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破壞崔、白兩家的聯姻,華少陽扮作落魄書生,進了白氏霓裳坊做帳房。
因為崔大少催得緊,所以華少陽沒時間多做布局,他要在最短的時日內表現自己,讓白靈君注意到他,然后──偷走她的芳心。
像這種年紀的小姑娘,一旦愛上,常如撲火飛蛾,除非燃燒殆盡,否則不會回頭。
屆時,別說崔家提親了,只怕皇上下旨要封她為后,她都會抵死不從。
當然,偷心完事,他會立刻逃跑,否則害她愛太深,尋死覓活要嫁他為妻,他絕不是禍水東引、引進自己房里了?
他才不會干那么蠢的事,壞人姻緣是偷心就好,人他是不會要的,雖然……嗯,她長的真的很美,不過一想到她在演武場上剽悍的表現,華少陽對崔大少的想法深深贊同──娶妻求賢淑,光有一張美麗面孔,比如虢國夫人,那種貨色能娶進門嗎?
恐怕這樣的女人一旦成為妻子,做老公的就要成天活在水深火熱中,而且頭頂常年綠油油,比龜公還不如。
他只用了一天就把霓裳坊三年的帳簿理得清清楚楚,并且查出至少一百處錯誤,足見其他的帳房先生虧空得有多離譜。
可即便霓裳坊的虧空巨大,白氏商行依然蒸蒸日上,每年的營業收入都在往上遞增。
說到這點,他也不得不佩服白靈君了,要不是她太會賺錢,日進斗金,哪里養得起那么多白眼狼帳房?
他這位新進小帳房,并沒有把發現的問題交給老掌柜,直接找上白府,求見白靈君。
他現在扮的是會做事,不會做人的蠢書呆,所以盡可能把人際關系搞得亂七八糟,他也不在意,反正這椿任務不會太久,事后白靈君要怎么收拾這一堆爛攤子……關他什么事?
府內,白靈君聽說霓裳坊新招的帳房有事相詢,不覺納悶。
霓裳坊管理嚴謹,凡事都有主管層層把關,從未有人越級上告,這華少陽到底發現了什么大事,竟直接找上她。
她讓人把華少陽請進來,一入房,他便通紅著臉,將一疊帳簿送到她面前。
“小姐,這些帳簿全都有問題,恕小生無法處理。”
白靈君嚇了一跳,再看他白皙面容一副憤怒難平的樣子,心下了然。這是個眼睛里揉不下半點沙子,耿直又不通人情的書呆。
他恐怕不知道,他這樣一告,往后,霓裳坊里的老人一定找他麻煩,他日子可就難過了。
其實霓裳坊里有些小蛀蟲,她心里也是有數的,但水至清則無魚,所以她對一些小小貪污向來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不是太過分,她也不會追究。
畢竟,霓裳坊的營運還是很好,那么她也漏出一些錢財換取底下人的用心辦事,何樂而不為?
唉!他是讀書讀到腦子僵化掉了,才會為這么一點小事,氣成這樣。
“如果只是小小虧空──”
她正想教他一些商場上圓融處事的技巧,他一巴掌拍在那些帳簿上,砰地大響,嚇得她一時忘了自己想說什么。
“小小虧空?!”他怒道:“一年將近兩萬貫錢不翼而飛,是小虧空?”
“什么?!”白靈君跳起來,她也怒了,本以為不過是幾百、上千貫的小數目,權當打賞坊里那些老油條了,想不到竟高達兩萬貫之多!“你沒算錯?”這帳簿她也是每日核對的,不該有如此大的差距。
難道那些人做假帳?還是一直以來,她都算錯帳了?
“小姐可以懷疑小人的學問,但小人的算數之道卻是名家相傳,斷無差錯之理!
“可是……”她還是無法相信,“你把錯誤的地方標出來,我們重算一回!彼钊四脕硭慊I,準備連夜把所有帳目都理過一遍。
華少陽立刻翻開帳冊,一筆一筆跟她對起帳來。
不多時,冷汗已布滿白靈君的額頭。
老天爺!這華少陽到底是不是人?她向來自負聰明,以一女子之身打理白家偌大基業,不僅沒有弱了威風,反而使得白家產業逐日倍增。
但在華少陽面前,她就像個笨蛋,往往他一本帳簿算完了,她的算籌才擺到一半,還要他幫忙,否則她根本搞不清楚結果,因為那些暗賬做的實在太隱秘了。
白靈君真懷疑他的腦袋,他到底是怎樣算清這些東西的?
不過在他的教導下,她的計算能力倒是進步了不少。
接下來,他訓她訓得好像她是根本不堪造就的朽木。
白靈君為賭一口氣,也卯上勁了,一邊跟他大小聲,一邊不停地算,兩人都忘了吃飯,連水也忘記喝。
直到天光大亮,白靈君終于理清那堆帳簿,倒在椅子上,氣喘吁吁。這一方面是氣,霓裳坊那群混帳,她真是……養老鼠、咬布袋!
另一方面是她實在太累了,口干舌燥,餓到手腳都在發抖。
至于華少陽,他看起來就更不濟了,平常只會讀書,也不懂得鍛煉身體,這會兒已經累倒在榻上,仿佛半昏迷了。
白靈君又在休息了片刻,才有力氣喊人進來服侍。
誰知她話聲才落,書房兩扇門板就被撞得飛進來了,眼看著那破碎的木片就要砸到正在長榻睡覺的華少陽,她嚇得心漏跳了一下。
“小心!”她驚叫,像只靈敏的兔子一樣奔到他身邊,正準備救人。
昏睡中的華少陽突然咕噥了句什么東西,翻個身子,又繼續睡了。
白靈君沒聽清楚他說了什么,卻親眼看見一塊約有石墨大小的破門板就這么打在榻邊,只差半寸,恐怕就要收買他的小命了。
她駭得腳一軟,坐倒在地。好險,剛才是在是太危險了,若不是他忽然翻身……天哪,他不敢想象會有什么后果。
不過木板撞擊長榻發出那么大的聲響,他也沒醒,不會有事吧?
她雖然腳上還是沒力站起來,卻依然半拖半爬地湊近長榻,看看華少陽睡的樣子……或者說是昏睡更恰當些。
他的臉色好蒼白,透著一點淡淡的青,一看就是長年身體不好。
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是科考路上再不順、與仕途絕緣,又拉不下面子給人打工賺錢,日子絕對很慘。
不過華少陽現在能看清現實,到霓裳坊謀職,倒不是太迂腐的書生。只是有點太憨直了。
想到兩人為幾本帳簿吵了一夜,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恐怕是她記事以來,頭一回如此沖動和人硬碰硬地杠上吧?
“小姐,你你你……你還好吧?”這結結巴巴的聲音出自剛才魯莽撞門,險些釀成大火的柱頭兒口中。
她惱怒地瞪他一眼,“柱頭兒,你就不能小心一點嗎?看你們把門和書房弄成什么樣子了?”
“我……那個……”柱頭兒雖然長得人高馬大,又擁有非常人所有的力氣,但對這仿佛仙女一般的小姐,他還是膽戰心驚的,“小姐……我進來這么久,沒聽小姐吼過什么人……那個……昨晚,你叫得好大聲,所以……”看看那些和他一樣害怕的下人們,想叫幾個人出來一起作證,誰知他們轟一聲跑得沒影。
全都是些沒義氣的,柱頭兒一下子傻眼了。
但其實下人們只是心里不安,這好端端的,一向處事圓滑、八面玲瓏的小姐怎么會發火?莫不是天要塌了?
偏偏這書房沒老爺、小姐允許,一般人又不許進入。
因此,一整夜,白家半數仆人都守在書房外,個個怕得不敢回房睡覺。
這其中最擔心的就數柱頭兒了,他的小命是小姐救的,又是小姐的貼身小廝,兩人情分畢竟不同,所以他更擔心她的安危。
也因為這樣,她在房內一叫,他才會急不可耐地破門而入。
白靈君也注意到外頭的情況了,頭疼地擺手。“算了算了,反正沒什么大事,你給我傳句話下去,以后別一點風吹草動就大驚小怪的,全給我悠著點兒!
“是,小姐!敝^兒飛快點頭,就要往外跑,趕緊把話傳完,再回來黏在小姐身邊。
“等一下!卑嘴`君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問題,怎么家里請的人都這樣不機靈!跋冉o我們送來兩份早餐,你再去傳話!
“兩份?小姐這么餓,要吃到兩份早點啊?”柱頭兒不解。
“一份是給華先生的!
“華先生?”誰?他怎么不認識?
“華先生在這里。”白靈君指著長榻說,敢情柱頭兒一直沒發現書房里還有第三個人?那他的腦子也太差了吧?她在書房吼了一夜,若非與人爭吵,便是自己發瘋了,而現在,她還沒瘋好嗎?
柱頭兒這才注意到長榻上的男子,因為他蜷縮成一團睡覺,所以柱頭兒看不清他的長相──其實就算華少陽站在他面前,只要有白靈君在,柱頭兒還是不會發現他的。
但他現下卻很羨慕這位華先生,因為他可以和小姐一起用餐。
他跟著小姐十幾年,還沒得過這份殊榮呢!
他踮起腳尖、左右張望著,想看清楚這位華先生是不是生了三頭六臂,怎能得小姐青睞?
白靈君看柱頭兒呆站著,也不去做事,有些惱了。
“你還不去做事,站在那兒干什么?”拜托,她快餓死了。
“喔……”柱頭兒這才回過神來,走一步,回頭看一眼,慢吞吞地離開書房去端早點。
搞什么?白靈君納悶,柱頭兒什么時候對男人起興趣了?還是他們以前認識?
她好奇,靠近長榻,將華少陽仔仔細細瞧了一遍,就是很普通的書生模樣啊,滿身的書卷氣、眉宇間凈是斯文儒雅,即是睡著了,呼吸也是輕輕淺淺的,不像家里那些魯漢子,有幾個睡覺打呼比雷還響。
他全身上下收拾得很干凈,雖是粗布衣,卻讓他穿出一股出塵氣質,給人一種超凡脫俗的印象。
白靈君臉紅了下,不仔細看不知道,細瞧了才發現,這人不只是儒雅、書呆子脾氣、算數能力高得嚇人,還有一張俊秀明亮的面龐,長長的眉又黑又濃,鼻子好挺,她記不清他的眼睛,畢竟他從進門就跟他死杠到天亮,她光骨折和他吵架和算帳,哪還有時間去注意他雙眼長什么樣子?
但從他緊閉的雙眼卻能看出他的睫毛很長,像兩排扇子似的,覆在那微帶疲憊的眼皮上,讓人看了,不禁心疼。
她是武人,熬一夜沒什么,這個書生,怕是累半死了吧?
她心想,待會兒得吩咐下人幫他燉點補品,養養身子,否則熬壞他,她可要心痛……呸呸呸,他們不過是雇傭關系,他身體好壞與她何干,她心痛個鳥事?
可是……她的視線落到他蒼白又帶青的臉上,不知怎地,胸口確實有些沉悶。
這是怎么一回事?她疑惑地看著他,再摸摸沉甸甸的胸口,似乎、仿佛有些事正發生,而她暫時還搞不清楚原因。
她并不喜歡這種迷惘的滋味,過去遇到這樣的情況,她肯定非弄個明白不可。
但今天……她有些慌亂地要離開長榻,確實不敢再看他,好想多看幾眼,就會出什么麻煩事似的。
她離了長榻,還來不及站好,突然他又翻身了,這回他動作太大了點,整個身子都翻到榻邊,差一點點就要掉下來。
而他的一雙手臂則橫著落下,恰巧擱在她半蹲的肩膀上。
“啊……唔!”白靈君嚇了一跳,趕緊用手把半聲驚呼給捂回肚子里。這會兒叫出聲,還不吵醒他?他如此疲倦了,實在不宜再受驚擾。
她也沒想到,剛才板撞上長榻,那么大的聲響都沒吵醒他,她小小叫幾聲,他哪里會知曉?
但她就是很為他擔心,擔心到一向精明的腦子都有些犯傻了。
因此,她蹲在那里,站也不是、走的不是,整個人就這么被絆住了。
她蹲得腳有點麻,他擱在她肩上的手又重,讓她不舒服,可她還是強撐著,沒吵醒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蹲得眼前都有些模糊了,只能感覺他的體溫好熱,暖暖的,她的心怦怦、怦怦怦、怦……跳得亂七八糟,害她忍不住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哪里生病了?
直到柱頭兒端著早點走進來,看見白靈君的模樣,好奇問道:“小姐,你準備這樣吃飯嗎?”好像不太舒服耶!
“笨蛋!”白靈君很小聲地罵了句,還是怕吵醒華少陽!澳銢]見華先生快要掉下來了嗎?我這是在幫他撐著。”
“那怎么不把他推回去?”好難得柱頭兒比她聰明了一回。
白靈君這才想到,對喔,她可以把他的手放回去嘛!何必在這里自討苦吃?
但她又不想承認自己的失誤,總覺得這已不是對錯問題,而是認了,便是她沒臉皮了。
至于為何會這樣?她還在迷糊中,暫時想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