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實被護得好好的,從高樓墜下,淡青衫與她的金紅相貼,隨勢起伏,眨眼間便落在藕花深處里的竹筏上。
她手中長竿疾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劃離湖畔水淺的地帶,一入湖心,周遭蒼茫邈然,雨勢忽而轉劇,將兩人打得濕透。
她是女子,他是男子,以玉澄佛的想法,男子天生得擔起護衛女子之責,盡管她識武,幾刻鐘前尚不顧他意愿地挾走他,可在他眼中,她畢竟是女兒家。
抹去額前不住滴落的雨珠,突地,一道陰影覆上她頭頂,花余紅揚起眉睫,見那張瘦削的男性臉容近在咫尺,薄而有型的唇正對住她掀動。
“雨勢變大了,你將就一下,別著涼!彼淹馍烂撓,罩著她頭頂心,聊勝于無地為她遮風避雨。
一泉不明究理的柔軟就這么涌出心窩,那滋味著實詭異,似把她整個人浸入暖潮里,明明是冷風冷雨打在身上,她卻覺暖呼呼的,直想沖著他笑。
“莫怕,有人來接應咱們的!
擱下長竿,她掏出特制的小竹哨噘唇一吹,那清厲哨音甫落,一艘兩層樓高的精致畫舫便遠遠出現在湖的那一端,朝他倆行來。
不多時,兩人已在畫舫上。
剛踏上畫舫,四名黃衫小婢迎將過來,全是明眸皓齒的十四、五歲小姑娘。
“這位是玉家公子,你們好生照看。”花余紅交代著。
“是!彼拿梨窘詮堉`圓眸,絲毫不掩眸中好奇之色,拿著貴客瞧得津津有味。
玉澄佛淡淡勾唇,盡管被四雙大眼看得有幾分不自在,神情倒還寧定,直到他被帶到一處小房,擺在房中的浴桶已蓄好七、八分滿的熱水,四小婢不由分說竟將他團團圍住,八只小手默契十足地扒他衣衫、摘他玉冠,到得這時,再如何自持沉穩也得破功。
他披頭散發,上身已被剝得精光,好不容易才護住里褲。
“玉公子,您淋得濕透,再不趕緊浸浸熱水暖和身子,萬一得了風寒,那可不好。”
“您是主子的貴客,不讓咱們幾個服侍,主子要怪罪的!
“咦?主子說,要帶‘佛公子’回來,怎么現下變成‘玉公子’了?公子,咱們該稱您‘玉公子’還是‘佛公子’?”
“誰管這個呀!公子,您別理會她,還是把褲子脫了吧!”
脫、脫褲子玉澄佛苦笑,退至墻角,強自鎮定地道:“謝謝四位好意,我自個兒來,不必麻煩。”
再僵持下去水都要變冷了,四小婢沒繼續堅持,見他面頰赭紅,雙手有意無意地擋在腰下,不禁相視笑開。
“公子沐浴不習慣旁人伺候,咱們四個只好退出房外,您若是需要些什么,張聲喚一下便可,千萬別客氣!
“謝謝……”吁出口氣,待得四個小丫頭離開,玉澄佛才敢脫去里褲,跨進大浴桶中。
熱水漫至胸口,瞬間驅走膚上薄寒,他捧水沖了沖臉,十指扒過青絲,將濕發盡數攏在身后。
不好!
他浸泡了會兒,雙目陡地圓瞠,忽然記起適才脫下的濕衣、濕褲,全教小婢們收拾去了,此時房中除那條濕透的里褲外,就只剩一塊擦澡的方巾,他待會兒真要喚小姑娘送衣褲進來嗎?何況這畫舫中也不知有無男性衣物?不會要他赤身露體,抑或著女裝吧?
然而,他的疑問很快便獲得解答。
綴著長長流蘇的門簾被一只紗袖撩起,那人走進時,門上七重塔形狀的金色串鈴叮叮咚咚搖晃起來,玉澄佛聞聲側目,見畫舫主人就盈盈立在近處,菱唇似有若無地浮泛愉色。
“我幫你拿干凈的衣物過來了,還有一雙黑緞鞋,希望能合你的尺寸!被ㄓ嗉t把抱在懷里的東西擱在小幾上。她已換下濕衣,似也沐浴過了,及腰的烏絲水氣盡除,輕軟軟地散在身后,頭飾極為簡單,僅在左耳上簪著一朵掌心大小的金箔紅花。
“你……謝謝姑娘……呃!”他呼息陡凜,身軀僵硬,因那姑娘款款地步至他身后,逕自從水中撈起他一頭濕發。
“我幫你清洗!闭f著,她已從小籃子里取出一柄密齒玉梳。
“不必……不必麻煩姑娘,我、我……我頭發今早才梳洗過,是干凈的。我該起身了!彼セ刈詡兒的發,面皮熱騰騰的,極不習慣沐浴時有旁人在場。即便在玉家,連貼身小廝隨樂他也不讓伺候,更何況對方還是姑娘家。
“也好,水已變溫,是該起身了。”花余紅點點頭,擱下梳子,改而攤開一張白凈的大棉巾,等著裹住他那副濕淋淋的身軀。
玉澄佛實在分辨不出,她是否存心為難他、要他出丑?
她對男女之防似乎不太在意,盡管姿容清麗、眸光明媚,卻絕非煙視媚行,刻意地傾泄風流。
他猜不透這女子。
深吸口氣,他穩住嗓音道:“姑娘是嬌貴之軀,如此太委屈你了,我自己動手即可。”
她眨眼一笑。“別老是姑娘、姑娘喊個沒完,我姓花,花開花謝花余紅,你喚我余紅吧!”
略頓,她手里棉巾仍大剌剌攤著,軟聲道:“公子是我的貴客,既不愿讓婢女服侍,那只好我親自伺候你了。正因對象是你,我也就不覺委屈!彼中!翱炱鹕戆,水真的涼了。再有啊,唉唉,人家兩手舉得好酸哪!”
內心暗嘆,玉澄佛咬牙豁出去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都得挨這“一刀”,干脆痛快些。
他扶住浴桶立起、跨出,裸身一離開水面便立即朝她貼靠過去,距離近得讓她僅能瞧見他裸裎的上身,不及探看他其他部位。
幸好她手里的棉巾當真圍過來,他趕緊接手,上上下下地把自個兒擦拭干凈。
跟著,她送上一件件衣物,他連忙接過,整個穿衣的過程,那條大棉巾一直被他緊抓著披在身上,直至里褲和中衣皆已穿妥、系好衣帶,他才沒再遮掩,套上她為他準備的一襲舒爽夏衫。
忽而,馨香撲鼻,玉澄佛嗅到她發上香氣,那顆小腦袋瓜正貼在他胸前,兩只藕臂輕環他腰際,替他束上腰帶。
她的動作輕和俐落,紅酥手卷著帶子勾來穿去,為他扎出一個素雅的結。
垂目打量她,不由自主深究起來,他瞧得幾要入魔。她認真的神態仿佛他是多珍貴、多高高在上的人,不允輕慢,得細心呵護、盛意相待才行。
“余紅……姑娘……”他低喚,其實不確定究竟欲說什么,只是覺得過于貼近的兩人,呼息交錯,曖昧的氛圍緩緩推涌過來,不出聲著實古怪。
花余紅倒不覺哪里奇怪,忙得好歡樂。
“來,過來坐這兒!彼诹魈K門簾邊的椅上,用另一塊棉巾仔細揉拭他的發,來來回回好幾次。不像她垂到腰臀的流泉發,他發長僅至肩膀,一下子便拭干水珠了。
跟著,她矮下身來,柔荑抬起他的腳。
直到她手中棉巾裹住他腳掌,玉澄佛才猛地會意過來—— 她竟然半跪在他面前……為他擦腳
“余紅姑娘,我自己來!”臉熱,心更熾。∷囊羧绻,某種不明究理的震蕩在胸臆間激回,教他思起細雨紛落的湖面,有著千百個、層層疊疊的、數也數不清的漣漪。
幾是硬搶的方式奪下她手里的棉巾,他胡亂擦拭,見她取來干凈的布襪與鞋,趕忙又接過來自個兒套上,然后立起身。
“鞋子合腳嗎?”花余紅問,瞅著他踩進黑緞鞋里的大腳丫子。
臉上的熱辣未退,心口仍燒灼灼的,他有些回避她的眸光,大腳試踏了幾下,嗓音略沈地回答:“剛剛好。鞋里的軟墊踩起來很舒服,謝謝你!
花余紅笑吟吟,好得意的模樣。
“你午前走至湖畔采蓮蓬,在泥地上留了腳印,我用手約莫丈量了一下,再特意讓底下的人準備的。你穿起來舒服,我也好歡喜!
原來他早教她跟蹤,卻一直未察覺。玉澄佛捺下翻騰的思緒,聽她道出“好歡喜”三個字,面頰上的紅痕更濃三分。
“你為什么……如此待我?”他語調徐緩,目光亦徐緩挪移,沉靜地對住她!澳悴恍枰@么服侍我!彪m初相識,不難看出她既嬌且傲的性情,他卻不懂,她因何待他好?
花余紅似乎沒料及他會問這話,眸子定了定,驀地笑瞇成兩彎兒。
“因為你生得好看啊!”
“啊?”他……他哪里好看了?
“走。別待在這兒!本d軟小手不由分說地勾住他的臂膀。
“要走去哪里?”他下意識問,兩只黑緞鞋已隨她移動,步出小房。
“我說要請你喝茶的,不是嗎?”回眸,她玉容泛暖,唇弧總往上嬌翹著,似無時不刻都在笑著一般。
玉澄佛聞言,眉宇一軒,又給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