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話聲未落,對岸突然傳來一記爆炸聲。
她心頭一跳,猛地抬頭,只見大雨中,有火光與濃煙從茂密的林中透出。女人還在用萬分歡樂的語氣說話,并沒有因此停下來。投影出來的金蛇消失了,改換上了手環的圖示。
“游戲手環除記錄點數之外,有多種用途,若遭到外力破壞,會自行引爆,請勿輕易嘗試。達成任務可累積點數,點數額滿即可獲得一份獎品。感謝您的熱情參與,祝您游戲愉快。”
歡樂的聲音消失,然后又是一段輕快的音樂,跟著才安靜了下來。她舉起左手,面無表情的看著那銀色的手環,檢查它。
這東西沒有接縫,除了那個投射影像的小孔,看不到鏡頭,也看不到喇叭,只有電子時間顯示在最上方?伤溃厦嬉欢ㄓ斜O視她的鏡頭和喇叭,還有炸藥。
方才那爆炸,顯然是另一位倒霉的獵物。
船屋里男人的身影浮現腦海,讓心頭抽緊,她飛快將其推開。不要是現在,不能是現在,她可以等一下再想。
她讓注意力回到手環上。
紅眼的人不曾提及這手環,不過他們找到的獵物,早在好幾年前就逃了出來,韓武麒確實警告過她,事情不會這么簡單,紅眼并沒有掌握到所有的訊息。
狩獵游戲的規則一直在改變。
她知道她不可能將這東西拆卸下來,那不是她的專業,所以她沒有試圖破壞它,她只是扯下了袖子,把左手手腕和那金屬手環一起整個包裹了起來。
那些人大可以監測她的體溫心跳,或從那些隱藏攝影機偷窺她,但她不會讓他們完全看見她在做什么。一滴血滴落手背,是鼻血。
她需要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
抬起頭,她再次查看地勢,知道自己早已不在原先那個煤礦小鎮。她轉身離開河岸,拖著疲倦疼痛的身體,走入森林里。
下不停的大雨,高熱的氣溫與濕度,四周的藤蔓與大樹,寬闊的葉面,滿地的蕨類,腐爛的葉子,豐富的物種與蟲蛇,躲藏在林間的猴子和羽毛鮮艷的飛鳥,讓她很快就知道她已不在山區。
她在雨林里。
這里的樹木很多都長滿了青苔和共生的植物,看起來像是穿了一件綠色的衣服,有些樹干粗大到可以讓數人合抱,光是分杈向上的橫枝就粗到能讓人在上面奔跑。
大雨不停的下,她走在泥濘里,嘴唇有些麻木,她知道自己身上有傷,需要盡快找個地方好好休息,就在這時,一股莫名所以的感覺讓她頸后寒毛直悚,她沒有想就往前撲倒,一顆子彈從左邊疾射而過,打在樹干上,她手腳并用的爬過腐葉和泥地,沖到樹叢里,她沒有因此停下來,停下腳步只會被人圍困,她壓低身體繼續跑,子彈追著她的腳步,有一顆甚至擦過了她的腰腹,但她清楚如何利用地形和掩體前進,她知道開槍的人會如何思考,她沒有后退,她可以感覺到那人吃了一驚,失去了準頭,她趁機一躍,上了樹,像猴子一樣利用樹干和旋轉的離心力翻得更高,前進得更快,在眨眼間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茂密的樹葉會遮住她的身影,讓對方無法看清,但她清楚知道他在哪里,他每開一槍都顯示著他的位置。子彈呼嘯而過,她旋轉翻到半空,抓住另一根枝干,改變前進的方向,如箭一般落下,在對方還搞不清楚時,就一腳踹翻了那個家伙。
她準確無誤的踢中了他的頭,眼前的家伙倒地不醒,昏迷過去。她沒收了他的槍枝,伸手確認這家伙沒有被她踢斷脖子。
她沒有,他還在呼吸。
這男人是個白種人,看起來三十幾歲,手臂上有刺青,她認得那個刺青,老鷹抓著槍與三叉戟,還有船錨在其中。
美國海豹特種部隊。
他手上沒有手環,她沒有傻到去檢查他的眼睛,如果他方才沒看清她,她也不想給那些人機會,她剛剛過來時就看見了他左眼里的反光,她清楚知道他是個獵人。
經過洪水和大雨的沖刷,她不確定自己指甲上的麻醉藥還有多少效果,她抽走了他身上的軍用匕首,割了藤蔓將他五花大綁,然后眼也不眨的拿走他身上可利用的裝備。
可惜的是,這家伙身上沒有干糧,但他有備用手槍和子彈。
她需要食物,但她太累了,所以她拿走了需要的東西,走了一段路之后,挑了一棵大樹,重新爬了上去,縮在濃密的枝葉之中,把自己藏了起來。
她很清楚,雖然手環里的聲音說明早七點才會給任務,但那不表示這些獵人會在這段期間停止狩獵。這是狩獵游戲,她是獵物,任務和所謂的獎品都只是誘餌而已。
背靠在樹干上,她掀起襯衫查看腰部子彈造成的擦傷,它在滲血,但情況還好,她放下襯衫,握著手槍,看著不斷落下的雨水,思考著自己的處境。
她有一顆炸彈在手腕上,高毅給她的高科技隱形眼鏡也在洪水中掉了,她懷疑紅眼的人知道她現在在哪里。無論如何,她還是得繼續參加這場游戲。
當初答應要來,她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反正之前在暗影集團里,她也從來不曾真的有過任何支援。如果她在這游戲里不幸喪生,對這世界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應該死了。
雨下得很大,不時還有閃電劃過、雷聲隆隆,茂密的樹林擋住了天空,卻擋不住大雨,忽然之間,想念起船屋里的溫暖與寧靜。
倫敦已經入夜了嗎?是不是也在下雨?他在聽音樂嗎?
不由自主的,她握著槍,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低垂著眼,慢慢的呼吸,假裝自己仍在船屋里。
雨好大,她的身體又冷又痛,但她可以看見他仰躺在沙發上,聽著由不知名的樂器與鋼琴合奏的慵懶樂曲。他很喜歡在雨夜里,播放樂曲,任各種不知名的音樂淡淡的、輕輕的浮游在空氣中。
那是他少數能夠放松的時候,一年之中,總有幾天是太平日子,沒有生意上門,每當那時,他總會躺在那老沙發上,將雙手交抱在頸后,枕著腦袋,聽那些沒有歌詞的音樂。
她會為他泡一壺熱茶,然后坐在角落的地板上,翻著他收藏的書。
她喜歡他播放的音樂,她喜歡喝熱熱的茶,喜歡他收藏的那些書,喜歡那無事慵懶的雨夜。驀地,她忽然察覺到身邊有人。
天色已黑,她在雨林里什么也看不見,那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她感覺得到。左邊?不,是上面。
她飛快旋轉手腕,但來人沒有給她機會,他奪走了她的槍,她傾斜身體,故意讓自己往下掉,小腿卻勾住了樹干,向下旋轉一圈又繞了回來,抽出匕首刺向那倒掛在她上方的男人,他閃過了她的攻擊,反手抓住了她持刀的手腕,她沒有掙扎,只是松手讓匕首掉下來,用左手接住,再次揮向那家伙。
遠處有電光在閃,黑夜亮了一亮,但電光來去太快,只足夠讓她看到敵人約略的身影,和那把槍。
匕首是黑的,不會反光,但她看見了槍口,她以為他會朝她開槍,他沒有,他只是以槍口擋住她的刀尖,左手仍抓著她的右手,她抽刀再砍,這次對準了他的左手,那男人卻沒松手,只用蠻力將她拉了上去。
她沒有抵抗,順勢而上,旋轉匕首揮向他的太陽穴,他再次以槍柄擋住,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右膝跟著往上踢向那男人的胸口。
他來不及擋,被踢得正著,悶哼一聲,卻依然沒有松手,反而將她整個人拉到了他所在的樹干上,當她再次揮動匕首,他閃躲開來,匕首戳進了他身后的樹干。
這男人是個高手,她知道自己不能遲疑,她沒有浪費時間抽出匕首,只再次掏出藏在腰后的槍,誰知就在這一秒,那男人卻將她往前拉,她感覺到他的手摸上了她的脖頸,她心頭狂跳,知道自己命在旦夕,雖然不想再次奪取生命,但為了保命,她飛快將槍口抵在他腰腹上,豈料幾乎在同時,男人卻扔了手上的槍,抓住了她持槍的手,把她兩手都箝制住,將她壓倒在寬闊得足以讓人躺平的枝干上吻了她。
她呆了一下。
因為他出乎意料的行為,還有他嘴里又甜又涼的味道。薄荷糖。
雨很大,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他嘴里的味道萬分鮮明。
不是薄荷口香糖,不是廉價的合成香料,也不是人工甘味劑,是完全天然的薄荷與蔗糖。
她僵住,不敢相信,可當兩人靠得那么近,她不只能嘗到他嘴里的味道,還能清楚嗅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
這不可能,那男人不可能在這里,可是她認得他的氣味,她認得他嘴里的涼與甜,即便在黑暗中也一樣。她停止了所有的動作,男人仍箝抓著她的手,在她唇邊喘息。
她可以感覺到心仍在狂跳,只是這一次,是為了完全不同的原因。
“你這個……”
他語音低微,幾不可聞,但他的怒氣清晰可見。
“笨蛋!
夜太黑,她依然看不見他,但他的體溫和氣味包圍著她。雨仍在下,但雨勢終于開始變小了。
她不敢動,不知為何因他的怒氣而畏縮,卻只能硬著頭皮悄聲開口警告他。
“我手上被裝了監控系統!
“我知道。”他不爽的低語。
“是個炸彈。”她簡潔的小聲解釋。
他的怒氣在這一秒變得更加鮮明,將她的手抓得更緊,如果她看得到他,她知道此刻一定能看見他額上冒出的青筋。
“我知道,我看見之前那場爆炸!
他再說,語音聽起來像是快咬斷了他的牙。
說真的,她不知道他為什么生氣,然后領悟過來。
“抱歉,我剛剛不知道是你!
她想當然耳的解釋著,誰知卻察覺到他更生氣了。于是,只能沉默。
他也沉默著,控制著他的呼吸和怒氣,她幾乎可以聽到他在心里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
當他終于平靜下來時,他松開了她的手,坐直了身子,她跟著坐了起來,卻聽他窸窸窣窣的掏出了一樣東西,然后開始解開她手腕上的布條,她試圖抽手,悄聲低語。
“那不能拆,會爆。”
“我知道!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還是解開了那個布條,跟著她感覺到他將某樣東西套上了她的左手,另一個像手環的東西,但她很快發現它不是,那是一支手表,因為他拆掉了她原先的那一支表。
“阿震給的,和你原來戴的外形一樣,但這一支可以干擾對方的訊號!彼龍远ǖ恼f:“我不能干擾訊號,那會讓那些人懷疑我是被送進來的。”
“他們只會以為是大雨和閃電造成干擾!
他說話的音量,不再細如蚊蠅,但還是十分低微。
不是他不信任屠震做出來的東西,她知道是因為他也曉得在這游戲場之中,一定還會有別的監視攝影機。
“設置這游戲的人還是會曉得你在這里。”她提醒他:“武哥說對方有熱感應裝置。”
“那是他們最后的手段,這里才在第二級,他們不會讓獵人那么快將游戲結束。”
他還在生氣,她能察覺到他對她的不爽,讓她心口莫名有些發悶,但同時又有種她有些無法分辨的感受,幾乎就像是她還在船屋里時那般。
她思索著,然后想起來,是安心。她覺得安心,甚至不自覺放松下來。
因為他在這里,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什么在生氣。
“你為什么生氣?”
“我沒有生氣。”
他有,他依然咬著牙,但她聰明的沒有再開口,他說話的口氣活像想伸手掐死她,有一次他這樣說話時,那個惹毛他的客戶被他從甲板上扔到了泰晤士河里。
或許他也想將她扔下樹去,不過他沒真的那樣做,只是將她方才插到大樹主干上的匕首拔了起來,旋轉匕首還給她,然后翻身下了樹。
他移動時沒有聲音,幾乎沒有,在雨中根本就聽不見他在哪里,但她知道他去哪,他去撿那把槍。半晌后,他回來了,悄無聲息。
她知道他身手很好,但她從來不曉得,這男人也可以這么安靜,可以像她一樣,如鬼魅般來去。
很少有人可以在她有意識時,無聲無息的摸到她身邊,但他剛剛確實做到了,她很確定她上樹前,這男人并不在這里,那意味著他是之后才來的,當她在樹上時,他不知從哪根枝干溜了過來,還越過了她的警戒線,攀到了她上頭。
當他回到她面前,她忍不住說。
“你知道,我沒有做錯任何事!彼聊,不知在黑暗中忙什么。
“我沒有殺人!
這一秒,阿萬聽到自己理智斷掉的聲音,他不該在這時對她發火,時機不對、地點不對,但他實在忍無可忍了,他伸手揪抓住她的衣襟,火冒三丈的脫
“你以為我為什么讓你留在船屋?如果我需要一個愚蠢、沖動的白癡當助理,我會去街上隨便找一個,去網路上雇一個,我讓你留下來,是因為就算我不管你,你也可以活下去!因為你他媽的可以保護自己!結果你做了什么?韓武麒那王八蛋隨便說了兩句,你就傻得跑到這里來替他賣命!你他媽的應該要懂得保護自己!就算要殺人放火,你也要想盡辦法保住自己的小命,而不是和那些喪盡天良的殺人犯玩什么放生游戲!你到底有多蠢,以為可以光靠拳腳和麻醉藥就能周旋在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罪犯之中?可以對抗那些發展出這種游戲的變態?可以在他們眼皮底下救出那些獵物?你以為你很厲害?很了不起?你不過是韓武麒手中的一顆棋子,就像那些獵人是那些變態的棋子一樣!”
她被他的怒氣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屏息。
她知道他很生氣,但沒想到他竟然是氣她來這里幫忙,還罵得她狗血淋頭。
她不了解,她做了好事,做了對的事,她保住了那些人的性命,她不懂他為什么要因為她把事情做好而生她的氣。
“我可以保護自己!
她瞪著他說:“我不是笨蛋,如果麻醉藥和拳腳沒用,我會做我應該做的事,就是因為我可以做到,我也會做,所以我才在這里。武哥知道我能做到,你也知道我能做到,事實上我也做到了,我救了那些人,我搜集了更多的資訊,我保護了自己——”
“是嗎?那你手上為什么會有一顆炸彈?”
他譏諷的語氣戳刺著她的神經,無以名狀的情緒驀然上涌,堵著胸口,她翻身下了樹,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