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郡王府的門前,一早便駛來一輛馬車。
宮離派來的太醫終于到了,正是五年前親自替范逸把脈確診的明正明太醫,在太醫院資格最老,輩分最高,本來前不久就要退休告老還鄉去,是皇帝再三慰留,還請他特地跑一趟江州。
怡太妃親自接待,言笑晏晏,“都說姜是老的辣,咱長樂郡王府竟請得動明太醫前來,也是王爺前世修來的福分!
“太妃娘娘客氣了,明正有生之年還能為太妃娘娘診診脈,替老王爺的子嗣瞧瞧病,是明正的榮幸!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又客套了幾句,明太醫便取出脈枕,親自替怡太妃把脈問診一番后,便讓人請進了忘憂園。
“爺身體不便,勞煩明太醫移步了。”華月親自領路,難得恭敬。
“還是老樣子嗎?不見光?”
“是!
明太醫皸眉摸了摸胡子,“依著老夫給的藥,那毒就算解不了,應該也能淡化一些,豈會連光都見不著?有確實用著嗎?”
“實不相瞞,爺服了半年有余不見成效,便不再用了。”
明太醫聽了直搖頭,“唉。都五年了,老夫真是慚愧,一直無法找到解毒之法。若能找到解毒的方子,郡王的雙眼定還有復明的機會,時間拖越久,對郡王就越不利啊!
“爺恐怕已經不抱希望了!
“但凡有一線生機,都不該放棄,王爺還年輕,只要找出當年下毒之人,鐵定能解……”
“下毒之人是個小孩,要不是如此,爺也不會毫無防備。如今那小孩也該長大了,就算從身邊走過,恐怕也很難認得出來,何況爺已經看不見了!
兩人說著說著,已經來到了主屋門前,華月上前敲了敲門——
“爺,明太醫到!
“請明太醫進來吧。”
明太醫?秦歡一愣,挾菜的手突然頓在半空中。
他們一向睡得晚吃得晚,現在剛好是他們的用餐時間。
“爺,你請太醫來到我們郡王府嗎?”快點說不是!是她聽錯了吧?在這個節骨點找太醫上門,根本是來搞事的啊。
“是,本王請他來瞧瞧你的病!
“妾身沒病啊!不需要大夫!你快請他速速離府吧!”秦歡嚇得站起身來,想跑去把門給堵住,主屋的門卻已經被推開——
“臣,參見王爺、王妃。”明太醫率先朝他們福了一禮。
“平身吧。”
“謝王爺!
“勞煩明太醫千里迢迢而來,本王王妃打從五年前在鬼門關前走一回后,失去記、憶不說,近月來還常有胸口悶痛不已,頭暈目眩以致昏迷的狀況,煩勞明太醫替本王王妃瞧瞧,是否有可解之方?”
明太醫恭敬稱是,“臣定當竭盡所能。王妃請坐!
秦歡看看范逸再看看太醫,不是很情愿的在一旁坐下來。
太醫拿脈枕出來,又拿了一條極薄的帕子覆在她的手腕上,這才開始替她把脈。
這脈,診了又診,問了又問,如秦歡所猜測,除了氣血沖撞、思慮過甚這幾句,就算是名太醫也說不出其他名堂來,至于她失憶之癥,自然歸咎于重創后的內傷導致便一語帶過,畢竟這年代還沒有研究到腦部被壓迫病變等等原理,更不可能說出像是創傷后的選擇性失憶等名詞,何況,她非常清楚自己不是失憶,根本是另一個人,找神婆來或許還有用一點。
“臣才學不足,望王爺、王妃見諒。”
范逸微微皺眉不語,秦歡卻自在的對他一笑,“明太醫不必這么說,這世間百病,就算是神仙也未必一一能解。”
“王妃真是讓臣汗顏了。”明太醫起身朝她二福,“雖說臣醫術不精,但既遠道而來,臣還是得為郡王請一請脈——”
“不必了!”秦歡下意識地拒絕,話一出口,才發現明太醫和華月都不解的看著她,她愣了一下才笑了笑,“我的意思是……王爺很好,不需要勞煩太醫了。”
若這太醫當真是太醫院的翹楚,那么,他替王爺把脈,或許能發現王爺的眼睛就快要好了……
只差最后一碗紫冰花湯,這個療程就可以完美結束,然后她會偷偷的離開郡王府——在王爺的雙目完全復明之前。
在此之前,她不想橫生枝節,包括不想讓任何人察覺到他的雙目即將痊癒。
“王妃不是醫者,又豈能隨意斷言爺的身體狀況?”華月略為不悅地開口道:“明太醫千里而來,自然是要替皇上為爺請脈問診,回宮后才能向皇上覆命……”
秦歡笑著打斷華月,目光瞬也不瞬地望著他,“本王妃還以為,這太醫是王爺特意為本王妃請過來江州,為本王妃治病的,難道不是?竟還要將王爺的身體狀況報告給皇上才算完成此行的任務?”
“你——”華月瞪著她。這女人還真會曲解他人之意。
明太醫咳了咳,摸了摸胡子,替華月緩解道:“王妃誤會了,華大人只是關心王爺的身體,臣難得來一趟江州,自然得關心一下王爺,方才在福馨圜,臣也親自替太妃娘娘問過診把過脈,沒其他意思!
秦歡咬了咬唇,正想著要不要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或是裝病昏倒的戲碼,卻聽見一旁的范逸開了口——
“明太醫請吧。”說著,已伸出手來。
秦歡回頭瞪著他,可惜這位爺瞧不見,大大方方的讓明太醫替他把脈。
阿彌陀佛,拜托一下,讓這個明太醫是庸醫,還是個醫術不佳欺世盜名之淀吧。千萬別讓他把出什么來!
秦歡走回飯桌前假裝繼續吃飯,耳朵卻豎得高高的,就怕有什么話她漏聽。
這脈……診得有夠久的。
久到她都懷疑這位德高望重的明太醫是不是太累睡著了。
“如何?明太醫?”一旁的華月忍不住問出口。
明太醫搖搖頭再搖搖頭,“這……不好說,容臣再細細察看一番。”
瞧了這么久還要再細細察看?究竟是想察看到什么時候?秦歡眉頭一蹙,突然“啊”一聲,桌上的換子和餐盤都“不小心”被她推到了地上,屋內頓時一陣匡啷作響——
“王妃!”華月第一個奔上前去扶住搖搖欲墜的她。
范逸也倏地起身奔過去,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王妃怎么了?”
“王爺,我胸痛!快痛死我了!”秦歡死命咬住唇,把唇咬破了,痛得她想哭,也真哭了,不只流了淚,唇角還流了血。
“明太醫!”范逸低吼。
“是,臣在,臣馬上替王妃看看!王爺莫慌!”明太醫奔上前來,“華大人,快把王妃扶上臥榻!”
守在外頭不遠處的小舒聽見聲響便急急跑了進來——
“王妃?王妃怎么了?是不是胸口又疼了?”
華月看這丫頭沖進來,忙不迭道:“小心地上的碎片!”
嘎?華月大人竟然這么關心她?小舒感動的看了他一眼,“謝大人關心,奴婢會小心的……”
華月薄唇一抿,瞇眼看著她道:“我是叫你快點把碎片收拾好,莫要讓爺給不小心踩著受了傷!”
嘎?原來是這樣……
小舒臉一紅,臊得很,“是,奴婢馬上就收拾!
就這樣,因為秦歡突然發病打斷了范逸的診療,打水的打水,熬藥的熬藥,收拾的收拾,屋子里一陣兵荒馬亂之后,明太醫也被折騰得夠嗆,恰太妃忙找了間屋讓人給收拾了,好讓有點年紀的明太醫可以暫時休息。
誰知明太醫還沒來得及躺下來小憩半刻,華月便找上門來——
“明太醫,關于爺的身子……您是否診出什么?”華月的一雙黑眸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這……還真不好說……”
明太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讓華月更想一探究竟。
“明太醫是否有何難言之隱?”
“這倒不是,只是……”明太醫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王爺可有定期求醫解毒?或是郡王府有固定上門看診的名醫大夫?”
“府里是有請外面的大夫來看診,太妃娘娘年紀大了,身體總會有些小毛病,最近王妃也昏迷了幾次,所以也會請大夫進府……”
“老夫指的是王爺,是否有人定期為王爺看診?或是開藥讓王爺定期服用?”
“前兩年是有,這幾年來……未曾!
明太醫忍不住又問:“那可有長期服用過藥膳之類的?”
“未曾……您是說……藥膳?”華月一頓,“這個月來,爺倒是天天吃著王妃做的藥膳和湯湯水水……可有問題?”
“王妃?怎么可能會是她……”明太醫蹙眉不解!耙粋區區主簿之女……不可能啊,這怎么可能呢?你可知她都給王爺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就是一些可以入菜的花花草草之類的,我怎么可能懂那些?”華月有點快抓狂的感覺,“明太醫,你究竟想說什么?”
明太醫直勾勾地看著他好一會,才上前附耳在他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王爺身上的毒,好像解了。”
“什么?這怎么可能?”華月一臉震驚,“你是不是搞錯了?”
“老夫就是以為自己搞錯了,才會再三細察……也可能是真的搞錯了,所以老夫才一直不敢言不想言不能言啊,免得給了王爺希望,后來卻什么都沒改變,那老夫豈不成了罪人?老夫再觀察幾天吧。你先什么都不要提,這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你懂嗎?”
“知道了。”華月點了點頭,卻怎樣都想不明白,“可只是一些藥膳吃食就能解爺身上的毒?這未免太過荒唐了……明太醫,若爺身上的毒真的都解了,那爺的眼睛是不是就可以看得見了?”
“理當如此,可畢竟王爺的眼睛失明太久,能不能完全恢復過來,這也很難說!泵魈t說著嘆了一口氣,無限惋惜地道:“真希望王爺的雙目還能恢復過來,想當年王爺可是叱吒沙場的英勇男兒,要不是突然被毒瞎,這大好前程都在等著他呢,可惜了可惜了,當真是可惜了。”
華月聽著,心不在焉的點點頭,腦子里還為方才明太醫說的話而吃驚的打轉著……若明太醫說的是真的……
若爺的眼睛真的能恢復過來,看得見了……
可能嗎?
他想起近來的發現,爺的聽力的確比往常更犀利更好了,甚至比他還好,這的確有點反!
這么一想,華月連告辭都忘了,推開門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