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離開“丹楓渚”,知他沒能追出,不會用那一身異能迫她祛毒,花余紅宛若剛結束一場惡斗,重重吁出口氣。
她回到“湖莊”,跨下木舟時還險些因分神而跌跤。
心是放下了,卻也空空的,她不怕與他分離,即便兩地不相見,知他一切安好,也就不會再過分牽掛了。那么……她究竟怕些什么?
似一抹游魂般飄蕩,她恍惚步進“湖莊”,沿著青石小路走啊走,走哪兒去呢?她從他身旁逃走,這舉動實在荒謬至極,她只是……只是想留住一、兩件屬于他的東西。
那相思之毒很好。他給的,那她就收著。他的精血注進她身體里,早已與她密不可分,若要祛出,她心會更空,很痛啊……
“花姑娘……你臉色好差,生病了嗎?”
誰在說話?她頓下腳步,怔怔然地掀睫,聽那脆甜的嗓音揉進焦慮,又起——
“我十三哥說,你身上有毒,得留神照看。你、你覺得如何?哪兒不舒服?先進我的房里休息好吧?我去喊師哥們過來;ü媚,你聽見我說話嗎?”
“桂圓小妹子……”花余紅麗眸一湛,稍稍回過神來,見到立在面前的桂元芳,嫩唇自然勾揚!奥犝f你病了?”
“我連躺三日,現下又是一條活龍,沒病沒痛。是你病了!
“我病了?”唉,她確實病了,從遇上那位“佛公子”開始。
兩人分明就是南轅北轍的性子,她卻一頭栽進去,在當中浮沉,也不曉得何時上得了岸?
恍惚搖頭,她笑道:“呵呵,瞧,我病得連路都不記得了,明明往‘湖莊’大門走的,怎么繞到你這兒來了?”又搖搖頭,旋身。“……我要走啦……”
她的一只紅袖教人拉住,桂元芳急問:“你要雕開‘湖莊’嗎?你、你不是等著見那位‘佛公子’?”
“我見著他了。”
“?可是你——呃!你、你你怎么哭了?”
她哭了嗎?也難怪,臉頰熱熱癢癢的,像沾染了什么,原來是一串又一串的珠淚!鞍Α瞬×耍荚摽薜!笨蘧涂,誰愛看就看,她邊哭邊笑語,霧蒙蒙的眼睛笑成彎彎的兩道。
拂開桂元芳的小手,她露齒又笑,舉步便走。
“花姑娘,等等我!”
隨著那聲叫喚,花余紅發現自個兒衣袖又教人給輕扯住了。
花余紅由著桂元芳抓握,但腳步仍慢慢朝“湖莊”大門而去。
她確實該走,剛才下小舟時就該一走了之,卻暈癲暈癲地走回莊子里,一顆小腦袋瓜全繞在那男人身上,當真不濟事了。
身旁的小姑娘似乎相當掛心她,直要逗著她開口。
“花姑娘……唉,你都喚我小妹子了,我也該稱你一聲姊姊;ㄦ㈡,這兒有竹林、有靜湖,秋陽暖而不燥,好舒服的,咱們在湖畔邊坐坐,我陪你說會兒話、解解悶,好不?”
旁人都能待她好,為什么他偏偏不待她好?
不不不,他待她也是好的,是她惹火他、欺負他了,所以他就不愿與她要好了。
說穿了,你與那位涂二娘一般,但是啊……人家是真小人,你是偽、君、子……如此強我所難,只會毅我厭惡。
那我寧可死了。
她淚已止,腮畔仍凝著淚珠,他曾說過的話一字字躍上心頭,愈不愿記起,它們愈是頑強,使勁兒提醒著她。
“花姊姊……是那個‘佛公子’欺負你嗎?”小姑娘問得好小心。
是嗎?是嗎?究竟誰欺負誰?她也弄不清!只是心很痛,莫名且莫可奈何的痛,擋都擋不住。
既然已痛至極處,該哭了吧?
哭了,肯定就舒服些,很應該哭一哭的。
“嗚哇哇哇哇——”
終于,她放聲大哭。
。
二十余日后
“嗚……噢!嘶……”一陣近似忍痛的抽氣聲后,姑娘對著銅鏡里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容吐舌皺鼻。那面鏡子極大,磨得發亮泛光,不只映出那張嬌臉兒,亦照出她胸前大片的春光。
可惜高聳堅挺的“春光”上極礙眼地多出一道約莫三寸長的新傷,幸得口子不深,此時剛止過血、上了藥,痛歸痛,倒還能忍。
“主子,還是讓咱們服侍吧?”四小婢僅來了一雙。
花余紅聞聲回眸,見站在門邊的兩個小姑娘鼻青臉腫,想起沒來的那兩個傷得更重,心頭著實疼痛。
她柳眉不禁掀起,不悅地道:“你們給我滾回去躺好,四個都給我躺好嘍,我這兒用不著你們伺候。待會兒田大娘那兒會熬好補中益氣、化瘀解熱的藥,一人一碗,乖乖給我喝了,送去的膳食也得全部吃下肚,聽見沒?”
“唔……”兩張傷臉對望了一下,囁嚅道:“可是主子也受傷……”
“這點傷死不了人的?旖o我走,躺著去!”她作勢欲起,撩起衣袖準備趕人。
“這就走、這就躺啦!”兩小婢手拉手,一拐一拐地趕緊開溜。
“王、八、蛋!”恨恨嬌吐;ㄓ嗉t罵的不是自個兒的愛婢們,而是今日闖進“浪萍水榭”大肆破壞的韓十三。
事情得從她離開洞庭湖“湖莊”那日講起。
就為了桂元芳那一句輕問——是那個“佛公子”欺負你嗎?
她神飛魂轉,像無根的萍,飄蕩的飛花,她也自問著,一遍再一遍地問著,想哭、想笑,發覺是哭容易許多,使勁兒地痛哭,不需替自己留情面。
那顆“桂圓”后來隨她走了,小姑娘大抵是仗義任俠的性子,沒法兒丟下她不理,只得亦步亦趨地陪伴著,還一路陪她回到“浪萍水榭”來。
這幾日,她放肆飲酒,無節制地痛飲,醉生夢死。這樣很好,她最好能把自個兒灌醉了,在醉中想起那男人徐笑模樣,在醉中任由毒發心痛,痛得渾身濕潤且灼熱,茫茫尋不到岸,感覺自己像是死過了,然后在酒醒時復活。
正好有桂元芳這個好酒伴,兩人聯手都快把水榭里珍藏的好酒喝盡。只是小姑娘后來這些天直嚷著要回“湖莊”了,她打算再過幾日便讓人送她返回,沒料到寶貝自家小師妹成癡的韓十三已尋路闖進,且認定當初是她強行挾走桂元芳,一來便出手,毀去水榭的花花草草和亭臺不說,還把她使劍的十來名婢女打傷了,最后連她的貼身四婢也遭殃。
“王八蛋!”此仇不報非小女子!氣得頭痛胃也痛,她隨意披上衣衫,顛了顛,直接斜倒在軟榻上。
韓十三來襲時,她正自醉酒,后來水榭里亂作一團,她強撐著與他交手。然而此時雖已平靜,她酒氣并未盡退,腦子里仍隱隱作痛,倒臥在榻上,她真是動也不愿動了。
將睡未睡之際,門外傳來聲響,她懶懶地掀動眼睫,聽見那腳步聲已然跨進。
“不是要你們全去躺平了嗎?”
以為又是自個兒的貼身四婢,她撐坐起來,側眸,待瞧清來者,氤氳輕布的眸子驀地一湛。
“……大姊,怎么來了?我……?!”話全給堵在喉頭,她湛湛的雙眸一瞬也不瞬,直瞪著花奪美將扛在肩上的一具頎長男性身軀卸下,絲毫不懂憐惜地拋在她面前的軟榻上。
那男子合目抿唇,動也不動,雙頰瘦削略無血色,若非胸口仍淺淺起伏,瞧起來跟具死尸沒啥分別。
花奪美動動肩胛又理了下衣衫,哼了聲道:“一進水榭就聽見大伙兒七嘴八舌,說道今日來了個大瘟神,狠狠地大鬧一場。那家伙該不會也是玉家派來和咱們為難的吧?哼!哼哼!他們想來硬的,咱也不懼!你的毒,大姊是沒本事解了,但無妨,我給你找來止痛的好東西,從此將他拴在身邊,想要就上,任你狎玩,一輩子也用不著相思了!你放肆地玩他,也好替咱們花家女兒出口惡氣!”
花余紅兩片唇掀掀合合,看看那具“死尸”、再瞧瞧姊姊……老天!她努力試了好半晌,這才勉強擠出話,干澀地道:“他、他他……大姊怎么跑去‘丹楓渚’了?你動手劫人,他們……他們……那里臥虎藏龍,高手眾多,你要是出事,該怎么辦?”眼眶陡地濕潤,她忍著,幾顆淚水仍是頑強溢出。
花奪美單手插腰,另一手又伸來戳她額際,笑罵:“你這小賤人,哭什么哭?想詛咒我出事嗎?呵呵,我是想著要去劫人,打算把你二姊和三姊全叫回來,今日過來這兒就是要同你商量這件事,哪知小舟剛接近水榭入口,就教我遇上他!
“什么?!”花余紅翹睫飛揚,一臉的不可置信,瞪著這橫躺不動的男人。
“瞧他那模樣,似乎也急著要找出進水榭的正確水道,但怎么試都不對,在原處鬼打墻似地胡轉,我瞧不過眼,干脆下手劫人。嘿嘿嘿,總之老天開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只費一點點功夫。我點了他胸前三大穴,你留著慢慢享用吧!”丟下話,黑羅裙旋開,妖嬌身影如來時那般突然,已走出門外。
“大姊,等等——”她起身欲追。
“我找田大娘喝茶去,有事待你玩過他、解了饞后,咱們再談!”花奪美袖子輕揮,以巧勁關上兩扇門。
花余紅微怔,搖搖發暈的小腦袋瓜。她可以追出去的,偏就舍不得。
舍不得他啊!
至少能靜瞅著他,摸摸他溫暖瘦削的臉,嗅著屬于他的氣味,不必憂慮他要召喚體內的異能,用那雨團幽火逼她祛毒。
近君情怯,裸足踩過蒲草軟榻來到男子身旁,金紅色的裙袂盈著姑娘家一向的甜馨和“紫相思花”的淡味兒,似有若無地拂過他的身軀。
“玉澄佛,你怎么來了?我想你,又怕見你啊……”低喃著,血液又蠢蠢欲動了,她太熟悉這滋味,想起他,一顆熱騰騰的心總要反覆煎熬,似乎迷毒有無被逼至手脈,也都沒差的。
猛地,一陣天旋地轉。
她的裙擺在他青袖上滑過,忽而間,那只衣袖竟乘勢探進,指節嶙峋的五指緊握住她一只腳踝!花余紅不禁訝呼,全沒料及那具“死尸”會發動奇襲,她下盤沒能穩住,整個兒便往前栽倒。
下意識閉眸,她聽見一聲沉沉的悶哼,伏在溫暖的寬胸上,醉人的氣味將她從頭到腳包裹住,密密的、緊緊的、一點兒風都滲不進來。他摟著她不放。
好痛!
不行了。胸口突跳,每一下都發狠似地撞著胸骨,像要破膛而出。
膚泛薄汗,夾著奇馨點點滲沁。
一靠近他,她又得做出一些不要臉的事兒,不做不行,她得做,她很想對他做,也只想對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