然心血來潮?但是想了一想,有事做時間過得比較快,于是對他點了點頭,輕應了一聲,“好!
之后,兩人用完餐,他說由他來洗碗,她便走到后陽臺去拿出掃除所需要的打掃用具,掃把、畚斗、拖把、抹布、水桶、手套等等,準備開始大掃除。
“老婆,我要從哪里開始動手?”一會兒后,他從廚房里走出來問道。
她直覺的轉頭看向在電視柜旁,堆了一堆書和舊雜志,上頭還布滿了灰塵的書柜。
其實那個書柜上的東西早該整理了,只是當初她想動手整理時,突然發現自己懷孕了,一切關于得使勁或移動家里中大型家具的事一律被禁止了,結果這一耽擱就是將近一年的時間。
時間過得可真快不是嗎?感覺就像昨天,但卻過了將近一年,而且中間還發生了這么多事。
“老婆?”
他的叫喚令她回過神來。
“那個書柜!彼_口說。
“要怎么整理?把書都搬下來,然后把柜子擦一擦再放回去嗎?”他問她。
“沒用不要的就拿下來,送資源回收!
“OK!彼c頭答道,然后走到比他還高的書柜前,抬頭從上面看到下面,再從下面看回上面之后,一臉為難的轉頭看向她,開口問道:“哪些是沒用不要的?”
舒怡呆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輕嘆一聲。她怎么會忘記她老公之所以不擅長家務事,就是因為他不會收納,以及分不清楚哪些東西是該丟或該留的呢?
“這個書柜我來弄吧!彼呱锨暗溃來不及說別的,便已聽見他開口。
“一起弄吧。書這么多,而且放得又高,書又重。我把它拿下來,你來負責決定還有沒有用!闭f著,他已開始動手把架子上的書一疊一疊的拿下來,堆在地上。
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這也是最有效率的整理方式,舒怡坐了下來,開始動手工作。
“老婆,有抹布嗎?”一會兒,他開口問她。
她抬起頭來,只見最上層的架子已被他清空,而他手上竟然拿著整盒的面紙在擦拭書柜,然后好像發現效果不彰,這才開口向她要抹布。
怎么會有人打掃的時候拿面紙當抹布呢?錢多也不是這種花法吧?
“等我一下!彼裏o聲的輕嘆一口氣,起身去拿了一條濕抹布給他,然后再度坐下來工作。
不到一分鐘,他又開口了。
“老婆,哪些是要的,哪些是不要的?”
她抬起頭來,只見他正眉頭緊蹙的看著被她分成兩邊堆放的書,一臉煩惱的模樣。
“這邊是要的!彼钢沂诌叺哪嵌褧鴮λf,只見他立刻彎身要去拿,她立即壓住那堆書問:“你要干么?”
“上面的架子擦干凈了,我把要留下來的堆回去呀!彼荒樃悴磺宄秊槭裁匆柚顾谋砬。
“這些書上面還有灰塵,我還沒擦過!彼f。
“那我來擦!彼f著,拿起一本書,就打算用手上的濕抹布替書做清潔的工門。
“等一下!彼俣妊杆俪雎暯械馈
他挑眉看她。
“你打算用濕的抹布來擦書嗎?”她問他。
“不行嗎,”他一臉這有什么不對的表情,不解的反問她。
舒怡一整個無言,有時候真搞不懂像他這么一個在商場上運籌帷幄的男人,怎么會連一些基本的常識都搞不懂呢?
“書弄濕了不晾干就堆在一起會發霉,所以沒有人會用濕抹布來擦書的!彼龑λf。“還有,書柜剛用濕布擦過,沒風干就把書堆上去,久了也會有霉昧。所以你還是先把下面的書也搬下來。先凈空書柜,整個擦干凈再說吧!
“但是這樣滿地都堆滿了書,會不會搞不清楚哪些是要的,哪些是不要的?如果不小心又混在一起怎么辦?”
舒怡略微猶豫了一下。“那……家里有沒有不要的紙箱?我們把不要的直接堆進箱子里好了,待會也可以省去一道手續!
“OK,我去找找!彼杆冱c頭,大步走開去找紙箱。
舒怡低下頭來繼續工作,把不要的那堆書和雜志重新檢查了一遍,就怕里頭夾了什么有用或重要的東西,不小心被一起丟了。
確定那堆不要的書和雜志里沒別的東西后,她回到先前尚未分完要留或不留的書堆里,繼續原先的工作。
她專心的做事,沒注意到說要去拿紙箱的男人怎會一去不回,直到她將他所搬下來第一層的書全部都分完了,她才意識到他的不見蹤影。
怎么回事?找個箱子有這么難嗎?沒有就算了呀。
感覺有些怪異,她起身去找人,然后在那間當初夫妻倆一起布置,準備拿來當嬰兒房的房間里找到他。
他坐在房里的塑膠地墊上,手上拿著當初兩人一起逛街買給寶寶的玩具,將臉埋在雙臂間,肩膀顫抖著,一個人無聲的哭泣。
眼前的畫面將舒怡震撼得無法動彈,感覺心被揪得好緊好難受。
她一直以為他比她適應良好,以為他或許會難過,但不會像她那么刻骨銘心的心痛。
失去孩子對她來說,不是“像”而已,而是真真正正的從她身上刨下一塊肉一樣的痛,她以為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可能感同身受的,即使是孩子的父親也不能。
因為失去孩子之后,她沒見他掉過一滴眼淚,他總是冷靜的處理一切,溫柔的安慰她,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那樣的條理分明,情緒似乎沒受到任何影響。
她說不知道自己為何對他冷淡、沒辦法對他笑,其實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認自己對他是有怨的,但因為她沒有資格怨他,沒將孩子守護好是她的錯,可卻又無法阻止自己怨他的薄情,怨他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沒為他們失去的孩子流過。
她以為沒有,卻從未想過他會一個人躲起來無聲的哭泣,就像現在這樣。
想到過去那些日子里,他不知道有多少次一個人這樣躲著偷偷哭泣,她感覺就像被切成兩半那般的痛。
“老公!彼_口輕喚,感覺喉嚨被梗住了,聲音啞得幾乎發不出來。
但是從他突然渾身一僵的反應,她知道他聽見她的叫喚了,可聽到了卻沒有應聲。
他僵直著身體,靜靜地一動也不動的維持著原姿勢,好像這樣就能將自己隱藏起來不被她發現的模樣,讓她瞬間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