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會兒,她輕唔一聲,啟唇道:“你私下替人治病,原是不管男女老幼的,對吧?可卻有幾位年輕女子在經你診治痊愈后,上玉家嚷著要你負責,事情越鬧越大,搞得人盡皆知,進而才在江湖上流傳開來。”
不僅僅是流傳開來如此簡單,謠言總有無數個聲音,愈傳愈夸大,偏離事實,更在當中加油添醋,甚至將他神人化了。
他不是神、不是佛,他有七情六欲、懂得愛恨嗔癡,只不過這具肉身中藏著幾分異能,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啊……玉澄佛苦笑。“那些流言太過浮夸,荒謬絕倫。事情弄成這般田地,給玉家帶來一連串麻煩,全然出乎我意料!
“唉,即使事前知曉將惹來麻煩,你仍會救人的!彼挥脝柧洌瑔渭兦抑苯拥卣f出想法。
她下意識玩著他的方指,抓起發絲將其一圈圈纏卷、松開、再纏卷、再松開,他僵直的身軀不知覺間放松了,瞅著她的目光也微微感到;螅闺y以挪開。
“你知道那些年輕女子為什么上玉家鬧騰嗎?”她突如其來一問,眉眸間浮漾著一抹了然神氣。
他搖首,發現躺在掌心的并蒂蓮玉不見了,忽而意會過來,自個兒原來已將澄玉收起,就擱在襟內的暗袋中。
花余紅道:“就我所知,那幾位都是待字閨中的小姑娘、大姑娘和老姑娘,有的像得麻瘋病,生了滿頭、滿身的爛瘡;有的身上生著顆顆大小不一的肉瘤,連自家人都嫌憎不已;有的則天生氣虛體弱,注定抱著藥罐子過活。你很好,把人家一個個治愈了、救活了,可惜啊可惜……”略頓,她嬌嘆,唇角淡有嘲弄!肮媚锝棠憔攘耍碜愚D好,心卻不一定好。瞧你玉家如此大戶,家財何只萬貫,要能鬧得滿城風雨,逼你非得把姑娘們全迎進門,從此妻妾成群,那是最好;倘若你不娶,姑娘們賠上的雖是清白名譽,亦會想盡法子從玉家挖些遮羞掩口的費用。只不過她們沒想到,關于玉家‘佛公子’的事兒會傳得這般迅捷,不僅滿城風雨,更在江湖上掀起波濤!
她沒追問他以何種手段為人治病,沒追問他是否摸了姑娘、瞧了姑娘身子,就如同她沒再強問他取出腰間那塊澄玉……似乎,只要是他不欲多說、難以言明的事,她便也不再糾纏深究。
左胸浮動,不明究理地浮動,五澄彿試著按捺,低聲道:“我不會妻妾成群,也非姑娘家托付終身的好對象。再有,目前玉家的主爺是我鐸元堂兄,依他一向的行事作風,要想從他那兒挖出銀兩,怕是比登天更難,她們這么做,受累的還是自個兒……余紅姑娘是聰明人,事情瞧得透徹,心中焉有不知?”
這是提點她來了嗎?
要她明心點兒,早早對他放手?
花余紅驀地笑音如鈴,抓起發尾掃過他顎下,一雙眸子燦亮似星。
“我與她們不同,那些姑娘想進玉家當少奶奶,我要的卻是公子一人而已。你若愿意,我供你吃好、穿好、住好,把你養得比在玉家時還嬌貴。唉,就怕你不領情、不愿搭理我罷了。”
“余紅姑娘……你、你這又何必?”世間大好男兒何其多,獨鐘于他,就為一個荒謬至極的“江湖傳言”嗎?她確實任情任性。
見他又露出困窘神色,花余紅當真得寸進尺,這回不用發尾,卻以透香的指尖故作輕佻地勾挑他的下顎,笑得好不正經。
“唉呀,公子肯定在心底偷偷罵人了,斥責我不知羞恥,垂涎你的男色,巴巴地只想倒貼上去。沒辦法呀,誰讓你生得好看,美之物人人愛,我不垂涎你,又能想著誰?”
繞啊繞,話題又繞將回來。
他哪里生得好看了?唉。
玉澄佛也不同她辯駁,再辯也辯不出個所以然來,心口騷亂中,他暗自調息。
被姑娘香指碰觸過的地方興起詭異的麻癢,似有小蟻在膚上爬過,他捺下欲抬手撫顎的沖動,沉靜道:“我沒罵你。”卻是對她生出無比迷惑,然后是淡淡的無力感。
芙蓉臉微怔,似未料想他會答得如此正經八百,將她故作的妖嬈一舉掃蕩了。
“你沒罵我,我……我很歡喜!彼洱X又笑,笑得嬌美自然,如那朵別在左髻上、滿綻的金箔紅花,浮氳的眸光直勾勾凝住他不放。
“余紅姑娘,我雙腿……麻了,可否請你挪一下身子?”其實沒多嚴重,他只是教那雙水眸看得心房突跳,胸骨甚至被撞得隱隱生疼,又覺兩人姿態太過親匿,他竟迷了般漸漸允可這樣的貼靠,實在不妙。
聞言,霸占他半身的柔軟身軀起得頗快。
花余紅坐起,仍離他相當近,紅紗袖覆在他腿上輕揉著。
“我壓疼你了嗎?唉,對不起,我忘了你身子單薄些,也弱了些。是這兒吧?我幫你揉揉,血氣一順就會舒服了。”
“不、不必的。余紅姑娘,我自己來,沒事的,我——”他語氣略急,欲擋下揉捏他雙腿的小手,特別是當那雙小手移向他大腿內側,既撫又揉、輕掐柔捏著,他整個人猶如繃至死緊的一根弦,渾身一顫,隨即丹田陡熾,熾火不由分說,往上下二路竄燒。
不好!
他腿間掀起騷動,氣血奔騰,有什么正在蘇醒中,嚇得他動作粗魯地緊握她的手,不教她繼續“作亂”。
花余紅疑惑地揚起嬌臉兒。
她抬頭,他恰恰傾身,原就靠得好近的兩人有了更親匿的接觸,他泛澤的唇瓣碰著她的眉心,于是便似是而非、似有若無、是也、非也地印落一吻。
玉澄佛愣住,黑瞳定定然,喉結輕蠕。
“對不住,我絕非有意……”
“沒關系,我有意便成!被ㄓ嗉t吐氣如蘭,趁他兀自發怔,她已主動趨前,嘴對嘴、朱瓣對準他的薄唇,響亮地啄下一口!
“你——”俊臉如粉,他瞬間挺直背脊,長眼瞠大。
“你親我,我也親了你,咱們禮尚往來,這才公允!”她笑容可掬。
實在尋不到話可說,眼前這姑娘根本不把世俗禮教瞧作一回事,我行我素,欲同她講理,那是行不通的。
玉澄佛只覺腹中那股熱氣融進血液里,猛地往四肢百骸涌去,他的唇熱麻熱麻,腦門也熱得發麻,喉頭發燥,硬要擠出聲音,卻嘗到滿嘴澀味,而無處宣泄的熱氣有洞便鉆,自然地往鼻腔噴出。
下一瞬,他聽見她訝異輕呼——
“你怎么流鼻血了?”
流血……流……鼻血?!他?!
陡然間會意過來,他額角繃了繃,舉袖要碰,姑娘家的巾帕來得好快,先他一著搶將過來,已搗住他濡紅的鼻下,另一只小手趕忙輕按著他鼻梁兩側的穴位,為他止血。
“放松身子,別施力。我托著你,不怕的!彼窈搴⒆影闳崧曒p語。
“沒事,我很好,沒、沒事……”老天!他還從來沒這么丟臉過。哪里流血不好,流哪門子鼻血?!
玉澄佛心中懊惱不已,亦震驚不已,幾不能置信自己會有如此反常且激烈的反應。
說穿了,不過是簡單的四唇相貼,電光石火間的短短一觸,連對方的唇溫和觸感都不及領略,他卻抵不住因那記啄吻而以迅雷之勢漫開的遐想,想得太多、太過火,搞得自個兒氣血翻騰。
“別說話,徐緩呼息,一會兒便好的!被ㄓ嗉t似也猜出他鼻血因何而來,嗓音不由得放緩,聽得出絲絲笑意。
唉……他聲名盡毀矣。
遇上這姑娘,他當真兵敗如山倒,全然束手無策。玉澄佛臉熱心熾,除了苦笑仍是苦笑,目光索性大方、坦率地迎向她。
彼此靜望,誰也不語,她嘴角淡勾,眸底瀲滟著深意,他模樣雖顯狼狽,細長眼卻也爍著別具意味的輝芒,足能引人入勝。
忽而,湖面上的風帶來緊繃氣味,擾了畫舫里的傭寧與甜憩。
一陣交雜的足音咚咚咚地攀上雕花木梯,四小婢紛紛從梯口冒出小腦袋瓜。
“唉呀,沒瞧見好事,風平浪靜得很哪!可惜可惜……”口氣竟失望得緊。
“瞧個頭啦,就知你搶得這般快,肯定有陰謀!”
“哪兒風平浪靜啦?對頭都快包抄上來了,先別吵!”
好不容易有個懂事的,知道要提正事!爸髯,咱們的千里鏡照出好幾艘舟船,上頭各插著四面紫底白紋的大旗,在湖上遇船便圍、上船便搜、見篷便進,動作快得出奇。那些船只離咱們僅剩九浬水路,畫舫再不疾行,約莫兩刻鐘后肯定遭堵。”
一聽,玉澄佛立即抓下抵在鼻處的柔荑,道:“紫底白紋的大旗是玉家船隊的標志,他們該是尋我來了。”
花余紅點點頭,回握了握他的手,輕嘆!凹依锱扇藖韺つ悖愫脷g喜,所以不愿跟我去了?”
胸中略繃,這感覺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似是她的惆悵與輕郁如此委婉,把他的呼息與思緒全給擾了。一時間,玉澄佛厘不清心思,只得沉靜出聲!敖袢赵凇蠘恰希嗉t姑娘雖劫走我,其實是救了我一回,澄佛銘感五內,不會忘懷!
他無法琢磨,倘若今次強行挾走他的另有其人,或者是“蘇北十三路”的眾漢,又或者是人稱“刀疤熊”的漢子,更或者是那位“涂二娘”……落在那些人手中,他的下場將會如何?
她劫走他,實則帶他闖出危境。她劫他,卻是救他。他自該感激。
“你無非是想我放人,讓你離去!被ㄓ嗉t道。
“姑娘若肯罷手,在下感念萬分。你我是友非敵,往后相聚,當可再敘今日情誼!彼Z氣誠懇。
“我哪里要你感謝?我只要你甘心情愿。你若不愿,那在一起多沒味兒?”她螓首略偏,嬌嬌地嘆氣,眉眼仍揉著慣有的笑意。“我也不怕的,咱能帶走你一次,便能帶走你第二次、第三次?傆心敲匆蝗眨恍栉覄邮纸偃,你便乖乖跟著來了,舍不得走。”
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這姑娘為他執著?
玉澄佛欲問問不出。
問不出啊,只因他神思迷眩,如誤入藕花深處的輕舟,自在隨花去,回舟路已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