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行人都是面帶微笑,看起來歌舞升平、國泰民安。路邊用白色棚布搭起的豆漿鋪座無虛席,一對男女坐在板凳上,女子身穿樣式簡單的淡藍色衣裙,男子則是穿了黑色便袍,特別惹人側目,因為他們不只外貌出眾,更是位于杭州、遠近馳名的惠民堂大夫,以及他尚未過門的夫人。
路過的人無不同他們打招呼,尤其是窮苦人家受過惠民堂分文不取的治療而慢慢痊愈,更是對惠民堂的大夫和其未婚妻銘感五內。
“聽說了嗎?”坐在豆漿鋪喝豆漿的一名男子,開口對同桌人說話。
“你是說從明日開始,窮困的人和有抱負卻苦無銀子的人可以到官衙登記,若經過官衙評估同意后,就會無息或是免費給銀子,這個稱為‘濟民法’的利民方案要開始實施了,對吧!”同桌的那人可是調查得十分清楚。
“聽說這可是年前狄仁杰宰相的政策,從他在今年年中過世后,就換成右尚書仆射接手!备舯谧赖娜艘沧哌^來插一腳。
“不過我聽住在洛陽的朋友說,狄仁杰宰相在今年年初就過世了,怎么會變成年中才過世呢?”
“是誤傳啦!誤傳!據說那時狄宰相的身體已經不好了,所以沒能上朝,在家里寫奏折提交給朝廷,一直到狄宰相的女兒過世后才回天乏術。”
幾位民眾譏譏喳喳的聲音,傳入惠民堂大夫和他尚未過門的夫人耳里,兩人相視而笑。
“真是太好了,皇上最后還是實施了‘濟民法’,讓窮困的百姓得以安居樂業。”狄寧寧白晰的小臉掛著淡淡的笑容。
“是呀!只是皇上把你曾經當過女宰相的過去全部磨滅,將岳父的死期往后推,把你在朝堂上短短一個半月的功績全計到岳父頭上,你應當不會生氣吧?”李澈笑瞅著她。
“你說呢?狄寧寧沒好氣的睨著他。
李澈聳了聳肩,“對了,你知道杭州最大的說書苑,目前最受人歡迎的說書橋段是哪個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
“是‘狄家女兒替父展抱負,一夜之間成鐵相’這個橋段,說的好像是你呢!”他勾起嘴角,與有榮焉。
她的臉色一陣鐵青,“什么?這件事會不會傳到皇上耳里?”
猶記得三個月前,她從石帛縣回到洛陽,隔日立刻覲見皇帝,揭發薛懷義的惡形惡狀,沒想到皇帝為了保守秘密,下令婉兒舉刃剌她,一開始她以為皇帝真的是要奪她性命,后來才發現皇帝只是想讓她呈現假死狀態,再悄無聲息的送出皇宮,對外宣布狄仁杰的女兒已死,操勞過度的狄仁杰則因為痛失愛女一命嗚呼。
皇帝贈狄仁杰文昌右相‘謚文惠’給足了憂國憂民的忠臣身后無比榮耀。當她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而李澈則是雙手緊緊握著她的小手,告訴她,皇祖母要他跟著她離開皇宮,尋找自己的夢想人生。
后來狄寧寧陸續聽說,薛懷義被人以亂棍打死,廬陵王領旨正在回洛陽的路上,只是這些對她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一切猶如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故事,她深陷其中,才知道伴君如伴虎,以及官場上如履薄冰的真諦,眼下的日子過得太舒服、太安逸,她一點也不想因為過去而打破現在的美夢。
所以當她知道自己被皇帝刻意磨滅的過去,竟不知從何泄漏,成為說書人的營生橋段時,是既擔心又害怕,唯恐眼前的美好只是鏡花水月。
“別擔心,只是說書人嘴底下的故事罷了,皇祖母待你好,怎么會舍得再次讓你陷入不幸?”
李澈可沒忘記,當他站在白馬寺里時,親眼撞見后來入內、身著軍服之人竟是當日的領路大哥,心下一怵,不顧皇帝的命令沖向觀音像,就見皇祖母抱著血流如注的狄寧寧,聲嘶力竭的哭喊著,那時他就知道皇祖母心底是有狄寧寧的。
之后他抱著狄寧寧,受皇祖母之命,跟著婉兒走密道離開白馬寺,躲在明堂最里側,除了皇帝和婉兒外,誰都不準進入的禁地。
狄寧寧在里頭養傷,約莫兩個月后,他們才領了皇祖母的命令,離開洛陽,遠走高飛。
“嗯,你說得是。”狄寧寧淺淺的笑了。
“我們回鋪子吧!明日還得舉行我們的婚禮!崩畛簭膽牙锶〕鲆晃腻X,交給老板,接著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兩人不顧眾人的曖昧眼光,十指緊扣,直往連接惠民堂后的住家走去。
當狄寧寧與李澈來到已經張燈結彩、準備明日成婚事宜的惠民堂前時,在外頭張望的若藍興高采烈的跑了過來,強拉自家主子到屋里看看。
狄寧寧拗不過若藍,于是松開李澈的手,小跑步穿過惠民堂,進入住宅內,就見王管家、王媽,以及跟著他們由洛陽悄悄搬遷來杭州的昔日宰相府奴仆們,全都圍在一個個貼著紅紙的木箱前,似乎很想知道里頭裝了什么寶貝。
這時,李澈雙手負在身后,也走入大廳,偏著頭看向擺在大廳中央的十多個木箱,再看王管家將一張賀卡遞到狄寧寧的面前。
“這是送木箱來的人交給我們的,之后什么話也沒說就離開了。”
“小姐,我們可以把箱子打開來看看嗎?”好奇心重的若藍可是等不及了。
狄寧寧點了點頭,允準若藍,同時接過王管家遞來的賀卡。
奴仆們一個接一個打開木箱,里頭擺放一件件折迭得整整齊齊的衣物。
“小姐,這衣服真的好美,雖然樣式并不繁復,但質料上好,小姐穿起來一定非常合適。”若藍伸手摸了摸衣服,接著雀躍的抬起頭報告。
狄寧寧對于成堆的衣物感到疑惑,然后將賀卡從信封中取出,只見卡片上精雕細琢著一個“囍”字,接著打開賀卡,卻見上頭寫了五個蒼勁有力的字,淚珠頓時猶如斷線的珍珠,一顆顆滾落,打上她的手背,然后滴在地板上。
李澈瞧她淚眼婆娑,慌亂的上前,想接過她手上的賀卡,就見她一邊將賀卡交給他,一邊張開雙臂環住他的健腰,把小臉埋進寬厚的胸膛,啜泣不已。
他一手撫著她的背部,一手打開賀卡,只見上面寫了“日月空靜好”五個字,薄唇淺淺的勾起。
狄寧寧與李澈當然知道這代表了什么,“日月空”是武則天自創的字體,
用來稱呼自個兒名諱的“武圣”。
然而一堆不華貴卻凈素淡雅的衣物,顯然是在狄寧寧當上宰相的第七日,進入明堂的天井內與武則天閑話家常時,李澈提議要皇帝替狄寧寧打理適合她的衣物提案。
武則天牢牢記在心底,就在他們倆成婚在即時,送來二十幾套常服和一套茜紅色嫁服,當做是對他們的一番心意。
“你說,皇上還會怪你嗎?”李澈低下頭,笑望著懷中的狄寧寧。
“不,不會的!钡覍帉帗u搖頭,淚珠又是一連串的滾了下來。
這夜,李澈拉著狄寧寧,試穿了一套又一套武則天替她準備的衣服,除了那套明晚打算好好欣賞的茜紅色精致嫁服外,他可是她每換一套衣服,就會在她身邊轉一圈,接著在她臉上吻了一下,直稱好看。
一男一女的笑聲,由點著二十盞燭火的房里傳來,圓月高高掛在天幕,形成溫馨又飽含滿滿愛意的夜晚。
天橋底下、飯館內,說書人依然熱烈傳唱的“狄家女兒替父展抱負,一夜之間成鐵相”,以及“王爺鐵相攜手破案,假行僧臉上無光”的橋段,總是吸引不少人前來聽故事,只是故事中的主角早已消失在唐朝歷史上,成了平凡百姓,過著稀松卻踏實的人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