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素色轎子在天香樓門口停下。
落好轎,帶頭的轎夫走到窗邊稟報。「公子,天香樓到了!
「嗯!苟跏柯〕烈饕宦暎伦叱鲛I子。
在天香樓門口,早早接到通報的杜鴇娘見他下轎,立刻迎上前招呼!钙吖,您來了!
「姨娘,廂房可備好了?」眼前的杜鴇娘是天香樓的老板娘,也是父親當年在京城為官時的紅顏知已,兩人的幽情鮮有人知,直到父親遷官廣州,臨行時特意交代自己有事可托杜鴇娘幫忙,他才認識了杜鴇娘。
而杜鴇娘為人和善識大體,這些年對鄂士隆尤其像親生兒子一般照顧,鄂士隆自然也視她為在北京的親人。
「七公子的交代,姨娘什么時候誤了事?」
鄂士隆和顏笑開。「其它二位可到了?」
「四爺還沒到,不過爵爺來了,正在房里給絳英伺候著!
在外不帶劉管事,不用額駙頭銜,而且特意與好友們約在這煙花之地天香樓,看得出鄂士隆并不想讓人知道自已身分,甚至是見了誰。
只因設計父親的幕后之人若真是富祥,那他必定會隨時注意自己的動靜,他不得不多加提防。
即使真不巧遇上熟人,在這妓樓彼此也心知肚明,只當自己是男人一般風流,耐不住家里矜貴的公主罷了。
抬眼再望了天香樓的匾額,鄂士隆沒再停步,便在杜鴇娘的招呼下往內步去。
當他英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后,兩個在旁伺機的小丫頭,也隨之往前探出身子,走出牌坊底下。
其中一個眉清目秀的,看見「天香樓」三個大字后,小臉立即血色全失。
這名字……怎么會跟她知道的一模一樣?!
「格格,這天香樓是什么地方?」綠豆打小進宮,別說沒見識過外面的世界,就連世上有妓院這事都不知道。
神情驚愣的明璣,想起了齊琪格的話。「男人養小妾的地方……」
他竟然真的養了小妾?這是為什么?難道鄂士隆對自己真的只有兄妹之情,而不是夫妻之情,所以他才愛上了別的女子?
可是這些日子,她明明看出了他的情意,那日在馬車上也是……她無法相信結果會是這樣,卻又找不到理由拒絕相信。
明璣只覺心都掐緊了,不知道該怪他還是怪自己,為什么到如今她才知道額駙的心并不在自己身上,如果她能早點知道,不……如果她能早點發現自己的心意,能早點挽回的話……
胡思亂想著這些,明璣咬了咬下唇,甚至開始后悔跟蹤鄂士隆,那么她也不會知道這些讓自己痛苦的事了。
「養小妾?」綠豆睜大眼,聲音不由自主拔高!父窀,您是說額駙他背著您,在外面有二夫人嗎?」
「小聲點!」她喊得太大聲了,明璣立即斥喝她。「還有這是府外,別再喊我格格了,看清楚我們現在可是平民打扮。」
綠豆趕緊捂住小嘴,拼命點頭。
明璣心煩意亂,難免口氣嚴厲,然而見綠豆害怕,她也恢復了點理智,對她放柔聲音!赴咽址畔掳伞!
綠豆終于放下手,小心地開口。「那……小姐,我們現在怎么辦?」
明璣再度望向天香樓,不想就這么罷休!傅劝桑
「等?」
「對,等額駙出來。」雖然把最糟的狀況都想過了,但她還是有一絲相信鄂士隆。他既然已娶了自己,絕不會是左擁右抱之徒。
所以她要親眼看清楚,看他到底會在這天香樓待多久,若沒有親眼見到女子伴著他,她無法要自己死心認清這事實。
「小姐……」綠豆見她生氣,連帶說話也小心翼翼!缚墒穷~駙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出來,不如綠豆找個位兒讓您坐,我們歇著等吧?」
「好吧!
于是綠豆伺候她走到天香樓前頭轉彎處,一家掛著小米粥棚的攤子,還幫主子叫了碗粥跟大薄餅。
明璣無心吃東西,便讓綠豆自己開動,然而直到她的粥都喝完了,鄂士隆還是沒出來,眼見主子臉色越來越難看,綠豆不敢再多話惹她心煩,只好安靜地嗑自己的大薄餅。
明璣的目光緊盯著天香樓,就怕漏看了他出來的身影。她既緊張又害怕,不自覺牢牢撫摸左手上的白玉鐲子。
如今也只有這世上唯一與他共有的信物,能讓她堅信他的心仍安穩地屬于自己。
直到半個時辰后,鄂士隆走出了天香樓,眼尖的明璣立刻站起,往前頭踏出了一步。
她太急于注意他的動靜,沒發現自己快撞上別人。
「喂!你走路看不看路?!」明璣不小心撞到橫過眼前的大漢,立即惹來男人的注視。「唷,你這丫頭倒是長得挺標致的,怎么樣?要不要陪貝子爺我喝喝茶啊?」說著,對方還動手抓明璣的小手。
「放開我——」明璣大驚失色,立即掙扎。
多莽不愿放手。「別害臊,就陪爺玩玩嘛……」
「你快放開我!顾烂氤槭,覺得對方的舉動太冒犯,再說她的手只給額駙握過,而他絕對不會像他這般粗魯。
「你快放開我家小姐!」綠豆見主子給狂徒纏上,也沖上來用自己的身體隔開他們。「你……你要喝茶我陪你,不要抓我家小姐……」
「呸!憑你這種姿色也想跟貝子爺我喝茶?!」想他多莽貝子什么國色天香沒見過,哪看得上眼前這頭小肥豬。
「去!給貝子爺我滾到一邊去!」
在三人拉拉扯扯之際,明璣的小手被抓得破皮,疼得她不禁喊痛!负猛!放開我……」
「干什么?」忽然出現一聲斥喝,就見鄂士隆直接抓開多莽。「多莽,堂堂天子腳下,你也敢在大街調戲民女?」
一見到出手的是鄂士隆,明璣跟綠豆都嚇壞了,兩人一掙脫了便趕緊背過身子,不敢正視后面的男人們一眼,就怕被鄂士隆發現是她們主仆二人。
「原來是和碩額駙,怎么你也在這里?」多莽見來人是他,神色未有收斂,反而揶揄道:「我要是沒記錯,這可是花街,我在花街上攔女人與你何干?再說你堂堂額駙不在家陪公主卻出沒在此,莫非也是跟我一樣出來找慰藉?」
「住口!多莽。」鄂士隆眼色冷冽地警告他。「你無視自己是皇親國戚,不知道謹言慎行,也別抬我額駙的名,把我跟你比在一起!
眼前的多莽正是當今國丈府的小貝子,有姊姊在宮里當皇后,天下人誰不敬他三分,也莫怪他品行乖張,甚至仗勢欺人。
被他這么反削一頓,多莽惱羞成怒,語氣轉冷!改銘{什么教訓我?有空講那些大道理,怎么不回去教教你父親做官的道理?」
「你說什么?」
多莽冷笑,隨即傾身對他低語:「兩廣總督窩藏貢銀,聽說皇上大怒,特命富祥查證,如今就等富祥找齊人證物證,你們鄂氏一家就等著滿門抄斬了……」當今的皇上以重吏為治國安策,只要貪官,必定以極罪論處。
鄂士隆聞言,一則吃驚富祥奉旨要查父親的事,二則吃驚多莽竟比自己還早知情此事,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莫非他與富祥交情不淺?
暗自酌量其中內情,鄂士隆卻面不改色,只用平穩的聲音回道:「那我倒要看看,今日的事若鬧進宮去,是我先被抄斬,還是你這貝子先被革爵?」
身為皇后的弟弟,他光天化日搶奪民女,這丑事若鬧到皇上跟前,恐怕他這個國舅爺也要倒大霉了。
聽出他話里的威脅,多莽冷靜下來,不得不收斂氣焰!杆懔!不就個女人嘛,既然額駙你喜歡,那就當我讓了!箛虖埖卣f完,多莽橫一眼,就自行離開。
鄂士隆冷眼見他離開,這才回頭,平心靜氣地看向剛被多莽調戲的兩人!竷晌还媚餂]事吧?」
明璣拉起手絹不敢出聲,只見綠豆也掩著臉,躲在明璣身后,光搖頭不答話。
看樣子,大概是受了驚嚇……
鄂士隆心頭有事,也想快些去弄清楚多莽說的事,便不再多擾。「姑娘快走吧,這里是煙花之地,是非很多,路上還請自己小心!
語罷,他轉身回轎子旁,準備打道回府。
此刻,明璣才敢放下警戒,怯怯回視那個已經遠離的男人……
「格格,現在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她很想跟上去,看看他是否還有別的去處,可是心里又有強烈的不安,畢竟她們剛剛差點讓他認了出來……
就在她猶豫不定之時,遠處的鄂士隆忽然停步。剛剛持手絹遮臉的姑娘身影有些熟悉,而且她那手絹是練絲金縷作成,貴重無比,明璣身上就有一條。
可尋常人家姑娘怎有那樣的手絹?越想越古怪,他不禁回頭望了兩人一眼——
那一眼,就算隔著人群,還是讓他與明璣的目光交會了。
明璣倏地凜住氣息,知道他看見自己了。
「格格……我們是不是該快跑啊……」綠豆扯了扯她,也讓明璣回過神來,馬上與綠豆往人潮里逃開。
鄂士隆的目光也在那一刻閃過錯愕,彷佛看出剛剛被多莽調戲的女子是誰了——
「怎么了?」費揚古這時步出天香樓,不解他為何呆愣在門口。
「費爵,幫我個忙,替我向榮巽親王報訊,說我改日再去見他!菇袢諛s巽親王臨時被叫入宮,他原想等等到王府與他商議父親的案子,可這會兒他沒辦法分心!肝矣惺碌民R上回府一趟!
他必須馬上回去,只有這樣,才能證實剛剛看到的人的確是明璣。
她竟然背著自己偷偷出府,還因此惹上了多莽?
鄂士隆一回府邸,連人也不喊,直接就上公主府找人。
他的腳程比女子快,很有把握能在明璣主仆回府之前先一步到達。如果剛剛見到的小丫頭的確是她們主仆,那么這會兒她們肯定不在公主府。
然而進了白玉拱門,他卻被守著的劉管事給擋下。「額駙,您……您不是辦事去了嗎?怎么這么快回來?」
「格格在房里嗎?」
「當然在,奴才一直守在這兒呢,格格剛好用完晚膳……」
不相信他說的話,鄂士隆青袍一揚,直接走向那門扉緊合的廂房。
「唉呀!額駙,您不能進去,格格下了命令,不讓人給進。 箘⒐苁略诤箢^吆呼,不懂鄂士隆怎這么怒氣沖沖的。
鄂士隆推開門,見房里果然空無一人。「人呢?」
劉管事也大吃一驚。咦?人呢?
空氣里還彌漫著他熟悉的白梅香,可是心愛的人兒卻不在房里。鄂士隆緊握拳頭,氣明璣竟不聽他的話,獨自溜出府邸。
難道她忘了自己跟她說過,京城疹疫凌厲,萬萬不可出府嗎?
萬一她因此感染上疹疫,萬一她……
慍怒的眸色倏緊,她對自己是如此重要,鄂士隆不敢再想下去,也怕自己盛怒會嚇到明璣,便穩住想發火的心神,往榻上一坐,決定在房里等明璣回來。
過了半會兒,房里左側的屏風后突然傳來動靜,接著就見綠豆扶著明璣,只著單衣披風,十分孱弱地走了出來。
「額駙,你怎么回府了?」明璣強忍弱體,無事般地微笑開口。「今晚你不是有事嗎?」
幸好她們來得及趕回府,而且走的是后門,可以很快進了公主府,正好假裝自己不適。
鄂士隆見她好像有恙,一時起身想慰問,可是理智卻在同時告訴他,這很有可能是她的脫罪之戲,于是他忍住心疼,只是輕問:「格格怎么了?」
「剛用了晚膳,結果肚子鬧不舒服,因此歇了一歇……」
「怎么回事?劉管事,今晚格格究竟吃了什么?」他責問,府里對格格的飲膳向來管控嚴格,不允許有一絲不潔凈,她不該用了頓膳就鬧肚子。
劉管事愣了愣!高馈际切┢匠5牟松懈窀駩鄢缘淖黼u跟蟹黃……」奇怪,平日格格吃這些都沒事的。
鄂士隆瞇眼,突然問綠豆!妇G豆,格格晚膳后點心用了什么?」
點心?綠豆腦里忽然出現好多好多種點心,有下午她偷吃的,還有剛剛在大街上吃的,可是,她不知道格格有吃什么啊……
「怎么不說?」鄂士隆銳聲逼問,知道她性子傻瞞不住事!改阋恢痹诟窀裆磉吽藕,難道你不知道?」
「那個……」綠豆趕緊吞了吞口水!赣薪鸾z片、蓮蓉酥……」
「還有什么?」吞吞吐吐,肯定有鬼。
又聽到他的斥問,綠豆一時嚇傻了,竟供出剛剛在大街吃的點心!高有小米粥、大薄餅……」
「胡說八道!」見她的謊話不攻自破,鄂士隆拍案起身。「府里怎么會有天橋的賣食?綠豆,你是不是拐格格出府玩了?」
「額駙……」明璣也被他嚇一跳,眼見形跡敗露,趕緊拉著綠豆退后一步!改銊e生氣,是綠豆她太緊張,不小心說錯了……」
「是嗎?」鄂士隆轉向明璣,怒氣因她的不知悔改而無法克制!改敲锤窀褡约赫f,今晚是不是一直待在房里,半步沒離開府?」
明璣心虛地凜住氣,但為了綠豆的安危,只得撒謊!甘。」
她竟然還敢睜著眼睛說謊——
「好……」鄂士隆薄唇一抿,決定要用重刑。「來人!綠豆雖沒有誘拐格格出府,但私自出府擅離職守,理應掌嘴二十為戒。」
「額附不要——」綠豆驚慌地看向明機。「格格,救命啊——」
這話嚇得明璣馬上用身體護住綠豆,見鄂士隆氣得認真,逼不得已,只好對他坦承。「額駙,你饒了綠豆,其實是我自己說要出府的,一切都不干她的事……」
見她終于承認,這一刻,房里的氣氛也因此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