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兒取了一件帶帽的披風把她圍得嚴嚴實實地,兩人備了輕便小車出門去。
“城里哪個大夫比較出名?”紫虞問。
“薛神醫。”
薛神醫?這名字好耳熟。
不一會兒,輕車停頓,瑞兒指著一片幌子道:“到了!
紫虞猛然想起自己在哪兒聽過薛神醫。小時候,爹爹帶她四處治病求醫,薛神醫也是她府里的常客。不過都過了這么多年,他應該不認識她了吧?
“夫人哪兒不舒服?”把了脈后,薛神醫如此問。
“這是……我們家小姐!比饍涸谝慌越妻q。
來之前,她們商量好了,稱呼“小姐”而不用“夫人”,以免別人懷疑她倆的身份。
薛神醫古怪地望了瑞兒一眼!叭绻恰蛉恕好說,換了‘小姐’,就麻煩了!
“什么?”瑞兒與紫虞聽得一頭霧水。
“這是喜脈。”
兩人愕然,久久不能言語。
“我現在該稱夫人還是小姐?”薛神醫反問。
“夫、夫人。”瑞兒結結巴巴地回答。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位夫人,咱們好像在哪兒見過?”薛神醫看著紫虞的臉說道。
他認出她了?早知如此,就該以輕紗掩面。
不過,看大夫得望聞問切,若遮了臉,又該如何診斷?
紫虞尷尬一笑!皼]這個印象,想必是您認錯了!
*
她居然懷有身孕了?!
上蒼真是給了她一個天大的驚喜,像她這樣體弱之人,怎么會一次就……
大概老天看她可憐,賜予她一個活下去的希望吧。
“小姐,這幅畫擱哪兒?”瑞兒的問話把她從沉思中驚醒。
自從得知懷孕的消息后,她便命下人換了些賞心悅目的家具,窗外還擺了不少帶來綠意的盆栽。
據說這些對胎兒有好處,她可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像自己,大小病不斷。
“什么畫?”紫虞往瑞兒手中一看,頓時怔住。
撲螢仕女圖?
她都快把這東西忘了。那日從爹爹那兒興高采烈把它捧回家,卻遇到青天霹靂的變故,從此這畫便被她扔在一邊,并非存心不拿出來。
震揚娶她,真是為了這幅畫?
風紫虞攤開圖,仔細欣賞。
她承認,自己對于字畫鑒賞,功力有限,眼前的畫卷雖有名,她卻怎么也看不出來此畫到底哪兒值得震揚如此犧牲。
“夫人!夫人!”正凝著眉,旺才從外邊急奔進來,仿佛發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少大呼小叫的,嚇壞我們家小姐!”瑞兒瞪了旺才一眼。
“夫人……”旺才喘道:“親家老爺……來了!”
“我爹?”紫虞不由得一驚。
天啊,今天怎么了?爹爹怎么連聲招呼也不打就跑來了?
她只覺得天空有一片烏云籠罩過來,似乎是不祥的預兆。
“夫人,您快整理一下,親家老爺已經從花園那邊過來了,就快到了!”
她匆忙將畫擱在桌上,迎出門去。
剛跨出門檻,就看到風顯博滿臉怒氣地走進東院。
“見過爹爹!弊嫌輳婎仛g笑,上前盈盈一拜。
風顯博輕哼一聲,邁入屋內,冷冷打量四周!褒堈饟P那小子呢?”
“。俊弊嫌葜е嵛,“他……大概在前廳跟管事對帳吧。知道爹爹來了,馬上會過來拜見的!
“快叫他來!”風顯博往椅子上一坐,厲聲道。
旺才見情形不妙,連忙答了聲“是”,小跑著尋主子去了。
“爹爹喝茶!弊嫌葜挥X得父親臉色不對,朝瑞兒使個眼色。
瑞兒連忙退下,將房門掩上。
“哼,我都快氣死了,還喝什么茶?”風顯博怒道。
“爹爹的話,女兒不明白!
“我問你,昨兒晚上你去哪了?”風顯博瞪著她。
“我……”她一陣心悸,“跟震揚賞燈去了。”
“瞎扯!”風顯博將茶杯一摔,“你什么時候學會撒謊了?!”
“女兒不明白爹爹的意思!
“哼,我問你,薛神醫是怎么一回事?”他雙目一瞠。
“?”紫虞驚得差點失聲,“爹爹您……”
“你大概不知道,你爹跟薛神醫是至交,經常在一起飲茶。今天早上他與我品茗時,忽然向我報喜,說你懷了身孕。我一驚之下,忙問他何以知曉,他已經統統告訴我了!”
原來如此……看來,薛神醫記憶力超強,終究是認出了她。
“我有孕在身,豈不是喜事?”紫虞試著安撫父親,“爹爹為何愁眉苦臉的?”
“哼,既然是喜事,龍震揚為何不陪你?”
“他……”一語凝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去看大夫,定是早已身體不適,他難道沒有察覺?”
“他……”紫虞努力地笑,“他那天也說我臉色不好,可女兒騙他沒事……”
“你身為龍府少奶奶,何等尊貴的身份,難道沒有專門的大夫每月為你把脈問診?用得著自個兒披星戴月去看大夫?”風顯博步步近逼,“說,到底出了什么事?龍震揚那小子是不是對你不好?!”
紫虞一時啞口無言,正思忖著該怎么遮瞞精明的爹爹,忽然門外傳來輕微的叩門聲。
“誰?”她側眸。
“小姐,姑爺來了!笔侨饍旱穆曇。
“叫他進來!”未等紫虞回答,風顯博便揚聲喝道。
門吱呀一聲開了,龍震揚站在屋檐下。
“拜見岳父。”他邁著沉重的步子進來,做了個揖。
風顯博冷笑一聲,并不理睬他,只對紫虞道:“那幅畫呢?我要收回!”
“什么畫?”紫虞裝傻。
“就是那幅撲螢仕女圖!”風顯博喝道。
此言一出,引得龍震揚眉心一凝,他看向紫虞,似乎在怨恨她一直隱瞞他。
“呃……”她正打算找個圓滿的借口把此事推托過去,不料風顯博眼尖,斜睨之中,便看到了桌上的畫卷。
“原來在這兒!彼麑嫀ё摺
不料,就在他伸手的同時,龍震揚忽然出現,伸手攥住了畫卷的另一端。
“岳父既然已將此物做為紫虞的嫁妝,為何要貿然收回?”龍震揚炯炯的雙目里,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你還敢問?”風顯博瞪著他,“自個兒先想明白吧!永遠想不明白,永遠也別想拿到這畫!”
“可惜,”他冷冷一笑,“畫已經在我手里了!
話音剛落,他便往回一扯,風顯博察覺到他的意圖,連忙抓穩另外一端,只聽“嘶”的一聲,畫卷驟然被撕成兩半。
兩人一怔,均沒料到是這樣的結果,就在怔愣間,發生了一件更讓他們吃驚的事──
裂開的畫里掉出一張明黃色細帛。
“這是……”風顯博拾起來一看,頓時愕然。
“爹爹,是什么?”紫虞有種預感,這絕非單純之物。
“先皇的遺詔。”龍震揚低聲答。
“遺詔?”紫虞震驚萬分。
尋常的畫里,怎么會有先皇的遺詔?
“真正的撲螢仕女圖,在安史之亂年間就已流失,這幅畫,其實是贗作!饼堈饟P繼續道:“會昌六年,先皇在赴三清觀途中,預感自己不久于人世,便將遺詔藏入此贗品內,命貼身太監小心保管。不料,他駕崩后,此畫卻遺失了!
“先皇……不是死在宮里?”很顯然,這件駭人聽聞之事,風顯博也是第一次聽聞。
“先皇武宗信道,每日必服煉丹。會昌六年,他身體越加不適,朝中大臣都指責是煉丹所害。為避爭執,先皇才會視赴三清覲,希望健康轉好之后再回宮,誰料竟一去不復返!
“怪不得傳聞先皇去世之前,連李德裕都不肯見,原來他不在宮中!憋L顯博恍然大悟。
“岳父,遺詔上寫的字,你剛才可看清了?”龍震揚忽然問。
“看清了。”風顯博怔怔地答。
“那我可就不能放你走了!蓖蝗缙鋪淼脑捳Z仿佛凌空閃電,震得風氏父女一臉錯愕。
“你說什么?”風顯博詫異道。
“岳父,您是精明之人,怎么會不明白?那遺詔上寫的可是當今圣上的名諱?”龍震挑眉。
“不是,”剎那間,風顯博明白了,“那又怎樣?難道皇上會派人殺我滅口?”
“皇上是先皇武宗的叔叔,按輩份,還更高些。即使這上面沒寫他的名諱,他即位,也是天經地義之事!饼堈饟P淡笑,“不過,這遺詔若流傳到民間就不好了,惹人非議,畢竟有損皇上威名!
“我又不會說出去!”風顯博急道。
“那可不一定,”龍震揚利眸盯著他,“人的承諾是最不可靠的!
“可這關你什么事?”風顯博氣急敗壞的怒道。
“因為,”他緩緩地道出實情,“我是當今皇上的親信!
什么?紫虞瞪大眼睛,風顯博也是一愣。
“我雖然辭了官,可一直在替皇上效力!饼堈饟P補充道。
“我懂了,”風顯博大悟,“你早就知道這畫卷里藏著的秘密!”
“否則也不會娶你的女兒!饼堈饟P邪笑。
“你……”他顫抖的手指著自己千挑萬選的女婿,心中悔恨不已。
“此事我得稟告皇上,由他定奪!崩淇岬穆曇繇懫,“岳父大人,只能委屈你在我這府里住幾日了!
“沒想到你竟是人面獸心的家伙!”風顯博罵道:“是我瞎了眼了!”
“來人,”龍震揚不容分說,往門外一招手,“送風老爺到地牢去!”
“等等!弊嫌葸B忙護在父親面前。
“你想說什么?”冷凝的眸子終于看向她,之前,他一直當她是隱形人。
“求求你,”她只盼他能看在夫妻情份上,哪怕只是一點憐惜,“放過我爹吧,中秋就要到了,不能把一個老人家關在地牢里!
“那好,”他淡淡地道:“中秋之日,我讓你去陪他!
這是人話嗎?這便是他給她最大的恩典?
紫虞難以置信,想做些什么卻感到深深的無力,她只能在絕望中,眼睜睜看著龍府侍衛把父親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