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亞襄知道她爹這方面粗心,無法討論女子出嫁后會面臨的種種問題,果斷岔開話題,「爹,你今日在衙門當差還好吧!單老七沒刁難你?」
「你呀,不可無禮,單主簿好歹是九品官,咱們吃公家飯的多少要給點面子!古畠哼@脾氣呀,他都為她感到憂心,面冷心熱,太沖動了,為了正義不向強權低頭。
「面子是自己給的,他不要臉我還替他畫臉不成!挂驗檠瞄T有這個吸血敗類她才不愿轉任正職。
單瑞麟,家中排行第七,人稱單七爺,為衙門主簿,他是本地土生土長的商家子弟,對名利十分看重,當了十五年主簿斂財無數,由他經手的事要銀兩打點,給得少還不樂意。
仵作的餉銀不高,常被克扣,若是私下接案,單瑞麟先扣一半,此事被季亞襄知曉后,她也不直接戳破,找了一天將單瑞麟收賄的名單張貼在衙門門口,人名、銀錢數目、何時收錢、辦了什么事……讓往來之人一目了然。
為此,單瑞麟差點丟官還錢,不知是誰出面保下他才有驚無險的度過難關,自此明面上的要錢行徑有所收斂,不過私底下仍小動作不斷。
若非季家父女的名聲太響亮,為仵作這一行翹楚,鄰近幾個縣衙搶著要,不然早就被單瑞麟踢出奉春衙門,安排自己人入衙。
「你見過知縣大人了?」
話題突轉,季亞襄一怔,「見過!
「李家米鋪那孩子是你看的?」比女兒小一歲,嫁錯良人斷送一生,也是個苦命的。
「嗯!」她一頷首。
「襄襄,你是仵作,不是捕快,只需如實說出驗尸結果,其他事無須多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謹守本分。
聞言,她目光一利,「爹,出了什么事?」
季天魁安撫的摸摸女兒的頭!笡]事,有感而發而已。」
「誰警告你了?」真要無事,他不會面色凝重。
「襄襄……」季天魁無奈,姑娘家太聰慧不是好事。
「爹,你還是跟我說說,敵暗我明,若是我什么不曉得,哪天遇到要我命的人只能引頸就戮,毫無防備。」
「為你好」這種瞎話害人無數,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胡說,沒人要你命,有爹在,誰敢動你一根寒毛,爹跟他拼命!顾皇O屡畠毫,豁出一條命也要護她周全。
「是不是陳家父子?」她最近就多管了這個閑事。
面上一閃訝色,他故作鎮靜搖頭,「沒的事,他們都被大人關進牢里了哪還能蹦跶,爹是希望你處事圓滑些,知點人情世故!
「人在牢里就不能伸長手嗎?單主簿第七個小妾是陳老爺送的揚州瘦馬,兩人關系非比尋常。」陳家每個月孝敬的銀兩不下千兩,為什么李家贏不了官司,原因在于銀子沒陳家多,無法打通關節。
看到女兒了然于心的神情,季天魁喟然一嘆,「因為你多事說了兇手有兩名,因此陳家父子雙雙入罪,成了主謀,雖然尚未判決卻已入獄,單主簿語重心長的告誡我要管好你,要是臉上多了朵花或是被人野地劫色那是自找地,怨不得人!
季亞襄神色冷冷,「爹想拿銀子來擺平此事?」單老七是口無底井,欲壑難填,丟再多銀子下去也不會有回聲。
「我……」別無他法。
季亞襄語調輕緩,背后含意卻叫人心驚,「陳家家大業大,乃地方富戶,我們小門小戶,砸鍋賣鐵也不及人家的尾數,爹沒想過另辟蹊徑?」
「你是指?」父女連心,他腦海中浮起一個念頭。
「新任縣太爺!蛊咂穳壕牌,綽綽有余。
他猶豫不決,「可是據爹所知,單主簿背后有人!苟襾眍^不小,只是以他的低微出身不得而知罷了。
季亞襄扯扯嘴角,「那又如何,總要給單老七找些事做,省得他一雙賤目老盯著我們,何況新來的縣令也要立下威望,他更樂于找只出頭鳥給他添功績!棺屗麄冇心苣偷淖约喝ポ^量,他們父女倆大可隔山觀虎斗。
她有種奇異的預感,平靜太久的奉春縣就要掀起大風浪。
雖然她不會觀人面相,但她會觀察,城門口遇到的那幾人絕非池中物,一寸錦一寸金的錦衣穿在身上,帶著幾萬兩銀子走在路上還需要當個七品官?
尤其是縣太爺腰上系的那塊墨色麒麟玉佩,一看就知非俗物,在蘇富比拍賣場最少值上億美金,她陪同長官前去辦案時看過類似佩件,古物監賞家直言是皇家工匠雕刻而成,古時候用來賞賜王孫貴族。
「襄襄,這幾日你別出門,先看看情形,若是風平浪靜再做打算,爹只有你一個女兒,不想你出事!姑碱^深鎖的季天魁十分不安,再以老父親的口吻請求女兒安分幾天。
只是世事能盡如人意嗎?
父女倆提到的縣太爺抱持的想法是:山不就我,我就山。
為了讓父親安心,季亞襄真的足不出戶數日,趁機用心整理這些年的尸檢記錄,一筆一筆的登記在冊,每份記錄都做兩份,一份陳列在架上,一份收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她正忙碌呢,五筒的聲音卻從房門口傳來。
「襄襄姊,有人找你!
有人找她?
季亞襄警戒起來,「告訴他我不接活,找我爹吧!」
抓著后腦杓的五筒在屋外著急,「不是找你辦事,他、他們……呃,衙門來的!
五筒本名叫做趙夏生,因為跟著季家婦女學驗尸,平日一早就會到季家報到,這幾天季亞襄在家,季天魁又不放心,便讓五筒留在家。
五筒的父親曾是衙門捕快,與季天魁私交甚篤,前幾年因追查一件無頭尸案而慘遭殺害,無頭尸案至今仍未破,兇手下落不明,拖到今日成了無人敢接的懸案。
為了替父報仇,找出真兇,五筒才跟季家父女學驗尸,想從父親尸身留下的痕跡找到真正的兇手,他爹至今未下葬,被他冰在一處冰窖內,兇手一日不伏誅便一日不入土。
衙門的人找她做什么?
眼中有惑的季亞襄放下手中的羊毫筆,用青石鎮紙鎮住寫了一半的紙,奉春縣衙上上下下的人她都認得,可不會有人專程上門來找,除非……莫非單老七找人來鬧事?
抱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心態,她理了理繡池塘春色藕荷色長裙,不疾不徐的走出屋子,拉開了院門。
「誰找我?」清亮的聲音似男似女,如流水般清澈。
「本官找……等等,你是女的?」驀地一愕,面帶笑意的君無瑕怔忡而立。
「我是女的有什么問題嗎?知縣大人!鼓歉币姽淼纳袂槭鞘裁匆馑,女人不能是仵作嗎?
那五官確實是昨天看過的,可是這性別怎么變了?不過是穿著打扮不同,他居然就眼拙到分不出男女?
君無瑕確定似地問:「你是季亞襄?」
「我是季亞襄,如假包換。」
「沒人告訴本官你是女兒身!固鋈艘獗砹,本來想給他……她撈個官做做的機會,如今卻是不妥。
「因為大家都知道!顾捴新詭С耙猓娝灾氖潞伪囟嘌,方圓百里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他自己功課沒做好,不會問。
聽著她嘲諷的語氣,君無瑕頓感有趣,他虛長二十四歲還沒人敢給他臉色看,她是第一人。
「好吧!是本官沒弄清楚,錯把嬌娘當兒郎,不過本官此次前來是知會一聲李氏毒殺案破了,順便送來獎賞!咕裏o瑕臉皮甚厚,微微一笑,「不知可否入內?」
對方怎么說都是縣太爺,季亞襄沒有拒絕,領著幾人去堂屋,又叫周嬸和琄兒送茶來。
而君無瑕抬抬手,看了眼跟來的顧寒衣。
什么意思,我給?被挑中的顧寒衣左顧右盼,確定是他后,十分認命的取出一錠銀子的封賞,無聲的眼神交流:小舅,你得還我,我很窮的。
和富得流油的君無瑕一比,月銀二十兩的顧二公子的確是窮小子,他還是臨時被拎著走的,身上根本沒帶多少銀子,他跟寧煜、歐陽晉借了一些才手中有銀心不慌。
「多謝大人美意,我已經收了死者家屬銀兩,不能再次收銀!咕訍圬斎≈械,有些銀子燙手得很,拿不得。
此時的季亞襄怎么看笑容滿面的縣太爺怎么都覺得心懷不軌,一肚子壞水,堂堂知縣大人怎會屈尊來訪小小仵作家中,還客氣到像來走親,送上銀兩當見面禮,反常必有妖。
君無瑕若知曉她心中所想,肯定大喊:本官冤呀!
他圖季亞襄令人驚嘆的驗尸本領,又需要一個當地人幫他開路,了解地方風俗民情,想將她納入麾下而已,誰知她是名女子。
「家屬贈銀歸家屬贈銀,本官給的是縣衙賞銀,案子破了都有賞。」他以縣衙之名給賞,由不得她不收。
看著硬塞入手中的銀子,季亞襄真有些無奈,既然無法推辭,她也就不再推了,只想趕快把話題結束,讓這一行人離開。
「敢問大人,兇手何人,可已判刑?」
君無瑕笑得可親,令人眩目,可狐貍的笑也是如此,暗藏狡黠,「兇手身分揭曉也令本官驚訝!竟是一名男子,借住陳府的一名書生,他在茶水中下毒使李氏暴斃,再將人吊上梁木,偽裝成自尋短見的樣子。」
季亞襄訝異,「書生?」不會是代罪羔羊吧!
看出她眼底惑色,他故作為難地輕咳兩聲,接著才解釋道:「陳家二少與書生有不可告人的私情,先前的慢性毒是陳二少爺下的,書生并不知情,但是書生因妒生恨,因此下毒毒害好一勞永逸!
「結果呢?」她指的是判決。
「殺人償命天公地道,書生奪人命判斬立決,秋后執行,陳二少爺雖有害人意卻未得手,故而罪刑減半,徒十五年,不過……」他話說了一半停頓,似笑非笑的勾唇。
「不過什么?」
「不過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允許陳老爺以十萬兩銀子贖其子,殺妻案得以輕判!箘e說十五年,一年都撐不過,用一個細皮嫩肉的富家子換來銀兩很值得。
季亞襄淡淡道:「大人真是仁善,民女佩服,該送個『義風可行』牌匾高堂懸掛!故枪匐x不了貪,黑豬、白豬都是豬,豬縣官。
「你在心里罵本官?」看那眼中的冷意多嫌棄呀!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了吧!季亞襄心口一緊,暗驚他的敏銳,「民女不敢!
「嘴上不敢心里怨,本官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官,絕不貪贓枉法,故而改判流刑七年,流放三千里,準家眷同行照料!顾f到最后微微一笑,看,明鏡高懸,他多體諒百姓之苦,不忍骨肉分離,親恩離散,至于送到眼前的真金白銀不收可惜,老子有錢為兒子積來世福,這份親恩自當感念。
季亞襄瞪大眼,「你挖坑……」給人跳。
他沒讓她把剩余三個字說完,連忙假咳打斷,「咳咳!本官是好官,好官吶!收來的十萬兩銀子本官打算用在百姓身上,只是不知除了造橋鋪路還能用在何處?」
他這人……太腹黑了,簡直是黑到烏鴉都說白。
季亞襄忽然很想笑,偏偏僵硬多年的臉笑不出來,對知縣大人的負面觀感略有改變,她語聲輕快地道:「開辦義莊、義學、義診皆是好事,百姓有苦難言,大人大義,帶他們走出苦海!
君無瑕頷首,「這話倒是真誠,沒半絲諷意,看來本官還是做了件好事,得人認可。所以本官任命你為義銀總管,統籌十萬兩銀子的歸處,把它們用在該用的地方!
女兒身目前要入衙當仵作給他辦事不容易,但若是他自己請來幫他管銀子的倒不要緊。
「我沒空!顾患铀妓鞯木芙^。
君無瑕眼中一閃笑意,「聽說單主簿和你有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