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完最后一本周記,李芳菲伸直腰,呵口氣,手探向臺燈開關,在覷見一疊周記本旁,那本被另外置放的本子時,她摸向開關的手轉向,拾起那本封面姓名填著李智勛的周記——翻開,空白一片,猶如新簿子。
去夜色探了兩次,都沒能見到他,問他在哪上班,無論問幾次,答案都只有那一個——做LED燈泡組裝。課堂上睡覺她不計較,但遲到與請假時數她不能不替他擔心。社會很現實,高中學歷都拿不到,日后要謀職困難度相對高。
她試圖聯系他家人,不知是時間不對,或是故意不接,電話撥了四、五次均未有人接聽,她開始思考直接上門拜訪的可能性——以家庭訪問為名。
她熄燈就寢,打算明日再安排時間,手機忽發出訊息提示聲與震動聲,她手探到床邊桌,取來手機一看,數秒后疑惑地坐了起來;她扭開燈,看著上頭顯示圖片。一對男女,前三張僅有背影,背景是一家摩鐵門口;第四張有模糊側影,第五張露出男子五官面孔,清晰無比,他摟著一名女子,在摩鐵門口親吻調情。
還困惑誰發這種訊息給她,那串陌生號碼又傳來新訊。
——不是好奇你學生的工作嗎?他做鴨。
誰知道她在查李智勛?又是誰發這種訊息?
直至她一覺醒來,依著手中學生聯絡資料找到李智勛家門口,她還是沒能推測出對方身分。
時間還早,三月的早晨有些寒意,不知是要下雨了,還是空氣品質差,鉛灰色的天空尋不著一絲清朗。她收回視線,兩手插在鋪棉外套口袋,低著眼在屋前來回走動;周六不上班不上課,她應該能見到這家人。
對面大門忽然開啟,歐巴桑提著洗衣籃,在門口換鞋后走了出來。李芳菲多看一眼,與對方抬起的視線觸上,對方笑瞇瞇點頭。
“早!”
“早!”李芳菲笑應一聲。
加蓋的鐵皮屋檐下拉了串曬衣鏈,毆巴桑晾曬了兩件衣物,目光探了過來,好奇問:“小姐,你要找他們哦?”
李芳菲正苦惱著要不要一大早按電鈴擾醒這一家人時,歐巴桑的問話讓她有了想法。“對,我想找這一家人。阿姨你認識他們嗎?”清晨的小巷內并無來車,她直接走至對面人家。
“認識啊,這里厝邊隔壁我攏熟識啦!”歐巴桑甩甩被洗衣機攪洗得發皺的長褲,吊掛起來。
“我是他們一個孩子的老師,想來做個家庭訪問!
歐巴桑點點頭,紋著眼線的小眼瞇了瞇。“你要做家庭訪問喔,是細漢的那個的老師嗎?你可能要等秀枝起床喔。”
細漢?李芳菲納悶。歐巴桑見她這表情,遂接著說:“秀枝上晚班,做那種生鮮蔬果的分裝,早上六點才下班,下班回來就跑去困啦。細漢的那個過年前跑去打工,晚上都不在家,幾次透早時間才見他回來!
稍整理過歐巴桑的話,李芳菲推測“細漢”指的應該是李智勛,她記得李智勛有個哥哥!凹殱h的是不是叫智勛?”
“我聽秀枝都阿勛阿勛的叫,我們這里厝邊頭尾也都跟著叫阿勛!
那就是李智勛了。李芳菲一笑,自我介紹:“阿姨,我是阿勛的班導師,阿姨跟阿勛很熟吧?”
“熟啦,這里的厝邊你隨便問,我都嘛熟!
“真的啊,阿姨好厲害,平時一定和鄰居相處不錯,我聽你講話就知道你人緣很好!崩罘挤菩Φ煤芴稹
“謀啦謀啦!”毆巴桑被捧得快飛上天,咧嘴笑時能見銀牙閃閃!鞍⒁逃X得阿勛是個什么樣的孩子?”
“阿勛喔。我給你講,他很乖咧,又很有禮貌,看到我都阿姨阿姨的叫。他人又孝順,看她媽媽為了多賺點錢跑去上大夜班,他下課后也去打工,有時候想多賺點錢,他就加班,阿怕秀枝知道會擔心,下班回來遇到我,還拜托我不要跟秀枝說他加班!
所以李智勛的家人應不知道他打工的環境與方式。若等等遇上他家人,她是否該幫他保住這秘密?可她就是為了缺課問題才找上門來,若不讓他家人知道他缺課可能面臨勒休問題,她又何必走這一趟?
歐巴桑忽然嘆口氣!袄蠋熚腋阒v,秀枝歹命啦,嫁了個愛賭又愛喝酒的老公,輸錢打人,喝醉也打人,后來自己喝醉摔進水溝死了。本來想說死了也好,省得拖累秀枝和孩子,哪里想到大漢的那個什么不學,跟他爸一樣愛喝酒。有好幾次酒駕被抓,罰錢了事,所以都罰不怕,反正沒錢就找秀枝拿,結果前年底酒駕撞死一對情侶,今年初被抓進去關,說要關到明年五月,阿法院這次還判他們要賠人家一千多萬。秀枝哪里生得出那么多錢,為了多賺點才會跑去上大夜班,連細漢也因為想多賺錢,結果高中一直讀不完。”
李芳菲靜了數秒,才問:“那現在他們家里只剩阿勛跟他媽媽?”
“嘿啊。親戚朋友看他們這樣,誰還敢往來,都嘛怕被借錢,所以那個家只有他們母子!睔蜕J捌鹚慕茄潱α怂,用衣架晾起來!昂眉以谖覀冞@些厝邊頭尾人都不錯,平時……啊,秀枝出來了!
李芳菲隨歐巴桑視線,看見微胖婦人從對面大門走出。
“秀枝,阿你沒去困哦?”歐巴桑手里拎起另一件憤怒鳥四角褲。
“等阿勛啦。今天不知道是怎樣,到現在還沒下班,打他手機也沒人接。”楊秀枝應聲時,李芳菲已走至她面前。
“你好,是阿勛的媽媽?我是阿勛的班導師!
楊秀枝瞠大眼!袄罾蠋熍叮俊北砬閺捏@訝轉為擔心,“老師這么早是來找阿勛嗎?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他是不是在學校惹事?還是他——”
“不是不是,別擔心,他沒惹事,我就是來做個拜訪!崩罘挤菩σ幌,說:“是我比較不好意思,沒事先聯絡就跑來,方便跟您聊幾句嗎?”
“當然可以,老師請進。”楊秀枝拉開外玄關的防盜紗窗大門,迎她人內后只將外門鎖扣上,內門敞著保持通風。
屋里擺設簡單,基本家具與電器,看得出來生活忙碌,椅上堆了一些衣物,桌面上還有一袋食物。她眼睛向上一抬,老式電視機上放了個相框,她走近,盯著照片里的人物——是一家四口出游的照片,兩個孩子看上去大概小學年紀,較矮小的那個瞧得出是李智勛。對這樣的家庭而言,也許這樣和諧親密的照片特別稀有可貴……
楊秀枝端了茶水從里頭走出!袄蠋熣堊。我們家沒什么東西好招待老師,我沖了熱茶!
“我喜歡喝茶,謝謝!崩罘挤平舆^時,楊秀枝口中念著沒整理家務,屋里亂得很,一邊迅速將衣物抱起轉進里頭,再次轉出來時,在李芳菲身側坐下。
“老師今天過來,一定是有事要說吧?他都高中生了,還讓老師來做家庭訪問,我想情況大概很嚴重。”楊秀枝心里有數。
“也不是什么嚴重的事,阿勛滿乖的,不是會惹事的學生,就是……該做的作業他常常不交,這可能會讓他學習成繢扣點分數!
楊秀枝搓搓雙手,一臉歉然!袄蠋,不是我要幫自己的孩子說話,如果可以的話,阿勛也想好好讀書。他下課后去打工,回到家三更半夜了,一大早又要起床上學,實在沒什么時間可以做功課。我知道是他不對,但他也是想幫我賺錢,減輕我的負擔,所以能不能請老師放寬標準,少扣一點分數?他都二十一了,換過學校,要是這個學校再沒法畢業,以后也沒學校敢收他。”
“阿勛在什么地方打工?”
“他在做LED燈泡組裝,上五點到十二點的班,周五周六他通常會加班,這樣一個月下來,可以領到四萬四左右的薪水。他真的很乖,周六日明明可以睡晚一點,就為了多賺加班費,甘愿放棄睡眠時間!闭勂饍鹤,她一臉驕傲!八f他在做燈泡組裝?”
“對啊。我做大夜,早上六點才下班,有時回到家,他已經去學校了;我實在擔心他的身體健康情況,讓他不要這么累,就先把書讀完,他就是不肯!彼岳钪莿准词惯t到甚至未到校,他母親也不會知道。她能原諒他的遲到,可以不計較他曠課,但校規就是校規,縱使他有再多無奈與身不由已,他仍得遵守規定……李芳菲抿著茶水,思考著該怎么讓他母親知道他的情況。
“老師你看,都七點四十分了他還沒回來。他昨天跟我說好他今天會早點回來陪我吃早餐,我想他一定又是為了多賺錢,所以留著加班了!
李芳菲看向楊秀枝手指的那一袋早餐,醞釀多時的話哽在喉間。學校不是她開的,她無法改變校規,但也不愿意見這樣的孩子被勒休……稍思考,她含蓄地探問:“李媽媽,您知道智勛缺課嗎?”“缺課?他是沒去上課嗎?”
“他滿常遲到,也常請假,我今天過來就是想了解一下他缺課的原因,F在聽起來,應該是因為工作加班的關系。”
“他還請假啊……”楊秀枝皺眉,“這孩子真的是……他之前那個學校就是因為他缺課太多才要他休學,這次他有答應我會好好讀書,不會再遲到和請假了,怎么又缺課!”
“他要是再缺課,可能會被勒令休學,所以我今天才會過來一趟!
“不能再休學了,這樣下去他讀到三十歲都還在讀高一。等等他回來,我好好了解一下情況,看他到底……”門口有引擎聲,楊秀枝側首看向大門方向,低喃道:“是有人把車停在門口嗎?”她起身往門口走去。
“我們這邊常有一些來找朋友的年輕人,車喜歡亂停,門口常給我堵住,我——”她愣在紗窗門后,望著外頭那彎身在一部轎車后座的背影。
“東俊哥,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李智勛看向車后座內的老板,他兩手搭在降下車窗的窗框上,似是擔心車子隨時駛離而不得不緊抓窗框。
“我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我的店不做性交易,你私下偷偷摸摸做,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人家找上我,說服務差勁要求退費。你與人交易這事要是在店里傳開,我還能繼續留你嗎?”徐東俊目視前方,面無表情。
才睡下,Jeff—通電話打來說小智收了客人的錢,卻沒辦法完成交易,客人要他們退臺費,對方在訊息里還附上摩鐵地址與房間號、幾張小智與一個女人進入摩鐵及小智一人酣睡的照片。Jeff開車接他一道趕至摩鐵堵人,果真見小智一臉惺忪從房間走出。
小智上車,說客人自稱是隔條街一家酒店的小姐,是店里?,昨夜第一次點他臺,客人在包廂不斷誘惑他,開口陪她一夜給兩萬。他起初不愿,客人保證不透露此事給第三者知情,他見她外貌亮麗、年輕又熱情,玲瓏有致的身材不斷往他身上緊貼磨蹭;她舉手投足間性感火辣,拿她在酒店上班的招式施展在他身上,溫柔又體貼。
他曾遇過一個四十好幾的客人,抽煙時讓他伸掌接煙灰,還在他掌心上按熄煙頭。為了家計他沒有尊嚴,昨晚卻讓他有種自己被服務、被尊重的感受。他蠢蠢欲動,最終點頭答應,與她上摩鐵。
她說喝酒助興,他們在房里拚酒玩游戲,輸一次脫一件衣,他記得她全身上下只剩下內衣褲,后來他喝得昏昏沉沉,睜眼時外頭天已亮,房里只有他一人,不見那位小姐,他還沒弄清狀況,一出房門就看見東俊哥和Jeff立在門外。
“我知道不能做,可是她一開口就是兩萬,又年輕漂亮,我——”
“精蟲充腦!毙鞏|俊淡淡吐出一句。
李智勛尷尬不已,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皷|俊哥,她答應我不把這事說出去,你和Jeff不說,店里不會有人知道,我保證我不再犯,我真的需要這份收入!
徐東俊笑了聲!澳阋詾槲以趺粗肋@件事的?”
“Jeff不是有說,是那客人打電話要求退臺費?”
“你被人玩了都不知道。”徐東俊指尖滑過手機螢幕,道:“她是小姐,她有讓人退過臺費的嗎?”又打電話又發訊息給Jeff要求退費,去到摩鐵卻只有小智一個人。方才車上問小智,他說他喝醉了不記得自己有反應,更不記得自己與那客人發生過關系,這樣還不夠清楚?
“你是說,那小姐故意找麻煩?”為什么?他與她未曾結過仇恨。
徐東俊總算側過面龐,把手機螢幕對著李智勛!皩Ψ絺鬟@幾張照片給Jeff。哪個嫖客脫褲子之前,會先預知對方不行所以先拍照存證的?還有這張,拍你睡覺能代表什么?”要拍也是拍兩人床上親密照片證明交易確實存在,拍一個人睡覺只說明這是場戲,劇情不合理的戲。
“你難道沒想——”
“李智勛!”尖銳的叫聲讓對話中的兩人往聲源望去。
“……媽!崩钪莿椎纱笱郏瑥埩藦堊,數秒后才勉強發出聲音!澳阊劾镞有我這個媽嗎!”楊秀枝走來,氣急敗壞地指著李智勛鼻子吼。
“媽,你……你怎么還沒睡?”他惴惴不安。
“睡?!”楊秀枝壓抑不下怒火,“我睡了正好合你意是不是?!”
這刻,母子都忘了他們昨天約好今早一道早餐。
在屋里聽見吼聲的李芳菲走出屋外,她慢慢靠近他們,車內人被李智勛身影遮去,她第一時間沒瞧見對方!袄钪莿,怎么惹媽媽生氣了?”
李智勛聞聲回首,訝異的表情。“老師,你怎么在這?”
李芳菲尚不及應聲,楊秀枝羞憤地說:“虧你老師這么關心你,一大早就來拜訪。你什么工作不好做,跑去做那種工作!我今天要打死你!打死你這個……”她轉首尋找工具,猛然想起門后的拖把桿,拉開門抽出桿子。
李智勛跟了上去,李芳菲才瞧見車里的男人。他眉目略沉,極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將視線調至那對母子背影。她意外他的出現,但沒心思多想,轉身去勸慰那氣憤的母親。
“跟我說做燈泡組裝,說你要加班,原來都是騙我!你——”楊秀枝氣得說不出話,桿子一揮,朝李智勛肩上打去,第一-棒又將落下,李芳菲拉住她手臂。
“李媽媽,有話好好說,智勛這么大了,給他點面子,有什么事進屋再商量好嗎?”
“李老師,你就不知道,我剛剛聽那個車上的男人說阿勛跟人家做性交易,他什么不好學,跑去賺女人的錢!”楊秀枝手指那部車,說到激動處把另一手的桿子摔出去。
李芳菲聞言,望向那部車,車還在,里頭那人也在,正望著這方向,似是聽見她們在談論他,他推開車門,跨出長腿,走來之前,對車里的人說了些話。她看著他朝自己方向慢慢走來,高大身影包裹在襯衣與西褲下。
“李太太,您要是為小智好,不希望他被左鄰右舍指指點點,還是進屋再談吧!毙鞏|俊看著楊秀枝,表情淡淡。
楊秀枝斜眼睨他一眼,哼一聲進屋。徐東俊看著李智勛也進屋,才對李芳菲做了個手勢!靶≈堑睦蠋?先請。”
神情淡漠、態度嚴謹,與前兩回交手時的輕佻樣子天差地遠。他的眼中并無多余情緒,注視她的目光像她是初見的陌生人。她想,他沒認出她也好,省得她多費心思解釋。
再次步入屋里,氣氛截然不同,楊秀枝不知上哪翻出來雞毛撣子,半空中揮舞著!袄钪莿,你跟我說你晚上到底在做什么?!”
李智勛立在母親面前,低垂著臉。
“都這樣了,你就老實告訴你母親!毙鞏|俊閑適地坐在椅上。
李芳菲瞥了眼他置身事外的態度,不以為然!澳愀钪莿资鞘裁搓P系?”
“報告老師,我是小智的老板,他是我的員工。報告完畢!闭f罷,他兩指輕抵眉間,做了個敬禮的手勢。
真是傲慢。李芳菲推高微下滑的眼鏡!八阅愎臼墙M裝燈泡的?”
徐東俊笑出聲,微微彎起那雙漂亮的眼睛!拔乙墙M裝燈泡的,他媽媽需要拿雞毛撣子出來?”
“老師,你不用問了,我說就是!钡痛鼓樋椎睦钪莿缀鋈惶卓粗媲暗哪赣H。“媽,我在仕女倶樂部上班。”
“什么倶樂部?”單純的楊秀枝哪懂得這種改變經營與消費模式的工作。
李智勛沉默兩秒,開口說:“就是陪女人聊天,陪她們喝酒唱歌,陪她們玩樂的工作!
楊秀枝冷笑一聲!芭@删团@桑瑐槝凡烤筒皇桥@闪?”
“不一樣!”李智勛睜大眼,為自己解釋:“就只是喝酒聊天而已,跟牛郎不一樣,牛郎是要陪上床的!”
“還要騙我?!”楊秀枝指向徐東俊,拔高聲量:“我剛剛明明聽見他說什么性交易!”
“我們公司有規定不能做,那是我自己要做的!昨天那個女生……她說要給我兩萬塊,我才跟她去汽車旅館開房間!
“兩萬塊……”楊秀枝頻搖首,失望透頂,“兩萬塊你就能賣了自己……”
“我是賺錢。兩萬塊拿到手,我們就有多一點錢可以運用,只是一個晚上而已,為什么不賺?”母親那對他失望的祌情剌痛他,他不禁紅著眼眶,高聲答話。
他不是殺人放火,也不是偷拐搶劫,他做這些不都是為了減輕她的負擔,她怎能對他失望?
“啪啪”兩聲,楊秀枝手中的雞毛撣子在李智勛身上落下,下一秒,她哭了出來:“做這種丟人現眼的工作,你還理直氣壯?!要賺錢什么工作沒有,你要去做那種脫褲子陪人睡覺的小白臉?!”
“就算當小白臉又怎樣?!有什么工作可以一晚賺兩萬?你嫌我丟臉,當初干嘛生下我?!”他吼回去。
李芳菲欲上前制止李智勛的出言不遜,手腕被緊緊牢握——徐東俊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來到她身邊,左手掌緊扣她的右手。
她掙扎,難撼動他半分,她欲張口讓他放手,他搶先開口:“他們母子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你一個外人別插手。”他拉著她在椅上坐下。
“對、對……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為什么要生下你……我當初為什么要結婚要生下你們……”楊秀枝扔了雞毛撣子,往后癱坐在藤制搖椅上,神情有些恍惚。
李智勛懊悔,跪了下來!皨尅
“我如果知道把你養這么大你會跑去做牛郎,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楊秀枝如泄氣皮球,話中帶著自責。
“媽,你不要這樣,我、我就是看你那么辛苦,都五十好幾了還要去上大夜班,我才想要多賺點錢!彼劭舫睗瘢熘曇粲终f:“我真的沒跟那些客人上床,昨天收了兩萬塊,我喝到不省人事,睡一覺醒來那個小姐就不見了……我、我……說實在的,我也不想賺這種錢……”鼻涕滴落,他手掌一抹,看見之前被客人用煙頭燙傷留下的傷口,忽然難受得說不出話。
楊秀枝看著跪在身前涕泗縱橫的孩子,心酸不已。她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是這個家對不起他,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讓他順順利利完成學業、快樂生活,可無論如何,她也不愿孩子從事那種工作。
“你給我做那種工作,都不怕人家笑你?你伯父伯母、你叔叔嬸嬸,還有你姑姑、你阿姨你舅舅,你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他們要是知道你做那種工作,會有多瞧不起你。我老了可以不要這張面皮,你才幾歲!你以后還要結婚,那些女生知道你做過牛郎,還有誰要嫁你?”
他哭著說:“我想不到那么遠的事,眼前的生活都快過不下去了,我還想什么以后?你說我會被笑,但那些人有什么資格笑?在我們需要幫助時,那些人誰對我們伸出援手了?只會落阱下石的人有什么立場笑我?我偷了還是搶了?我難道不是因為需要錢吃飯才不得不去陪女人喝酒?”他沒忘記母親放下尊嚴,求那些所謂的親人伸出援手,被拒絕了還要被冷嘲熱諷的畫面。
楊秀枝說不出話。成人世界的現實面早被孩子看得通透,這世界有錢就有血緣,沒錢誰還記得你與他們流著同樣的血液。
李智勛那番話同樣震撼了李芳菲。是怎樣的生活,又是怎樣的經歷,竟讓一個高中生有這樣的體會?
手腕被緊握了下,她回神時,目光觸及那被握住的手腕,才想起來這男人一直沒松開過他的手。她抬眼看他,他臉龐朝外頭偏了偏,示意離開;她看了那對母子一眼,起身跟著他離開——李智勛的母親已知道他的工作內容,缺課問題自然會有他母親去注意。
步出屋外,她還是有些擔心,頻回首張望。徐東俊啟唇:“看什么?”
“怕他們吵起來。”
“剛才不是吵過了?看也知道媽媽很疼兒子,兒子又孝順,再怎么吵頂多就是做兒子的多挨幾鞭而已!
她看了他一眼,踢了踢地上小石子。“不是你被打,當然可以說風涼話。”
“我實話實說。”他看看巷道兩側,問:“怎么來的?”
“開車!
“我搭你車!彼f得極為自然。
李芳菲瞠圓秀目!盀槭裁矗俊
“我讓Jeff把車開回去了!
原來車內的人是Jeff。“你為什么要Jeff把車開回去?”明知道還要用車。徐東俊不說話,盯著她看,唇角含笑。她被瞧得發毛,猛一想起她這是不打自招。她調開眼神,問:“笑什么?”
“笑你單純。我要是不讓Jeff先把車開回去,哪有機會搭你的車?”
“你憑什么認為我是開車過來,又憑什么認定我會讓你搭便車?”她雙手插進外套口袋看他。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過來的,你要是開車或騎車,我就搭你便車,你要是走路過來的,我就跟你一樣靠雙腿,你搭大眾交通運輸工具,我也能搭。至于我篤定你會讓我搭便車這事……”他笑了一聲,湊近臉龐看她。“男朋友回不了家,女朋友開車送一下,這不是很浪漫嗎?”
“……”她瞪著他。他早認出她,偏還裝模作樣。
“愿賭服輸是你說的,與我約會也是你答應的!彼L指刮了刮她臉頰!安贿^你這女朋友做得真不及格,留的電話居然是男人接的,存心讓我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