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早朝結束后,句徹與黃梨江并肩同行,他壓低聲量道:“否則剛剛怎么那么多人在朝議上攻擊你?”雖然她應付得很好,兼之有右丞相當她靠山,一點兒也沒被占去便宜就是。
“句大人,你瞧!秉S梨江拂了拂身上朧月色官服,“這四品文官的官服顏色如何?”
“顏色很淺!毕袼麄兾鋵⒌呐鄯嗍且陨钌佣唷
“那就是了。淺色衣與深色衣同樣會沾染污垢,但淺色衣上的灰塵怎么看就是比深色衣來得多一些!
句徹會意過來,笑了笑!罢f的也是。不被攻訐,不代表沒有潛藏的危機。如此看來,起碼你已經知道,以左丞相為首的那幾名官員,現在將目標放在你身上了。東宮之主既不在京城,你凡事要謹慎小心。”
黃梨江微點頭,知道即使是力挺現任太子的右派人馬,也輕忽不得。
眼下因她是真夜的屬官,王丞相對她自然客氣,但倘若有一天,真夜不是太子了呢?又或者,王丞相最終將發現,真夜不是會帶給王氏一門好處的東宮呢?那么情勢只怕又會生變。朝臣之間難免會因為利益而結盟,然而,除了利益以外,應該還要有些別的,才能魚與熊掌相兼得吧!否則一旦失去熊掌,只怕肥魚也會變成砒霜。
木瑛華狀似不經意走過他們身邊,順道邀請黃梨江與他共轎。
“黃大人,一道走么?”那是個不容拒絕的邀請。
黃梨江勉為其難點頭!皠跓┐笕肆恕!
木瑛華沒將黃梨江送回東宮,他直接帶她去史部。
他辦公時,也容許她在一旁觀看,但不準她提出意見。盡管她確實有很多不錯的想法,比方對阮防洪的問題,隨是工部主導,但史部應該可以負責統籌百官各部,以免一旦秋汛時節發生洪災時,可以有效率的應變……
他告訴她:“你是東宮少傅,不可以越俎代庖;我是史部侍郎,也不能尸位素餐,各自謹守本分是最基本的為官之道!
黃梨江點頭!袄娼芙塘。”木瑛華一直是她官場上最好的學習對象。
等到一日將盡,句徹又策馬來接她回東宮。
他讓她乘轎,自己護在轎外。
自太子前往洛地后,在朝堂上,不斷有人想趁機落井下石;她平時出入也險象環生,有好幾次,都差點出意外。
失去明光太子的庇護,黃梨江這東宮屬官竟成為政敵亟欲除去的對象。若要追求起來,這情況,必定是因為二皇子死訊傳回京城之后,其他異議者開始自危起來了吧;畢竟無人知道誰會是下一個奉命守陵的皇子。
黃梨江自己也清楚,因此沒有拒絕句徹與木瑛華明里暗地的保護。雖然氣惱著這景況,但以她目前之力,她確實無法與難以防備的暗箭抗衡。她是個文人,不是武將,即使習過基礎的拳腳功夫,但,使用武力這種事,還是交給能者吧。
有些擔心轎外句徹的安全,黃梨江隔著轎窗道:“句大人,天色昏暗,請多小心!
這多風多雨的春日……她可以想像,遠在洛地的真夜并不會比她舒適到哪里去。
“大皇兄,你來了!
仿佛不意外真夜會親自來洛地,站在皇陵外高臺,據聞已死、實則未死的二皇子遙影微笑地迎接他。
“遙影,許久不見了。”
除了頭一年賜封洛地時,曾在皇太后壽誕時短暫回京一次,后來每年的九月諸王朝觀,遙影都缺席未歸。他們兄弟倆,已經兩年沒見面了。
遙影站在斜雨中,瞇著眼看著真夜身后遠方的從人。那是一群禮官,他們帶著皇家治喪的旗幡、棺橔,所有人皆穿白衣素服。這陣仗,讓他笑了。
“皇兄身后那具棺材,可是要為遙影收尸來著?”
“老實說,”真夜換上一身喜氣的紅衣,全然不理會禮官們對他的觀感。他讓他們遠遠候在百丈之外,不讓旁人聽見他們兄弟間的談話!澳谴_實是要用來裝你尸身的。棺橔是上好紅檜,里頭擺滿了木炭,可以保你尸身不腐,以待陵穴造好后,將你棺橔移入皇陵中。但前提是,你已經確定死了,那么我就會讓禮官接手一切,照我剛才說的那么做!
“可惜讓皇兄失望了,”遙影舉起手中長弓。過去再宮里,他一向是兄弟之中最善射的神射手。“今天要裝在那副棺材里的人,是你呀,大皇兄!
“這我知道!闭嬉剐粗约阂簧砑t衣!八晕也糯┲易钕矚g的衣服來。”才不管治喪之人得穿素服的天朝禮制,就算被隨行的禮官們視為逆禮之人,也無所謂。
“父皇難道沒派這些禁軍來保護你這么太子么?”以當今君王的老謀深算,不可能會不明白他不過是想與太子來個同歸于盡吧。
“當然有!闭嬉剐φf:“瞧,不都在那里么?”
他寬袖一揮,身后立刻冒出一列手持盾牌的禁軍,并以盾為庇護,隨時準備沖出來將真夜重重護住,即使遙影是天朝第一神射手,也不可能傷到太子一根寒毛。更何況,遙影的射術也不是天朝第一。
“哈,我還以為大皇兄何時大膽到這地步,竟敢獨自站在我面前!
真夜從重重人墻中站出。
“遙影,你未免太輕看我!彼t衣被春雨打濕,頭上金冠也略歪斜,但此刻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有千鈞力道。
站在眾人面前的這個男人,不是個貪生怕死之徒,他可能還有些天真,也有些貪心,但不夠貪心的人,心中怎能有足夠的空間來容納他所看重的一切?
“今日,我會教你徹底明白,為什么當上太子的人是我!闭嬉箯纳磉呅l士腰間抽出羽箭,搭上長弓,瞄準遙影眉心。
兩人相距百尺之遠,要能射中對方,原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太子的射術一向奇爛無比,過去他雖曾在宮廷射賽中一箭中的,但那不過是偶然的神跡。
“用你手上的弓箭瞄準我!闭嬉钩b影喊道:“敢不敢,我們來比試一場,倘若一箭之后,有人僥幸不死,那個人就是天朝太子。”
遙影冷笑一聲。“就算我射死你,也未必就能成為太子!彼有十幾個與他競爭的兄弟。
“或許吧,但至少被你憎恨的我,就再也當不成太子了。這不就是你引我來洛地的目的?你恨我,想與我同歸于盡,可惜棺材只有一副,容納不進兩個人,你說,該怎么才好?”
“那只好請大皇兄先去死了!边b影將手中利箭,瞄準真夜的胸口——
咻。有暗箭破空而至。
句徹若無其事地以劍柄格開飛箭,同時以手勢指示部署在城內的羽林軍追查暗箭的來歷與發箭之處。
恰好轎子已來到東宮前,他掀開轎簾,對朝廷中最美的女少傅笑道:“到了,下轎吧!
黃梨江鉆出轎來,看了句徹一眼!斑@一趟,句大人又打掉幾支飛箭?”
句徹哈哈一笑!白銐颢C一只大老虎了。”
真夜扔開手中長弓,看著釘在遙影頭冠上的羽箭道:“說我是天朝第一神射手,大概沒人相信;倘若說著這是神跡的話,應該就會有人信了吧!
遙影不置信地瞪著真夜。
原來,真夜連發兩箭。一箭擊掉他射來的箭,另一箭則凌空穿進他發冠里。
大步走到遙影身邊,真夜瞅著他,道:“唉,你二皇子不是神射手么?怎連我這么大一個目標都射不中?還站著動也不動,是想教我殺死你,好變成鬼魂糾纏我一輩子么?“
說著,他一把扯住遙影長發,強迫他抬起頭,自己則扯開束發的金冠,眼色清明地揪住弟弟衣襟。
“去你的,遙影!”真夜忍痛一拳將他痛擊在地!拔疫@輩子最厭惡的,就是用我這雙手去打人,可你真的惹火我了!今夜我如果不在先王先祖面前用這雙拳頭教訓你,我就不叫真夜!”
皇子遙影下意識以臂護住頭臉,他只學習過正規的武術,哪里曾像真夜廝混市井這般,學得地痞無賴的近身搏擊。
真夜一拳拳落在他身上,他本來想要就這樣被他打死算了。洛地守陵的皇命教他心寒絕望,恨不得造反,但手中沒有兵,又沒有力,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威脅當地官員假傳他的死訊,藉此拖著真夜一起去死。
懷著一股絕望的恨意,他握拳反擊。
真夜下巴捱了一拳頭,更火大了!斑@拳打得不錯,繼續!我非得打到你趴在地上吃土為止!”
“想把我打趴在地上吃土?”遙影吐出一口血!澳惚M管試試看,我的人——”
“你那些死士?”真夜一腳踹過來!霸绫唤娭品恕!
遙影聞言也氣急了!猛地抱住真夜的腰,以蠻力將他壓制在地。“既然這么有本事,以前干嘛裝得那么無能!”
單腳頂住他肚腹,逼他退開,“做人謙虛不行么?”真夜毫不謙虛地還擊。
“你這兩面人,心機鬼!”
“連罵人都這么雅?”真夜嘲笑道:“讓我教你,真男子憤怒時都是怎么開罵的!辈幌f,他連珠炮般吐出不知打哪學來的渾話。
兩人打罵得兇狠。
龍英與朱鈺守在一旁有些擔心地道:“殿下……”
“別過來!”真夜喊道:“這是我的家務事,不準任何人插手!”
兩兄弟最后手腳纏在一起,使勁全身的力量,只想把對方打到求饒,可纏斗許久,仍沒人肯認輸。
雨勢逐漸加大,這場架也像雨中爛泥一樣,攪合的沒天沒地。
“黃梨江!”身后忽有人喊。
走在御街上的黃梨江怔了一瞬,沒轉身,她拔腿就跑。
來者不善,連她已經偽裝成平民都還認得出她,不跑就是笨蛋。
雖然沒回過頭,可她知道身后已經引起騷亂。
耳邊聽見幾句詛咒以及閃避不及的攤販和路人被撞到的聲音,暗忖等會兒得去賠償人家,但她還是繼續往前沖,并忍不住感謝后宮那些如狼似虎的宮女磨練出她的好腳力來。
不能走平時的路線,她邊跑邊躲,但對方顯然有備而來,眼前距離最近的避難所是兵部,可跑進一向不怎么挺太子的兵部里,會不會反而羊入虎口?說不定這次的殺手就是兵部的埋伏?
不管了,總之,先跑再說。
他腳下一瞬遲疑,更沒回頭看一眼,志在人群中鉆進鉆出,不走暗巷,只走大街。沒一會兒,兵部已在眼前,大門口還有四名守門衛士。
他心一喜,卻突然被絆倒,危急之際,一個人影突竄出來推開她,高聲急喊:“大人快跑!”
黃梨江一驚:“帶緣?!”
“大人你快跑,為了殿下,我死也會保護你!”帶緣拼死也要保護黃梨江。
前些日子有句徹和木瑛華幫忙,但這回是意外,帶緣因隨時守在黃梨江身邊,才能及時擋刀。
盡管如此,帶緣習武未久,又年輕體弱,哪能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