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奕杉變得有人性了。這句話是弄弄說的。
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不但把弄弄接回家住,還請司機接送她上下課,一時間,小孤女宋予弄變成豪門千金,對于這個身分,弄弄沒有半點不適應,反而自得其樂得很。
弄弄很認真,早上六點半出門,晚上十點進門,典型的臺灣中學生,他們沒有周休二日,只有?既,沒有娛樂休閑,只有被主科借走的體育課。
關奕杉懷疑,現代中學生以什么來調劑心情,弄弄擠擠眉頭想了半天,然后說:「哦,我們會集合在一起,嘲笑功課爛的同學!
這是哪一國的休閑娛樂?
今天,他們見識了弄弄發泄體力的方式。
星期三,十一點二十二分,正常的人在上班、正常的小孩在上課,所以出現在辦公室的關奕杉、問問和弄弄都是屬于不正常的族群。
但再不正常,至少他們都是穿戴整齊、毫發無傷,而坐在他們對面的男孩子臉卻腫得像豬頭,而他的母親,正氣焰高張地對著電話發飆。
「你臨時跑出來,公司沒問題嗎?」問問在關奕杉耳邊低語,聽說他今天有個重要的會議。
其實這種場合她來就行了,可是關奕杉早就把弄弄學校的聯絡人改成他自己,所以事發后學校通知的人不是問問,而是大老板先生。
「你覺得員工能開除老板嗎?」他笑得滿臉桃花,讓坐在右手邊的導師和校長看傻眼。
他不隨便對人笑的,今天為了弄弄,算是破了例。
看著豬頭男孩,問問很擔心閱閱殺回臺灣,怕她指著她的鼻子大罵——我才把弄弄交給你沒多久,你就把她搞成流氓太妹,算你狠!
臭弄弄,你就不能放可憐的孕婦一馬嗎?
「康太太,我們可不可以先談……」問問的問話終止于對方的白眼中。
問問不是那種會示弱的女人,如果變成豬頭的是弄弄,她的氣焰可能比對方還高,可是眼前像豬頭的是坐在對面的男孩……她最不樂意花錢了事,但是看狀況,花錢還不見得能解決。
「開會、開會,你只會開會嗎?你們那個老板到底給你多少錢,讓你連兒子都不顧……哼、哈,三分鐘,你讓我等幾個三分鐘了?再等下去,你就要到太平間見你兒子了……」
頭好痛,問問抓抓頭發,湊到弄弄耳邊!改阏l不好得罪,跑去得罪家長會會長的小孩,人家別的沒有,就是錢多。」
「就是錢多才那么眩。」
弄弄在桌子底下扭絞手指頭,其實她也很因擾的啦,可是當時那個情況,她也不知道哪條神經去拐到,沖上去就是一陣亂打,她也是在同學的拍手叫好聲中才回過神,發現自己闖下大禍——全世界都知道康晏儒的媽媽有多機車。
問問嘆氣,認命的把頭靠到另一邊,在關奕杉耳邊低語,「我還沒領到稿費,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不可以先幫我墊賠償金?」
「你確定是我們家弄弄的錯?」他輕笑,往后靠上椅背。
我們家……弄弄?
問問和弄弄相視一眼,他們什么時候變成一家人了?他們的關系,不是歹徒、肉票和肉票的拖油瓶嗎?
關奕杉的話剛好被掛上電話的康太太聽見,她的手往桌上奮力一拍,氣勢十足。
「難不成是我們家晏儒的錯?他都被打成這樣了!
「康太太,我很同情你們家晏儒,畢竟被一個瘦弱的女孩子打成這樣,自尊心一定傷得很重。」他強調了身高只到對方肩膀的弄弄,有多么的嬌弱瘦小。
「誰知道你們是怎么把小孩訓練成打手的,就是有你們這種家長,社會才有那么多犯罪事件,有本事生就要有本事教啊,放任不管,讓小孩子在外面為所欲為,這是正確的態度嗎?校長,我不管,你們一定要把這種孩子退學,讓她學一點教訓,未來才不會造成社會問題,這是為她好。」
哦,越扯越寬了哦,他們家弄弄將來是要當醫生、拯救世人的,無知蠢婦居然把她和臺灣的犯罪率綁在一起。
關奕杉臉色一冷,轉頭!刚埥汤蠋,當時是什么狀況?」
「晏儒……晏儒個性比較好動……嗯,活潑!估蠋熤斏鞯卮朐~,沒辦法,校長提醒過了,康先生是家長會會長,得罪不得。「今天他和一個同學鬧著玩……」
「老師,才不是鬧著玩,康晏儒把何序鴻打趴在地上,還逼他把錢全部交出來,不然你去問班上其他同學……」弄弄急了,出聲大喊。
康太太又奮力拍桌子,起身朝著弄弄吼叫,「你在說什么鬼話?我們家那么有錢,晏儒需要去跟同學要錢?老師,你來說!我不相信會說謊的小孩!
老師被她一吼,猛地往后退!戈倘宓拇_跟序鴻要錢,嗯……也、也許只是同學之間的玩笑。」
勒索和玩笑,是天差地別的兩回事吧?關奕杉臉色難看了起來。
「可是何序鴻的手腳瘀青、額頭還流血,他的傷比康晏儒更重。」弄弄氣憤地說。
老師尷尬的接不出話,一方是正義,一方是校長和校慶捐款,她能怎么辦?「是、也是啦……但是弄弄,以暴制暴真的不是好方法!
「老師、校長,這不是第一次了,康晏儒以為自己是家長會會長的兒子,到處欺負同學!
「弄弄……」老師對她猛眨眼。
「老師,怎么不請那位何同學出來對質?」關奕杉插嘴。
「學校護士陪何序鴻去看醫生……」
他們擔心何序鴻有腦震蕩,擺平完這攤,她還得跑另一攤,這年頭當老師真難。
「打到對方需要看醫生?康太太,你兒子的『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吧!
「那又怎樣,我已經說過要全權負責對方的醫藥費了!
果然是有好野人的口氣,關奕杉搖頭,嘖嘖兩聲。「弄弄,你說的話,班上有人可以替你作證嗎?」
「全班都可以,我們已經在康晏儒的淫威下生存得太久。」
還淫威咧,這個弄弄比康太太還會演。問問頭痛了起來。
關奕杉對老師、校長說:「校長,我想事情聽到這里,誰是誰非已經夠清楚了。我有幾點聲明,第一,如果學校缺家長會會長,我不介意在未來的三年擔起這個職務,我不知道需要捐多少錢給學校推展校務,才能讓我們家弄弄有這種特權……」他伸手指了指豬頭小孩!傅冶WC,我捐的錢絕對不會比他們少!
「第二,請老師轉告何序鴻的家長,我很樂意出錢幫他們聘律師,讓這位康同學去少年感化院蹲幾個月,我們必須讓他學一點教訓,未來才不會造成社會問題,這是為他好!
關奕杉滿口的財大氣粗,還惡意地把康太太的話拿來學舌,諷刺人諷刺得很徹底。
這時,門外進來一名中年男子,他在看見關奕杉時一驚,縮了縮肩膀,沒對校長老師打招呼,先對關奕杉低頭。
「董事長,您怎么在這里?」
「我以為康經理應該在會議室里,替我主持會議!顾目跉廨p松。
很好,打到自己人了,關奕杉笑意搭上眼角,他倒要看看,康太太還能怎樣猖狂。
「是、是小犬發生一點事情……」他看看弄弄再看看自己的兒子,搞懂了。老臉垮下,走到兒子身后,也不管身為豬頭有多么可憐,劈頭就是一陣好打!杆佬『,不好好念書成天給我惹事,你是吃太飽還是嫌我命太好……」
接下來,康晏儒的哭叫、康太太的大喊,一連串混亂場面,精彩熱鬧。
關奕杉側頭對問問說:「你還想看戲嗎?」
「不要好了,我怕對胎教不好!顾置榱舜蠛鸫蠼械目堤谎。
于是他問老師,「請問弄弄可以回班上了嗎?」
「可以,弄弄,我們一起走!估蠋熇鹋馀,她也很想逃離這團混亂,雖然她并沒有胎敦的問題。
關奕杉把手伸給問問,她想也不想地握住他的手。
臨出門前,他想到什么事似地,回身對康經理說:「康經理,我想我給的薪水好像太多了,多到可以讓尊夫人在外面作威作福……提醒我,下次在會議里,和人事主任討論這個議題。」
他很帥地帶著問問離開校長室,很帥地追上弄弄和老師,很帥地用笑容迷惑年輕貌美的導師。
「老師,很抱歉,弄弄給您添麻煩了,關于她做錯的部分,我們回家一定會和她好好溝通,還請老師大人有大量,不要計較!
「其實弄弄平常很溫和,我沒想到她會對這件事反應這么大,不過家長肯和弄弄談,我們當老師的就放心多了。」
「我保證以后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問問回眸看著關奕杉,不明所以地,她就是信了他的話,相信以后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他安定的眼神里仿佛有著無比的力量。
「那就太好了,謝謝你,弄弄,我們回去上課!估蠋熞残帕怂呐呐募绨,轉往另一條走廊。
他的手仍然握住問問,沉眉思考了半晌。
「能告訴我弄弄的故事嗎?」
「我不知道,她的過去誰都挖不出來,只知道她被父母親丟在路旁,她剛被院長撿回來的時候全身傷痕累累,瘀青燙傷、小腿骨折、臉頰紅腫,她是個受虐兒!
「我懂了!
「你要插手處理?」
「當然,我是她的監護人。」他說得理所當然。
是這樣嗎?她和閱閱、問問、閃閃,從沒討論過弄弄的監護權問題,但再怎么樣,監護人也輪不到關奕杉來當吧。
「不是吧,頂多是……緊急聯絡人!
「無所謂,反正晚上我會和弄弄談!
「好吧,如果你有空的話。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送弄弄去學武術。」
「什么?你沒看到那個小男生的豬頭臉?弄弄已經夠暴力了,你還要肋紂為虐?」
「你沒當過媽媽所以不懂,學武術的人才懂得控制自己的力氣和憤怒,相信我,我不會錯的!顾孕艥M滿地往前大步走。
她不懂他就懂!她沒當過媽他又當過爸了?拜托,他們的關系是綁匪和拖油瓶,他會不會管得太寬?
問問追上前,想和他爭辯,可是被他篤定的眼神一掃,她的嘴巴自動閉上,唉,她這個肉票會不會乖得過頭?
「你今天不是要去做產檢?」關奕杉把她的手握回掌心中。
「對哦,被弄弄一鬧,我差點忘記!
「記得跟醫生說,你清晨有孕吐的現象!
他知道她孕吐?蜜汁流過心田,澆了問問滿肚子的糖水。
「我上網看過資料,已經請管家替你準備一些蘇打餅乾,想吐的時候就吃兩片!
「哦。」問問應聲,看著他專注的臉,心悄悄的甜了軟了。
「你原本的體重是多少?雖然懷孕初期體重略微下降沒關系,但也不要太離譜……」接著,他叨叨絮絮說著身為孕婦該知道、孕婦本身卻不知道的訊息,一條一條、一項一項。
她傻了,他似乎比她知道的更在乎這個孩子?
☆
這是第幾次從皮夾里掏出照片來看了?今天的第……七次,連昨天、前天一起算的話,數不清了。
那天,照超音波時看見胎兒,那股震撼直到現在還深深地敲擊著他的心。
那是一個生命,一個努力長大的生命,他的心臟很拚命地跳躍著,速率飛快。
這個生命和他有著深厚的關系,他將要看他出生、看他長大、看他喊自己爸爸,看著他越來越像自己,看著他成就非凡……
心在胸口處緊密收縮,濃濃的感情瞬間泛濫,這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血。
十八歲那年,他失去第一個孩子,他來不及哭,只來得及把那份痛苦深埋,他折磨自己也折磨奶奶,但所有的苦,現在在這個小小的生命身上,都獲得補償,他獲得救贖。
他發誓,他會愛他、教育他,把他當成最重要的事業來耕耘;他發誓,他會寵他、給他最好的成長環境:他發誓,要把自己無緣享受的父愛加倍給他;他發誓,要盡一切能力,給他無盡的幸福和快樂。
那天,他憂心忡仲地問婦產科醫生,「為什么他長得像花生?」
問問瞪他一眼,不滿他批評她家寶寶像花生,立刻回嘴,「因為他的遺傳基因不好。」
醫生見他們拌嘴,連忙出聲,「才八周就長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它還可以聽見眙心音,有的胎兒八周還聽不見!
「所以我的遺傳基因很好?」他挑釁地回看問問一眼,這回她沒反擊。
醫生莞爾!缚雌饋,似乎是這樣沒錯!
問問看起來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在診間都是關奕杉發問。
其實,他問的問題和他從網站上找到的資料差不多,但他就是想找個受過七年醫學院教育、有過二十年接生經驗的醫生再確認一次。
走出醫院,他看見板著臉孔的問問,想起他的資料夾里有一條——孕婦的情緒會影響胎兒的發育。
他連忙笑得一臉諂媚,討好的問:「什么事讓孩子的媽不開心?」
她低頭,不發一語。
「餓不餓,我們去吃飯?」他相信,吃是她最大的幸福泉源,可惜她還是沒太大反應。
「說吧,不開心堆在心底會憋出憂郁癥!顾氖,搖一搖、擺一擺,做出那種幼稚到自己會覺得思心的動作。
她沒被安慰到,反而抿緊了嘴。
「你還在擔心弄弄?放心,我發誓,一定處理到最好,如果你真的很反對弄弄學武術……」
他的話沒說完,她的眼淚先滾了下來。
他慌了手腳,粗粗的大拇指想也不想就擦上她的臉頰,指下的觸感柔軟得出乎想像。
一個舍不得用化妝品的女生,居然有比水還滑嫩的肌膚,心漏跳了幾拍,但很快地,他拉回心神,捧起她的臉,鄭重的說:「有什么麻煩,你一定要告訴我,不然,我沒辦法解決問題!
不知道是他的手心太溫暖,還是他的語調飽含著太濃郁的關心,不愛哭的問問居然放聲大哭。
「好吧,你非要哭的話,就哭個痛快吧!
他拉起自己的袖子當面紙,抹上她的臉,也不管身上那件襯衫得花掉他十七張千元大鈔。
她哭了好久,仰起頭對他說。「我開始害怕了。」
「你害怕什么?算了,不管什么都不重要,我在這里我會保護你!
他的保護讓她的眼淚掉得更徹底。「我怕我當不好媽媽,我怕自己會發神經,跑去燒炭自殺,我怕我的孩子會在路邊撿東西吃,我怕如果生到女生,把她生得太美麗。」
他松口氣,原來她害怕的是「重蹈覆轍」。擁她入懷,他才不管現在是在大街上,他只在乎她的心情。
他輕拍她的背,親吻她的發,摟著她左搖右晃,以為多晃幾下,就會把她的擔心晃光光。
「不會的,我很有錢啊,記不記得,光是我的樓梯,鋪一層地磚就要三百塊美金?我發誓,我會讓他像公主王子那樣長大;我發誓,不會讓他老媽氣到去燒炭自殺;我發誓……」
他沒哄過孕婦,但第一次出擊,就成功擊退她的傷心,到最后,她趴在他胸前,揉著紅通通的鼻子說:「說話要算話!
她的鼻子眼睛都是紅的,頭發亂七八糟地貼在頰邊,她的衣服是廉價品,她的包包是郵局送的環保袋……但他發誓,他沒看過任何女生比她更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