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穿這樣如何?」
任晴過了晚餐時間才慢吞吞的走進家門,從冰箱里拿出礦泉水,打開瓶蓋就口,咕嚕咕嚕的灌下冰水,深邃的雙眼打量了母親的穿著,放下礦泉水,淡淡的回答,「穿這樣去約會不會太樸素?」
女人睨了他一眼,「誰說我要去約會?這是明天參加你的畢業典禮的衣服。怎樣?夠不夠正式端莊?」
任晴攢起劍眉,「畢業典禮?」
從小到大,學校的任何活動,她從來不參加。
女人和兒子相似的眼掃過他,腳跟一旋,回到房間里,聲音傳了出來,「今天你女朋友告訴我的!
任晴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俊臉上洋溢著不耐煩,「她不是我女朋友。」
「前女朋友。」女人探出頭,看他不反駁,才把換下來的白色洋裝遞向他,「任晴,你幫我修改這件洋裝,好不好?最近好像又瘦了,腰圍有點寬!
他冷冷的瞅著她,「沒人叫你來。」
絕對說不上是怨恨或是討厭,畢竟以他的個性,如果真的看不順眼,早就離家出走,和她斷絕母子關系了,明白母親的心力都放在戀愛上,對自己疏于照顧是常態,他只是單純的不希望她來。
反正她也從來沒來過,現在這么做,難道他就會高興?又不是小孩子,都幾歲了?這個年紀還會希望父母來參加學;顒拥娜藛?
女人硬把洋裝塞給他,然后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我又沒說是去看你,反正你也不會領什么獎,去了應該是我丟臉。」
誰說他沒有領獎?
雖然參加考試的人數不少,考上的人意外的不多,大多在準備指考,所以他這個只是考上了私立學校的人也能上臺領獎。
算是湊數充場面吧!不過毋需告訴她。
「那就不要來!谷吻绮粣偟泥土艘宦,打算把洋裝丟還她。
「聽說你為了考上大學,用功了整整一年,雖然比起別人用功三年是遲了些,但是會考實踐大學的服裝設計系是你特別選的吧?」
他微挑眉頭,一語不發。
女人斂下眼,把玩著指頭,「我聽說你對服裝設計這方面有天分,所以就當投資好了,大學的學費只要你能半工半讀出一半,另外一半我會替你想辦法!
都是因為兒子是個悶葫蘆,什么都不說,今天她難得回家一趟,跟他提起有熟識的汽車工廠在找學徒,要他畢業后過去試試看,沒想到他卻說要去讀大學。
突然這么說,她會嚇到也是理所當然的,尤其又是私立大學,聽說學費貴到不行,一心認為這個根本不愛念書的兒子是要去浪費錢,她當然會反對。
然而今天聽過齊朝予說的話,她終于明白前因后果,而且還被當面指責了做母親失敗的地方,讓即使有兒子仍自由自在恨了的她稍微自我反省,最后下了這個決定。
她畢竟是他的母親,在小孩有能力自給自足之前,供給他所需要的一切,大概是她這個失格的母親唯一能做的補償。
「我知道我這個做母親的始終讓你很失望,不過只要是你有心事做的事……我是會支持的,雖然有大部分原因是你很難被說服。」最后一句話,她說得特別小聲。
任晴面無表情,眼眶卻閃爍著深思的光芒。
「這些是她跟你說的?」
「她?喔,你……齊家的大小姐嗎?是啊!」女人在兒子的眼色下改口,「她告訴我那么多關于你的事,還拜托我一定要參加你的畢業典禮,說這樣肯定能讓你開心……原本我還以為就是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沒想到挺為你著想的,是個不錯的女孩……」
何必這么做?他們都分手了。
任晴避開母親意有所指的眼神,無意識的盯著某個定點,片刻,眼神堅定得仿佛作了什么決定,修長的身軀站起來。
「我出去一下!
※※※
為了避開暑氣,畢業典禮在接近傍晚的時間舉行,當結束時,也已經是晚上了。
齊朝予在老師一一分發完畢業證書后,仍然留在教室里,沒有事離開的樣子。
「班上同學要到河堤邊放煙火,慶祝畢業,你真的不去嗎?」要一群同學在教室門口等著,藍孔翠問。
揚起淺笑,齊朝予搖搖頭,「我想再留下來一下!
明白她想要靜靜的獨處,藍孔翠不強求,說了再見,便和同學們離開。
當整個教室只剩下自己時,齊朝予慢吞吞的起身,刻意放松步伐,走到隔壁教室,確定沒有人,才筆直的朝著那絕對不會錯認的位子走去。
聽說他們畢業之后,學校就要將課桌椅汰舊換新,所以他們和一、二年級的學弟妹將是最后使用這種木頭課桌椅的學生,今天還有不少參加畢業典禮的家長都在問,能不能搬一些回去用?也有學生想要留下紀念,所以預定了陪伴自己最后一年的課桌椅,因此已經有些位子空了。
幸好他的還在。
纖細的指尖輕觸桌面,總是刻意疏遠的雙瞪瞬間融化,浮現未曾在任何人面前顯露的柔情。
充滿使用痕跡的桌面,用立可白寫了些字,但都是很久以前的痕跡,沒有任何是最后使用這個座位的男孩所留下的字句。
藏在心底最甜蜜也最苦澀的回憶翻飛,她忍不住在空無一人的教室內坐下,模仿著每次看到他趴著睡覺的樣子,也趴了下來,眼淚靜靜的淌下。
她曾經很喜歡一個男孩,他闖進了她小小的世界,弄得天翻地覆,卻也有許多美好的事發生,他教會她不要扼殺自我,讓她繞著他打轉,她卻無法帶給他同樣的感覺,于是失去了他。
課本上并沒有我想知道的事。
真的,他說得沒錯。
他們真正想知道的事情,課本上完全沒有解答。
該怎么樣才會有勇氣說出自己想說的話,讓別人不會誤會自己的意思?
怎么樣喜歡一個人,才不會傷害對方,或者是互相受到傷害?
該怎么做才能和他一起擁有幸福?
該怎么樣……才能和他在一起?
也許等到長大后就會忘卻現在感覺到的辛苦生寂寞,以及努力追求仍然得不到的悲傷……至少所有的人都是這么告訴她的。
但是今天她就要畢業了,走出校門所便是大學生,也象徵一個階段的成長,偏偏有種踏出校門后,某部分的自己會永遠的留下,這種悲傷的感覺也永遠會跟著自己的預感。
為什么所有的人都認為初戀不會有好結果?
在人生中,這是她第一次確定自己想要什么,而且是如此的渴望,為何越想要的東西越無法得到?
她愿意用擁有的一切去換取……
「那是我的座位!骨謇涞纳ひ敉蝗豁懫稹
齊朝予像是被雷劈到,迅速從椅子上跳開,滿臉錯愕,眼淚也止住。
越來越高大,冷漠、寡言的任晴站在自己的座位旁,熾熱的黑眸瞅著她。
他……還沒走嗎?
「你……」她不知道如何解釋,尷尬的抹掉淚痕,粉頰上染上一層赧紅,只因為他沒有跟往常一樣回避她的視線,反而緊盯著自己。
他在看什么?為什么要突然出現呢?
這樣一來,她原本想好好的整理心情,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放棄的感情,瞬間又悄悄的蘇醒了。
兩人的目光糾纏了一會兒,察覺她欲開口,任晴率先別開眼。
「這么晚了,還不回家?」他語氣冷淡的問。
齊朝予心口一縮,忽然鼻酸。
為什么只是說話而已,都能讓她感覺到這種懷念的心痛?
「我……」她等了一下,確定不會發出一絲絲哭音才開口,「快了。」
任晴瞄了她一眼,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紙盒。
她想了一下,認出那是煙盒。
「你……」他又開始抽煙了嗎?
「什么?」他把香煙放進口袋,雙手也一并沒入。
「聽說你考上實踐大學,恭喜。」齊朝予終究沒有問出那種太私人,仿佛多管閑事的問題,畢竟他們已經是普通同學的關系了。
「嗯!顾狞c了下頭。
「我……要出國留學。」一個沖動,讓她說出了自己的未來規劃。
「我知道!顾匀幻鏌o表情。
還以為他也跟她一樣偷偷的打聽有關對方的消息,不過看見他冷漠的表情,又想到她的事在學校里從來就不是秘密,不用特別探聽都能知道,她忍不住苦笑。
凝視她莫名的復雜笑容,任晴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輕觸她的眉心,嘴唇蠕動,似乎說了些什么。
齊朝予愣住了。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他是這么說的嗎?還是她看走眼了?
察覺她劇烈變動的表情,以及雙眸里浮現的霧氣,俊美的五官瞬間變得扭曲,縮回手,臉色鐵青的說:「我先走了。」然后腳跟一旋,迅速離去。
她眨了眨眼,片刻后,大腦才重新轉動。
他走了……剛剛發生的事,就像一場仲夏夜之夢。
大概是不習慣看女生哭吧!也可能是對她的眼淚感到困擾……無論如何,絕對不會是出自心疼,所以別再想了,想太多的話,難過的還是自己。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上傳來,當她重新燃起希望之時,聽到藍孔翠的聲音在隔壁教室響起。
「小予!」
齊朝予連忙慌張的走出教室,「我在這里!
藍孔翠探出頭,有些懷疑她是從隔壁班走出來的,不過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讓她折回來告訴她。
「快!快到游泳池畔去看!顾龔娎幻魉缘凝R朝予,小跑步奔向游泳池。
齊朝予根本來不及問清楚,到了游泳池畔,發現已經有不少人聚在那里,還有些人不斷的爬下跳水臺,似乎游泳池里有什么。
會是什么?
她記得星期五游泳池才放掉水,打掃過,里頭應該是空的,為什么大家都圍著看呢?
「快點!」
藍孔翠沒有給她停下來喘息的時間,直接爬下跳水臺,擠入人群中,終于能看清楚底下的情況。
偌大的游泳池內,用蠟燭排成了幾個英文單字——Thanks for your love。
「到底是誰做的?」
「昨天有嗎?」
「是不是利用今天早上啊?」
「是在向誰告白嗎?」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好漂亮,對吧?我們本來都到河堤了,有人過來說游泳池內有精彩的景象,所以大家都趕回來,沒看見你,我本來以為你已經回去了,還好還在……真的很浪漫,對吧?我們學校有幾對情侶?還是有人利用畢業之際告白?問題是,學校嚴禁煙火,不能帶蠟燭和打火機啊!況且今天還特別做了安全檢查,應該不會有人攜帶這種東西吧?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原本也和別人一樣猜測是誰做的,聽到藍孔翠這么說,齊朝予的腦海驀地閃過一個畫面,隨即轉身,擠開拼命往上爬的人群,向下跑去。
「小予,你要去哪里?」跟不上她的腳步,藍孔翠大聲嚷嚷。
「找人!顾掖俚膩G下這兩個字,一心一意只希望自己能跑得更快。
她不確定是不是,不過會不顧校規,隨身攜帶打火機的人,剛好就認識那么一個。
盡管是猜測也好,她是不是能存有一點希望……是他做的嗎?
無論如何,她想見他一面。
※※※
「任晴……」
從沒忘記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他加快腳步,戴上安全帽,發動檔車引擎。
個兒嬌小,速度卻驚人的齊朝予擋在他的前方,剛被淚水洗過的雙眼璀璨明亮。
「讓開!顾纳ひ舫练。
她干嘛追來?
「不!顾龜嗳痪芙^。
咬緊牙根,他故事摧動油門,想嚇走她。
無奈她說不走就不走,一動也不動,和他杠上了。
「你到底想干嘛?」威脅起不了作用,任晴終于脫下安全帽,俊容鐵青,直瞪著她。
難道她不知道站在車子的前面是很危險的事?
「請你誠實的回答我一個問題。游泳池里用蠟燭排成的字,是你做的,對不對?」她以肯定大過疑惑的語氣詢問,卻暗暗的祈禱真的是他。
她不想失望,現在只想要一個機會。
「不是!谷吻缒抗怃J利,想也不想的反駁,口氣卻太過急促,顯得欲蓋彌彰。
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猜是誰做的,她卻能想到他?
這種行為并不像他會做的吧?就連他都不相信自己會為了感謝她對他的母親說了那些話而這么做,她為什么不懷疑?為什么會用這種篤定且信任的眼神注視著深深的傷害過她的他?
「如果不是你做的,也沒關系……那你一定不知道寫了什么,對吧?」盡管心知肚明,不過齊朝予沒有拆穿他顯而易見的謊言,語氣緩和了些,「Thanks for your love。分手后,我想了好久,十分難過,怪過自己,也怪過你,沒想到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反而詮釋了我現在的心情……我喜歡你!顾痤^,整個人散發出堅定的氣勢。
他深吸一口氣,瞪著她的黑眸瞠得更大,活似她的頭上長了一對惡魔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