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莊”雖是“丹楓老人”的眾位弟子為他老人家所建,然“丹楓老人”每每云游四海返回洞庭湖,仍習慣住在離“湖莊”約十幾哩水路的湖中沙洲“丹楓渚”上。
此湖中沙洲極為隱密,老人家不管“湖莊”事務,只由兩名小童近身服侍,偶爾心血來潮,才會把幾個愛徒喚來輪流點撥武藝,其余時候皆放牛吃草。
此一時節,秋氣高爽,“丹楓老人”人尚在江南留連不返,但幾個月前他老人家已手書一封送回“湖莊”,囑咐弟子們好生接待江南玉家的客人,似乎是“丹楓老人”與江南玉家的祖字輩有過極深的淵源,現下玉家子弟有難,人家求到他這兒來,身為長輩多少也就幫襯一些。
因此,“丹楓渚”上雖不見主人蹤影,卻有玉家貴客住下,如此算來,也已待下大半年了。
“我要出‘丹楓渚’!闭f話的男子一臉病氣,向來泛光的麥膚為著不明因素褪作蒼白,讓額間那點朱紅小痣格外顯色。
“我不能再待下去。我要出‘丹楓渚’!彼忠淮沃厣辏瑥奶梢紊戏碜,然而過大的動作教他腦中微暈,沒能立即站起。
“二哥,別激動、別沖動!唉唉唉,你這又何苦啊?”玉佳音趕忙收起折扇,擋在俊臉無一絲血色的玉澄佛面前,而一旁服侍的隨樂瞥見小爺以眼神示意,亦沖去合上房門,順道落閂。
玉澄佛一袖壓在左胸,心跳促急,快得發痛,他額與背已滲出薄汗,仍努力圍堵丹田那團炬火。這滋味太過熟悉了,是他的相思病。
玉佳音已見怪不怪,盡管著急,也不曉得如何幫上忙,只得嘆氣!爱敵蹊I元大哥要底下的人將那假消息散發出去,確實過分了些,但終究是為你好啊!你先是遭‘蘇北十三路’所劫,后又落入‘浪萍水榭’的花余紅手里,這事到此一點不假,鐸元大哥僅是順水推舟,造出另一個假消息盡量傳開,說道‘佛公子’失身于‘浪萍水榭’主人,奪你童子身的女子身受渡化,不止自身長生不老,連血肉也變成仙丹妙藥,能強身、治病、增加功力。之所以傳出這般說法,一方面在幫你教訓那位花余紅、出口惡氣,另一方面便是要那些還敢打你主意的人,在尋不到你的同時,把注意力放在花余紅那兒。”
“你們不該瞞我!”玉澄佛俊容緊繃,沉聲低喝了一句。
玉家早在好幾個月前就把謠言傳出,他一直不知,直到二十余日前,玉佳音來到渚上探望他,不小心說溜嘴,他才知曉鐸元堂兄的手段。
得知此事的當晚,他不能成眠,在榻上翻來覆去,胸口絞痛難當,那樣的痛一陣陣興掀起來,然后是冷汗后激出驚人的體熱,他不能擋、不愿擋,甘心就這么痛著,最后似乎是疼得昏厥過去,在痛暈前腦中所殘存的影像,是那姑娘一身的琥珀紅衫、盈盈朝著他笑……
有時他會想,或許,那姑娘把某一部分的自己也渡進他體內,教他也癡癲起來,性情中多出某種從未有過的蠻氣。
玉佳音脖子微縮,搔搔頭道:“鐸元大哥不讓講的,他要眾人瞞你一個,就是怕又出亂子!你上回出事,好不容易脫離困境,一張嘴卻像蚌殼般死閉,啥兒也不愿提,身上那塊家傳的澄玉也搞得不見蹤跡,那是你貼身之物,哪能隨便落入旁人手中?你曉得鐸元大哥性子的,他要查知的事,怎么都有辦法弄明白?傊腔ㄓ嗉t下的手,鐸元大哥將她視作玉家大敵,哪會費心去憐惜什么?”
“你們答應過我,要幫我尋到她的!庇癯畏鸷粝⒋玳L寸短,深瞳黑幽幽。“現下不必了,我親自找她去,我要出‘丹楓渚’。”
他后悔了。萬般后侮!
那極盡纏綿的夜,他按著那胡漢子的指示,把迷毒種進她身體里。
他在鼓脹至極限的時候,與她深深交纏,灼火噴出,他的精血中有著相思之情,那些濃白的種子傾泄在她溫暖體內,他記得她多情的呢喃——
“今晚是我這輩子最快活的時候,可是……我卻沒辦法清醒……”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后悔。
為一泯心中怒怨,他以那樣的方式懲治她,而此時此際,又怕江湖上那些盡信流言的惡人要一一纏上她,怕她要經歷與他相同的事,被劫掠、被捆綁、被……被分食……
他哪里不懂了?他根本早已醒悟。
明明就心上有她,胸中被蠶食鯨吞,還硬撐著不愿承認,結果是把自個兒折磨得半死。
“我一定得找到她!弊谱频貒姵鰵庀,他立起,一把推開玉佳音。
“公子爺,您別這樣!”隨樂揪著五官哀喊,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他隨在玉澄佛身旁服侍,主子的喜怒哀樂多少感受得到,隱約也知公子爺與那位“浪萍水榭”的主人有些難以向外人言明的關系和情愫。
“讓開!庇癯畏鹕蛎祭淠,神情執拗。
“二哥,你別擔心!咱們玉家的家傳澄玉既然在花余紅手中,一定要向她討回的,若找到她,會讓你知曉呀!”玉佳音狼狽地爬起身,還不忘對著隨樂直打暗號,要他也跟著附和。
哪里料及,小隨樂像再也看不過去一般,緊閉雙目大喊:“公子爺,那位余紅姑娘其實幾日前就來到‘湖莊’了!她想見你,可是主爺向‘湖莊”主事的大爺請求過,絕不能隨便讓你見她,所以她等了又等、求過再求,怎么也找不到上‘丹楓渚’的路!她就在‘湖莊’,您要見她,隨時能見的!”
“隨樂!”玉佳音大吼,可惜已然遲了。
玉澄佛先是一怔,身軀定在原處,跟著,他緩緩掉過身來,深黝的眸直勾勾鎖住自個兒的小堂弟。
他沒有大吼,但凌厲的目光已勝過任何一種張揚的怒氣,嚇得玉佳音雙腿顫個不停。
“是、是鐸元大哥的意思……我是無辜的,不干我的事呀!”玉佳音只得把罪全推到主事者身上。
這玩笑可開不起,佛不發火則罷,一旦發火,誰也沒好果子吃!
。
終于能再見他。
被“湖莊”的人領著上“丹楓渚”,花余紅內心竟忐忑起來,身子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仿佛毒已沖出手脈,在血液中泛香。
行過十余浬水路,舟只泊在渚邊,為她撐船領路的人留在舟上候著。
昨夜有雨,渚上的泥地仍濕軟不已,她秀足踏過,留下淺淺蓮印,朝建在不遠處的藤廬雅軒步近。
軒室中極為靜謐,空氣里尚嗅得出淡淡的泥腥味,她佇足環視,眸光一一掃過里邊古樸生趣的擺設——細竹簾子、烏木躺椅、幾顆渾胖的素面枕頭、幾件瞧得出年代久遠的青銅擺飾……最后,她臉容略偏,雙眸駐留在紫檀小幾上的一塊澄玉。那是她的并蒂蓮玉,用來定情。
左胸重重一震,她低喘了聲,兩邊的手脈突顫。
她撫住胸口,在窗邊的烏木躺椅上落坐,好不容易穩住呼息,甫揚睫,那久違的男子原來一直立在她身后,等待她轉身。
四目相凝,迤邐而進的淡陽中飄浮著不知名的游絲,女子翹睫輕扇,嘴角已漫笑。“你的眼力回復了?”
玉澄佛仍定定瞅著她,片刻才應。“是!
花余紅螓首微點!澳泱w內的氣也已調理了?”
“是!
她雙眸又眨,瞳底有幾分迷離,跟著,近乎嘆息地問:“那一晚,你將我拉進懷中,抱我、親我……其實在那時候,你已能瞧見,體內異能也已控制自如了,是不?”
“是!笨∪菸⒑跗湮⒌乜嚵丝。那是春色無邊的綺麗夜,是他有生以來最恣意縱情的一晚。
花余紅笑了,一手輕敲著額際!澳阒鲃优c我歡愛,為的是要我放松戒心,把我迷得暈頭轉向,方便你逃出!
眉間略蹙,玉澄佛嘴角深抿,未即刻回應她的話。
忽地思及何事一般,她眼角與蜜唇的笑漪竟漾得深了些,頷首又道:“是了,你說過的,那些教你放在心上的人要是欺了你,為難你,你怒恨難當,倘若不消那股子惡氣。要吃不下、睡不好,日日堵得心口難受。你那晚抱我,也是想整治我,所以在我身上種了迷毒。玉澄佛……你當真把我整慘了,可我很歡喜,你知道嗎?我很歡喜的……”他是把她擱在心頭了,因是他在意之人,若欺他、傷他,他心里著實痛恨,才這么對付她。
這姑娘就是有如此本事,不經意地撩弄、淡淡的幾句言語,足可攪得他神魂俱亂,教他永遠捉摸不住,又深受吸引。
“你……”嗓音太啞,啞得幾難出聲,玉澄佛咽了咽津唾潤澤,這才道:“你難道不問那是什么毒?何人給我?”
她柔聲嘆氣!澳抢镱^有‘紫相思花’的毒,我嗅得出來。你肯定遇見我大姊夫了,這世上也只有他才能調出以‘紫相思花”為引子的迷毒。”
“你、你大姊夫……那高大的胡人漢子?!”玉澄佛長目陡瞠。
似覺他愕然的模樣著實有趣,花余紅忽而噗哧笑出!笆茄!他和大姊之間……唉,盤根錯節,亂得很,好難說清楚!”
胸臆間的騷動已能控制,她小心翼翼地呼息吐納,怕又勾起劇疼,一雙蓮足已盈盈走向他,在離他僅兩小步的距離前頓住。
玉澄佛定在原處,覺得自個兒又要“毒發”了,所有因思她、念她、惱她、怨她的情絲也盤根錯節起來,好難說個水落石出。
“那晚過后,大姊夫便領你離開‘飛霞樓’,送你回玉家,是嗎?”她啟唇問。見他斂眉頷首,她笑笑又道:“可把我大姊氣得兩、三日說不出話來,待能出聲,竟是一陣嚎啕大哭,險些沒把‘飛霞樓’震垮呢!”
“那地方垮了也好!彼曇魫瀽灥。
溫媚眸子嬌嗔地睞了他一眼!安挪缓。我喜歡那里!
面皮陡燥,胸口與丹田同時騰起兩團火,玉澄佛輕易便聽出她話中涵義,再加上她嬌媚的眼神,在在說明她之所以喜歡“飛霞樓”,正因那里有太多兩人共有的“美妙”回憶。
額與背滲出細汗,他氣息變得濃灼,心音大得出奇。
暈眩襲來,他突地伸臂扶住桌面,再難逞能了,終是坐了下來。
“你——”花余紅瞠目結舌,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狀似忍痛的側臉,心中隱約猜出,卻又無法斷定。
她快步走近,矮身蹲踞在他腿側,仰高小臉欲再瞧個仔細,然而,用不著多端詳了,敏銳的鼻端已嗅到那股奇馨,他的氣息深含“紫相思花”的氣味兒,毒性頗深,想必已漫入全身血脈。
“為什么?你明明身懷異能,輕易能將迷毒逼出啊……玉澄佛,你……你想罰我、教我嘗嘗苦頭,你都把毒種在我身體里了,為什么還要將它留在自個兒體內?你可以用異能逼出它、化掉它的,不是嗎?你可以的呀!”
“我可以!彼住聲音,徐緩揚眉!暗也幌!
嗄?!花余紅一頭霧水,如被點住周身大穴般,動也不動地定住,一向的聰明模樣不知跑哪兒去了,變得傻呼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