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點。
男人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了自己位在船上的小窩,他關上了大門,將身上的大衣脫下,掛到衣帽架上,開了瓶啤酒,喝完就直接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夜半時分,他因為寒冷和饑餓清醒過來,寒冷的空氣,不知何時早已滲透進屋里的每個角落,早上的陽光,好像假的一般。
他打開暖氣,注意到啤酒罐仍傾倒在地上,男人沒有多想,只是從被食物塞滿的冰箱拿了一盒三明治吃,然后脫掉了身上的衣服,離開辦公室,走進在后方的臥房,到更后方的浴室洗了個澡。
熱水沖刷過僵硬的身體,舒緩了疼痛的肌肉,讓他忍不住搓揉著滿是胡碴的臉,喟嘆了口氣。半小時后,他走出浴室,回到臥房,擦干頭發。
窗外在這時飄下了雪。
白色的雪花,靜靜的灑落,窗外的景物慢慢被白雪覆蓋。他在床邊坐下,倦意再上心頭。
那慢慢飄落的雪花,有種莫名催眠的效果。他昏昏沉沉的躺上了床,試圖繼續補眠。
雪花一片接著一片,悄無聲息的掉落著,他原以為很快就能再次睡著,但有種莫名的,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感覺,困擾著他,讓他無法真的放松下來。
有什么東西不太對,可他一時說不出來。他在內心里重復進門之后的畫面。
門、衣帽架、辦公室、沙發、桌子、雜志、冰箱、啤酒──他倏地睜開了眼。
船屋里很安靜,現在已經是深夜了,安靜是很正常的。
他赤裸著身體下了床,走在木頭地板上,回到前面的辦公室,撿起那罐空啤酒,桌上的電子鐘,顯示現在的時間是凌晨兩點。
他是在下午三點回來的,他記得進門前,他看了下時間。
他回來時,那女人不在,他以為她出門去買食物,但顯然不是,她已經把冰箱塞滿了食物。
辦公室里,暗沉沉的,只有桌上的電子時鐘亮著微光,映照著那本雜志和擱在其上,反射著時鐘藍光的鑰匙。
他走過去,看著那把鑰匙,和那本被放在桌上最新一期的八卦雜志,還有那張故意擱在上頭的名片。即便光線微弱,他還是輕易辨識出那上頭的名字。
他拿起那張名片,看見下方雜志上的照片。那是他。
即便那狗仔沒照到他的臉,他當然還是能夠認得自己。
他想她也認了出來,所以才會把這本雜志買回來。他在桌后的大皮椅上坐下,將那張名片彈回桌上。
黑夜寂寂,不斷落下的白雪,像是吸收掉了全世界的聲音。
握著空掉的啤酒罐,他把兩只長腿擱到了桌上,往后靠著皮椅,看著眼前的黑暗。她走了。
跟著韓武麒那鐵公雞跑了。
他沒有試圖拿起手機打電話給她,那小女人總是跟在他身后,替他收拾所有他弄出來的爛攤子,她不會讓啤酒罐在地上待上那么久,她不會把鑰匙遺留在桌上。
他一直曉得,她總有一天會轉身走開。
從一開始,紅眼意外調查公司就是比他更好的選擇。
他沒有萬貫家財,也沒有穩定的工作,身為一名私家偵探,他的工作收入有如云霄飛車,好的時候很好,遇到不好的時候,也曾有將近半年沒有收入。
他不想負擔別人的人生。
天知道,他住在一艘船上,這艘船甚至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他喜歡自由,所以才一個人跑出來開業。
那個女人,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意外。
他一直知道她待不久,她的身手該死的好,即便她總是像撲克牌一樣面無表情,可如果她想,韓武麒那家伙會敞開雙手歡迎她。
奇怪的金屬聲,讓他回過神來,低頭才發現自己不自覺把手中的啤酒罐,捏得萬分扁平。
他知道她終有一天會轉身離開,他一直都清楚曉得,但他沒想到事情真的發生時,會感覺這么的……不愉快?她是個好員工、好伙伴,但就只是這樣而已。
擰著眉,他看著手中扁平的啤酒罐,抬手將它扔進金屬的字紙簍里,它發出鏗鏘的聲音,落底。走了也好。
他抓起鑰匙,走回房間,經過窗邊時,他隨手將那鑰匙扔進了河里。鑰匙發出撲通一聲,沉入河里,再無聲息。
他沒多看一眼,只是腳下不停的回到床上,睡覺。
巨大的飛機從藍天上滑降而下。
機尾的標志揚著火紅的翅膀,乍一看,會以為那是只鳳凰,但仔細一瞧,會發現那只鳥,有著細長的鳥嘴,是只鶴,不是什么鳳凰。
這里是東京的成田國際機場候機室,除了那架有著紅鶴標志的日本航空飛機,站在那大片的落地窗前,還可以看到一架又一架,不同國家的飛機在外頭等待起飛與降落,繁忙的空中交通,讓機場內充滿了來自世界各地,各式各樣的人們。
當然,因為是亞洲地區,所以黑發黑眼的黃種人還是占了大多數,有些是來洽公的商務人士,有些則是前來游玩觀光的旅客。
隨著飛機的降落與起飛,機場廣播用輕柔的語音提醒人們陸續登機,接送一批又一批的乘客。
二十分鐘前,一名腳踏黑短靴,穿著一件卡其色風衣配藍色牛仔褲的女人,拖著一只黑色的登機箱,拿著一杯剛買的咖啡,走進了候機室。
離她登機的時間還有一陣子,她脫下了擋風的圍巾和風衣,找了一個空位坐下,從充滿刮痕的登機箱里,拿出了筆電,開始輸入文字。
像她這樣的女人,在這里并不顯眼,她是個黃種人,身材嬌小,樣貌普通,雙眼不大不小,頭發不長不短。她和一般住在日本的女人沒有什么兩樣,她臉上畫著淡妝,坐姿端正,服裝儀容都萬分整齊、干凈、正常。如果真要說有什么不對勁,那就是她幾乎無視人們在她周圍來來去去,也沒有去看窗外起降或等待接客的飛機,只是專心的敲打那篇文章,偶爾才停下來喝一口咖啡。
隨著登機時間的來臨,越來越多人進入候機室,每一個位子都被人占據,包括她身旁的空位。幾名旅客坐在她身旁,一邊使用手機和平板電腦,一邊聊起了最近轟動一時的新聞。
“你聽說了嗎?這一年來不斷在網路上爆料,揭發好幾樁政治和商業黑幕的P.H可能是個女人呢。”
“你怎么知道?我以為P.H就是因為爆的料都是極機密,怕遭人報復,所以才會以P.H當其匿名發文,從來不曾公開身分。”
“網路上傳得滿天飛了,上回P.H將那份美國政府的機密文件解密,引起了美方高度的重視,聽說FBI的人利用P.H發表的那些文章進行側寫,說P.H是個女人,大約二十到三十歲,是東方人!
“真的假的?”
“不知道!蹦腥艘宦柤,道:“但據說P.H手上還有不少美國政府的機密文件,有人甚至傳說,P.H握有許多國家的探員和企業財團的商業間諜名單,美國政府如此積極的想逮到那家伙,是很有可能的!
“我看不只美國政府,P.H這一年來爆的料,讓許多國家的政治圈和商業圈整個大風吹,不少財閥和政治家們現在都恨P.H恨得牙癢癢的,她會被逮到是遲早的事。”
“所以你覺得P.H真的可能是個她羅?”
“一半一半。”
“不知道她長什么樣子?”
“搞不好是個恐龍妹,哈哈哈哈……”
女人在身旁旅客的談笑聲中,不動聲色的將文章存檔,蓋上筆電,收拾東西。
差不多在這時,登機廣播開始響起,邀請坐頭等艙和商務艙的旅客開始登機。雖然如此,坐經濟艙的旅客們也一一開始起身,在登機入口自動排起隊來。
她沒有急著走上前去排隊,只是拉著行李箱走向化妝間,趁這時解決生理需要,她不喜歡飛機上狹小的廁所,說真的也不是很愛排隊。
聽到登機廣播,女人們匆匆離開化妝間,她好整以暇的處理自己的服裝,在鏡子前面確認衣領已經翻好,頭發沒有亂掉,才拎著風衣和登機箱,在剛剛好的時間,走出化妝間。
排隊等待登機的人已經差不多被消化完畢,只剩五六名旅客和空姐還在入口,她拖著登機箱走上前去,拿出登機證。
疲憊的空姐快速的看了一眼她的登機證,撕去一部分,將剩余的票證還給她。
“謝謝。”她說。
空姐愣了一下,擠出客套的微笑,回道:“不客氣,祝你旅途一路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