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選,正式開始。
主持小選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穿著一身朱紅色褂子,看著滿是喜氣,那說話聲抑揚頓挫的,開頭就介紹了幾位坐在另外一邊的老人,那都是兌州還有附近一些大酒商,個個對酒都是相當精通的內行人。
“今日主題就是陳釀,所有的酒同時開封,然后由幾位大家還有大人們一一品過。”司儀簡單的說明了流程。
然后所有人在瞬間都安靜了下來,就看到一個壯年大漢走了進來,將一個個封了口的酒壇打開,隨著炭火的溫熱幫助,屋子里一下子就竄滿了讓人醺然欲醉的酒香。
一壇又一壇的陳釀被打開,酒的香氣也越來越濃,幾個大家互看點了點頭,尤其是在開到第三壇,也就是高家大房拿出來的酒壇時,一股子濃烈的酒香一下子就壓過了前面那些酒的味道,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將注意力放到那壇子酒上頭。
吳知府點點頭,率先開口道:“高家不愧是現任的貢酒皇商,這一壇子酒出來,就是不一樣。”
兌州知州點點頭,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一眼后,也跟著附和,“的確不錯,想來就是不辦小選,高家酒直接在兌州參選,那也是力壓眾人的!
吳知府被這話一噎,不知道這知州是知道了些什么,還是只是純粹的稱贊,只能小心的回道:“大人說的是!
上頭的人都發了話,下頭幾個本來就準備品酒的人也不知道是為了附和上意,還是真被高家大房的那酒給吸引,也讓那開酒的漢子停了手,然后拍板決定就先試試這壇陳釀。
高辰恭挺著胸,大方的站了出來,滔滔不絕的介紹著這酒的來歷,“這酒也是我高家最早的陳釀,為八年陳釀,用的是最好的糧食所釀,不只如此,里頭還混有我們高家的獨門配方,酒香而不濁,烈又不燒口,細品之下還有些許的蜜香,可謂口齒留香!
讓他這么一說,不少人都忍不住想搶著往前頭看,只是有這資格拿到酒水的人都離得比較遠,他們就是把脖子拉得再長,除了那酒盞外,還是什么都看不到,不過即使是這樣,邊上一群人還是忍不住拚命踮著腳尖想往前看,就算能看見那酒水的顏色也是一個極好的說嘴談資了。
所有人里只有高辰旭一行人一點反應都沒有,朱富貴是本來就沒什么表情,高賜福和高辰旭還有朱蘋兒則是對于高家大房拿出來的酒沒有太多的意外。
“不過就是八年陳釀,也敢吹捧得跟什么一樣!备叱叫癯爸S道,那聲音不大,卻也讓這廳里的所有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朱蘋兒感受到所有人投注過來的視線,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應該要再認真考慮嫁給他這件事情,一個總是喜歡讓所有人注視著他的男人,真的讓她這個喜歡低調的人承受不起。
朱富貴和高賜福對于他說的這句話倒是沒有什么異議,因為他們心里也是差不多想法。
兩個人一個曾經是高家的家主,一個是高家酒坊的大師傅,高家酒窖里面有什么酒,不會有人比他們更清楚了。
之前他們就也想過高家這回提出的陳釀,會用哪一個年分的陳釀來應對,后來想想,大約也只有這八年的陳釀蜜酒,還有另外一個是十年的大麥酒。
如果只是單純看年分的話,自然是十年的大麥酒是最好的,但是大麥酒那年剩下的窖藏本來就不多,要是拿來出賽,若是真的讓他們又奪了貢酒牌子,這酒自然也是往宮里送的,到時候量太少,拿不出手,這酒就反而是遭災了。
所以高家大房拿了八年陳釀的蜜酒,的確也是他們預想之中。
吳知府聽了這話,本來想搶先訓斥,最好是讓他們連小選的資格都沒有,偏偏身邊的夏公公沉默了半天,在聽了這話后反倒是主動笑著接話,“喔?這是哪一家酒坊,既然說了這樣的大話,何不一同開了酒,讓我們瞧瞧?”
開酒的大漢看了一眼吳知府,接著就拎了酒壇利落的開了封口,只是壇子都還沒放下,那漢子也愣了一下,因為一股子跟剛剛所有的酒都不同的酒香幽幽的從壇子里竄了出來。
一開始是一縷縷的幽香,接著慢慢加迭,香氣逐漸變濃,像是百花綻放,又像是糧食酒的那種凜冽氣味,竄進了所有人的鼻尖。
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幾個大家甚至還閉上了眼,輕嗅著那香氣,恨不得現在就搶下那壇子,給自己倒上一大碗。
這樣濃厚的酒香,不知道入口后到底是怎么一個味,光想想都讓人一肚子的酒蟲像是要造反了一樣。
高辰旭走了出來,手里還牽著朱蘋兒的手,朗聲說道:“這酒是新釀。”
一語落下,驚起萬重浪,尤其是剛剛被嘲諷了不過如此的高辰恭,更是第一個跳了出來!案叱叫瘢瑳]那個本事,就別在那兒丟人現眼,這次小選說了就是要陳釀,你拿了一個新釀出來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高辰旭自信的笑了笑!拔疫能夠有什么意思?我的酒就算是新釀,也比許多陳釀要來得好,難道這還能夠不承認?再說了,這小選只說要陳釀,可沒指定說要多少年才算,這喝起來是陳釀,難道就不行了?”
“這是狡辯!”高辰恭想不出反駁的話,只能硬罵了這么一句。
“是不是狡辯,不如請各位大人大家喝過就知!彼f得自信,只是手里握著的小手卻冰冰涼涼的冒著汗,他回頭朝她眨了下眼,手指在她掌心捏了捏,權當是安撫。
吳知府皺了皺眉,看著被反擊得無話可說的高辰恭,心中暗罵著他果然是個廢物,一邊打算自己出手,直接弄掉高辰旭的小選資格。
只是這次他又慢了一步,他才剛開口要說話,兌州知州就端起了酒盞,率先說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先試飲一杯。”
夏公公沒說什么,也跟著飲了一杯,有上頭貴人干杯在前,下頭的幾個大家也跟著舉杯。
一杯飲盡,就連貢酒也不當一回事的夏公公都面露驚愕之色,他看著空的酒盞,皺著眉,讓人連忙又上了一杯,且不只是夏公公,就是兌州知州還有其它大家也全都是一樣。
吳知府見著不對,在他們正添飲第二杯的時候,他才輕抿了一小口,酒液入喉之后,眼里瞬間閃過濃濃的不可置信。
“這不是陳釀?不可能!”夏公公站了起來,幾乎無法保持鎮定。
“這的確不是陳釀!备叱叫穹浅W孕诺幕氐溃骸扒七@封口都還是簇新的呢!”
“這……”夏公公讓人抬了壇子讓他仔細看了看,這上頭的封口的確是簇新的,比起其它陳釀的壇子,這封口簡直就像是剛放上去的。
現場亂烘烘的一團,所有人都想瞧瞧那明明是新釀卻有著陳釀味道的酒,到底是什么滋味,一下子所有人的視線全都投注到了高辰旭幾個人身上,尤其是那幾個大家,投射過來的視線堪稱火熱。
小選到了這里就已經差不多結束了,即使是那些大家,也都沒想過要再去動高辰恭的那八年蜜釀。
他們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這八年的陳釀說來并沒有特別之處,只是看在稀少的分上而已,但是如今能夠坐在這兒的人,隨便一個都是喝過不少美酒的人,這八年陳釀對他們來說,或許有吸引力,但是跟這個用新釀釀出陳釀味道的新酒來說,就顯得不那么特別了。
吳知府咬咬牙,沒想到局面居然會成了這樣,他一邊在心底暗罵著那高家大房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連偏向他們的比拚都能落到明顯的下風,一邊又忌憚著,高家二房就算被趕出了門,這不過半年的時間,居然就能夠東山再起,甚至還能拿出這種新酒成老酒的東西來,讓他更是下了決定,絕不能讓高家二房拿到貢酒的牌子。
他在心中冷笑,幸好他早已經做了第二手的準備,就是怕著出了什么岔子,現在想來他的準備果然沒錯。
他打了個眼色給邊上的隨從,然后也假裝認真的吹捧著高辰旭的那壇子酒。
直到一個尖銳的女聲從門外傳來,劃開了這屋子里的熱鬧氣氛,所有人全都轉過頭去的時候,吳知府看見站在門坎邊上的人,瞬間臉色一僵,腦子里只剩下一個疑問——
另外那一個男人是誰?
吳輕靈打從一早起,就讓人盯著小選場地的入口處,確定了高辰旭真的拿了酒來參加,臉上就綻出一朵冷笑。
前些日子她就已經在籌劃著該怎么做才能夠整垮高辰旭,不管是他這個人還是他開的新酒坊。
只是她一個閨閣女子,怎么也想不出來有什么好法子,而高辰恭那兒她也不想再和他啰唆,就那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她又不是傻子,還把希望放在那種廢物身上。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初那讓她傷透心的一幕,一次次的出現在夜里的惡夢中,她躲在一座假山后頭,看著高辰旭和身邊的人說笑著走過,然后在經過假山前的時候,說了讓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話——
“什么知府的女兒,那嬌蠻的樣子,看著就煩!別說讓我娶來做媳婦兒,就是送我當丫頭我都還伺候不起呢,要不是她爹是知府,才耐煩理會她整天像個花癡一樣周旋在身邊,還以為別人不知道呢。而且那姑娘看起來文弱,但是對著別人打打罵罵的也沒少過,這樣的祖宗,我可是見一次都想逃一次的……”
如果不是自己想偷偷的近看他一眼,或許她永遠不會知道,原來在他心里他居然是這么想她的,不會知道原來自己的一片真心,就跟扔進臭水溝里一樣,被人不屑一顧。
每夜的惡夢連連,讓她越是執著在報復這一件事上。
直到知道了小選這件事,還有……偷聽到了她爹吩咐了人,讓人去買通一個婦人,每天給她一個藥包,讓她在朱家酒坊還有高辰旭的新酒坊里的水井下藥。
那婦人是高家新請的幫工,就是幫忙料理釀酒師傅還有學徒的膳食的,最有借口能夠靠近那些井水,而不會被人懷疑。
那藥粉她也要了一點回來,無色無味,融在水里一下子就沒了味道,她又悄悄的讓人拿去藥鋪相驗,才知道那藥居然還是禁藥。
她不知道為什么她爹要這么做,但是只要她最后的目的能夠達到就夠了,她迫不及待的看著高辰旭再次跌落下來的模樣,而這一回,他再也沒有爬上來的可能。
因為她怕那個禁藥效果太慢,所以又自己另外添了干銀杏芽磨成粉,加了進去,還讓那按時送藥的人不可把這件事兒跟她爹說。
她等著看著那個男人狼狽的樣子太久,久得她幾乎克制不住的等在外頭,想要看著那個指證高家酒有毒的人出來的時候,高辰旭會是什么樣的錯愕表情。
他手里的那壇子酒有沒有毒不是問題,只要她讓人拿進去的酒驗出有毒,那么他就永遠的完了。
她一直期待著所有的陰謀被點燃的瞬間,直到——那個被指使下藥的婦人,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被強押著跪倒在府衙外頭的時候,她的心陡然一跳,一陣不安從腳底竄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