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隨風后退一步,戒慎地瞪著她。
“姑娘?”他遲疑地問:“你——還好嗎?”
曹綠袖抬起頭,滿眼發光地望著他,笑容都快咧到耳朵邊了!昂芎,非常好,好得不得了……對了,公子想問我什么?”
沈隨風足足做了三個深呼吸,才恢復鎮定地開口道:“是這樣的,在下想請教姑娘是從何處習來那等粗俗不堪入耳的俚曲?”
“粗俗不堪入耳?”她臉上的笑容消失。
“樂記十九有云:凡音者,生于人心也,樂者,通倫理者也。以姑娘稚齡清姿,原該做清平喜樂之音,或詠佳言絕句才是,怎么反而吟唱起這等靡靡污穢之曲?”他一對濃眉打結,眉心皺得老緊!岸疫是在光天化日,大街之上公然就唱了起來?”
曹綠袖登時沒了好臉色!斑@位公子,麻煩你說話客氣一點,我方才唱的曲兒哪里污穢了?”
“詞里都由頭‘摸’到腳了,還不算污穢?”他挑眉反問。
“敢問公子,令尊令堂可在?”她突然天外飛來一問。
“家父母俱健在,有勞姑娘相問!鄙螂S風禮貌的回答,隨即心里浮現疑問,“但不知姑娘問起在下爹娘是……”
“喔,也沒什么,不過想肯定一下公子是不是和我一樣,也是人生父母養大的?”她臉上表情很是嚴肅!
“在下肉骨凡胎,自然亦是由父母孕育而成,又如何會與姑娘不一樣?”他被問得一頭霧水。
“原來都一樣!”她眼底閃過一絲狡獪,“那既然一樣,公子又怎么會覺得這‘十八摸’聽來污穢不堪入耳呢?”
“姑娘這話是何意思?”他眸光銳利起來。
“聽說當初我爹就是用上這‘十八摸’的學問,我娘才能得孕,這世上也才會有我曹妞兒出現。所以同理可證,令尊令堂必然也是經過一番摸來摳去的‘手續’,這才生出了你這么一位英俊瀟灑的公子爺……”曹綠袖拐了個好大的彎,終于回到正題上,笑嘻嘻地道,“不是嗎?”
“姑娘這般東拉西扯,連在下爹娘都能用來輔佐你的歪理,足見姑娘腦袋清楚、聰明伶俐。”沈隨風臉色一沉,“要是這樣的聰穎用在正途上該有多好?”
“喲。”她不由得上下打量他!靶∨釉詾楣邮莻食古不化的書呆子,卻沒料想公子反應快,口條也挺俐索的嘛!”
就是雞婆了點,啰唆了點,可惜可惜。
“在下出言糾正,乃是出自一片善意,就算姑娘不領情,也犯不著拐彎抹角指桑罵槐!彼鄣茁舆^一絲不悅。
“奇了,公子現下倒惡人先告狀!彼吡撕,“我自唱我的‘十八摸’,又礙著你什么?我曹綠袖就是喜歡唱‘十八摸’怎樣?這可是我們家挽翠樓里天天開門前必唱的‘樓歌’,你要聽不慣,不想聽,把耳朵捂緊不就行了?”
“豈有此理!彼樕怀痢
“難道小女子說錯了嗎?”曹綠袖故作恍然大悟狀!鞍!還是你其實也挺愛聽人唱‘十八摸’的?就是臉皮子薄,害臊了……我說公子,你何苦這么假惺惺呢?男人我見得多了,你就承認自己也是個好色之人,我也不會笑你呀!”
“你——”
“對了,公子有空來捧場啊,小女子還是個清倌,歡迎你屆時大駕光臨我的開苞競標發表會喲!”她俏皮又風騷地朝他拋了個媚眼!霸蹅冞@么有緣,到時候小女子再給公子特別折扣啊!
“你、你不知羞恥!”他英俊玉面倏然漲紅了。
曹綠袖一呆,隨即也火了。
兇什么兇啊?
“奇怪了,不捧場就算了,兇巴巴的做什么?”
“聽聽,你這是身為一個女子該說出的話嗎?”他簡直是痛心疾首。
淫之惡人,邪之穢人,色之誤人,莫此為甚!
“明明就是你自個兒攔住我的道,沒事愛充當老夫子要教化人心,現在被我說中心思就惱羞成怒了不成?”曹綠袖斜眼睨著他,沒好氣地道:“再說了,你是住海邊的啊,管那么寬?你管我愛唱什么歌?你以為你是本朝禮部尚書?”
“我就是——”沈隨風看著這名個頭嬌小只到自己胸口高,卻趾高氣昂咄咄逼人的綠衫小丫頭,濃眉糾結得死緊!
剎那間真有股沖動想承認自己正是那專管天下禮樂規矩的禮部尚書,看看她還有什么話說?
“是什么?是什么?”她甚至用指頭猛戳他的胸膛,擺明了得寸進尺兼大吃豆腐!澳阏f呀,你倒是說說看呀!”
沈隨風尚未開口,一旁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史翔突然醒覺過來,趕緊跳出來善盡護衛之責。
“大膽!”史翔臉一板,煞氣自然畢露。
曹綠袖嚇了一跳,立刻后退了兩步,小臉微微發白。
不知怎的,沈隨風方才雖被她頂得一口濁氣上涌,可是眼見她粉嫩的臉蛋露出害怕的神情時,他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愧疚感。
以大欺小,太不厚道。
他先是對兇神惡煞的史翔使了個制止的眼色,別過頭來,正要和顏悅色地勸慰她幾句,沒料想到她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呃……”被她這么一哭,沈隨風頓時手足無措!暗取⒌纫幌隆
“哇……像你們這種上等人就只會欺負我們這種苦命的青樓女子,嗚嗚嗚……可憐小女子我今年還沒滿十六,淪落風塵也是不得已,你你你……”曹綠袖哭得呼天搶地!熬尤贿想白嫖不付錢?當我們青樓妓女就可以隨意任你這種上等人糟蹋的嗎?”
什么?
沈隨風一呆,史翔也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突然四周擠滿了打抱不平、氣憤填膺的圍觀民眾,個個掄起袖子摩拳擦掌。
“看不出長得人模人樣的,原來是個白嫖不付錢的淫棍色狼!”張屠戶亮出殺豬專用的牛耳尖刀。
“光天化日竟敢當街占人便宜,小子你有錢逛大街沒錢嫖妓,居然還要人給你睡免錢?豈有此理,戲文上說‘人面獸心’,指的就是你這種死不要臉的王八蛋吧?”面攤王老兒抽出搟面專用的水火大棍。
“天哪!長得這么俊的公子哥兒居然是個色膽包天的壞胚子,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教我們這些未出嫁的美女還活不活呀?”猶待字閨中的李三姑捶胸頓足、痛心疾首。
“慢、慢著!鄙螂S風英俊臉龐有些蒼白,終于意識到情況不太對勁,連忙試圖解釋,“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鄉親們滿臉殺氣騰騰逼近上來。
“爺,好漢不吃眼前虧,屬下覺得咱們還是先走為上著——”史翔臉色古怪不安地悄悄拉了拉主子衣袖。
“可是……”沈隨風眼角余光瞥見那個哭得唏哩嘩啦的小丫頭竟對他扮了個鬼臉,不禁勃然大怒!八
“嗚嗚嗚,可憐我上有個八十歲姥姥,下有十八個嗷嗷待哺的弟妹,被推落火坑賺皮肉錢已經是百上加斤、苦上加苦了,嗚嗚嗚……你還當街要我給你白上?天哪!我怎么就這么命苦啊……”曹綠袖扮完鬼臉后,繼續哭爹喊娘嚎啕不絕。
“等一下!她明明就是裝——”沈隨風憤慨不平地喊道。
“扁他!”鄉親們熱血沸騰地一擁而上。
在兵荒馬亂間,個兒嬌小的曹綠袖自人海中鉆了出來,用袖子擤了擤鼻涕,笑咪咪地回頭看著那兩個“強搶民女”的倒楣鬼被群情激憤的鄉親們淹沒了。
“想跟小娘我斗,再去修練一百萬年吧,哈哈哈!”她說得沾沾自喜,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