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剛午寐醒來,黎育清己經在廳里等了好一會兒。
見到小孫女,老夫人心情好得很,看她漸漸養回幾分肉,心頭擔憂才慢慢放下,只不過黎育清臉上的嬰兒肥怎么都補不回了,老人家總是既心疼又不甘心,每每要叨念老半天,并不時盯著廚房給她熬補湯,吃得黎育清一個頭、兩個大。
李氏見黎育清投來求救目光,便笑道:“這是姑娘長大了呢,怎么可能還同小時候一個模樣?”想想也是,都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老夫人這才放下心,看著孫女一張小臉精致得像瓷娃娃似的,心里豈有不得意的。
黎育莘平安無事的回來后,黎育清便放下心事,又像過去一樣,經常在老太太跟前服侍,要不就賴在鄭嬤嬤身上不起,那副耍賴的小模樣,常惹得老夫人大笑不止,日子過得愜愜意意、舒心極了。
如今老太爺在朝廷己然站穩腳跟,不擔心黎育清留在京里會鬧出什么事端,前兒個老夫人便同老太爺商量,別讓丫頭回樂梁城了,老太爺想也不想就點頭答應,這下子,最樂和的就是老夫人。
“怎么過來了?也給奶奶送香皂來了?”老夫人問。
“天衣菩鳳”的香皂賣得風風火火,人人傳得神乎其神,說什么洗完皮膚變得像嬰兒似的又亮又滑,天底下哪有這等事?若真有那么厲害,所有老太婆買回家洗一洗,不全都變成小姑娘。
可風潮是擋不住的,這會兒在京城,哪家姑娘不想穿“天衣菩鳳”的衣服、不想洗它們的香皂,若沒穿過、用過,就硬是低人一等似的,弄得大伙兒爭先恐后非要買到不可。
府里的夫人、姑娘差人過去買,接連跑了四、五趟,每回得到的答案都是“下次請早”,便是想做件衣裳,也得排上幾個月,茶余飯后大家忍不住笑道:“天衣吾鳳”的老板可賺錢了!
沒想到,話才說沒多久呢,隔幾天黎育清就收到阿壢送來滿滿一車的香皂,等著黎育清快點雕好樣兒,送進鋪子里賣。
這會兒他們才曉得“天衣菩鳳”居然是自家四夫人的嫁妝,人人都夸蘇老爺營商有一套,以前光聽著也不是很清楚,如今親眼見著,這才曉得半點不夸張。
老夫人暗地對李氏嘆道:“老四資質普通、功名上又不行,老爺好不容易給他尋了這門好親事,他若肯珍惜,有這個能干媳婦,將來分家,四房肯定不會差到哪里去,偏偏啊,他眼里只看得見美色!
李氏說:“這種事要怎么說呢,幸好四弟妹是個安分的,雖然四弟待她冷淡,她也把小日子過得挺豐富的!
老夫人同意,“得不到丈夫的珍視,她也只能把全副心思放在營生上頭!
李氏忍不住取笑,“育清和育莘都掛在她名下,日后有他們兩個孝順嫡母,弟妹也不怕老來沒人依靠,何況育清同四弟妹感情好,連營生之事都拉上她,日后嫡母給的嫁妝,怕是府里任何姑娘都及不上!
老夫人忍俊不住,往大媳婦額頭一戳,笑道:“有你這樣當嫂子的,竟然算計起弟妹的嫁妝。”
如今黎府里是一派和樂,大皇子被圈禁之后,莊氏才曉得當初自己差點兒給人算計上,自此對老夫人的話更是言聽計從,而最近老夫人心情好,四處帶著育秀串門子,看樣子也是想替孫女兒尋一門好親事,這樣想著,莊氏整個人松快不少,對誰都和顏悅色起來。
老夫人剛坐定,黎育清就爬上軟榻,賴到她身后,替祖母輕輕捶背,手勁不大不小恰恰好,舒服得老夫人瞇起眼。
黎育清說:“奶奶想要香皂,說一聲便是,我屋子里還一堆呢!
“都是老太婆啦,身子洗得那么香做啥,倒是那個皂絲可以給一些,用那個洗衣服,衣服也帶上幾分香味,穿在身上,挺好。”
“好,回頭就給奶奶送來!崩栌逍χ鴳。
“這兩天聽木槿說,你晚上睡不好?要不要請大夫過府看看,會不會是心火旺?”老夫人突然想起這回事。
“不是心火旺,睡不著自然是心里有事。”黎育清咬唇,正愁不知道從哪里起頭,這下子奶奶主動問起,她馬上順口接下話。
“誰欺負你啦?你說,奶奶給你作主!
“沒人欺負,只是事情擱在心里,不舒服!
“你啊,就是擱不得事的性子,說吧,奶奶的耳朵醒了!崩栌逡恍,說道:“奶奶知不知道,去年除夕,世子爺到樂梁城里,幫三皇子調查受人陷害一事,為隱藏行蹤,他躲到咱們家里?”
“這事你爺爺同我說過,為怕消息暴露,你安排他住在挽月樓不是?”這件事黎育清做得老到,沒將齊靳留在錦園,孤男寡女住在一起,難免瓜田李下,若是奴才碎嘴,傳出風聲可不妥。
挽月樓里頭住的好歹是嫡母長輩,還有媳婦從蘇府帶來的幾個身手矯健的下人,就算世子爺行蹤泄漏,也不怕人說三道四,何況四媳婦是個能干的,她把挽月樓管理得滴水不進,外頭誰也別想往里面插一手。
再說啦^四媳婦不但將世子爺給照顧得妥妥當當,還幫著世子爺順利將那起骯臟事給查得明白,此事牽涉到大皇子,宮里不欲聲張,所以沒給四媳婦論功行賞,卻尋了個教養子孫有功的名頭,封自己為一品善慈夫人.這誥封是四媳婦和孫女替自己掙來的,她心知肚明。
“那時,母親怕擾了世子爺行事,便安排他獨住一屋,可蘇大、蘇二幾個是身懷武藝的,他們發現,經常有武功高強的黑衣人進進出出,給世子爺帶消息!
“有一回,世子爺神色嚴肅地把清兒和母親喚進屋里,由一名黑衣人同清兒提了件事,因事關黎府名聲,孫女不敢聲張!
事關黎府名聲?聽到這里,老夫人正起神色,把黎育清拉到自己身旁,凝聲問道:“怎么回事?”
“大福酒館易主,是三皇子買下的,聽說,酒館里頭可以搜集各方消息……”
“繼續往下說,別忌諱什么。”
“去年一月初,萱姨娘包下整間酒館,她領著五姊姊到酒館里,不多久姚三公子進了酒館廂房,聽說是赴五哥哥之約,可那時候五哥哥在京里,怎么可能遞帖相邀?”
“酒館小二說,姚三公子進廂房后,五姊姊隨后進入,約莫_個時辰后,萱姨娘闖進去,發現五姊姊被……被……”聽到這里,老夫人還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板起臉、目光凌厲,這個楊秀萱,當年用什么手段嫁進黎家大門,如今還想要用同樣的手段把女兒給嫁進姚家,她怎么就學不到教訓,算計三皇子不成,還想算計姚家,莫非她以為長輩不在府里,就能任她為所欲為?!
“……萱姨娘拿出五十兩銀子,封住小二的嘴巴,并抬出黎府名號壓人,讓小二把里頭的死人丟進亂葬崗,還說若此事泄漏出去,就讓他們全家死無葬身之地!
“小二遇事慌亂,忙找東家作主,東家報到世子爺那兒,世子爺便將此事轉告清兒,只不過小二覺得很奇怪,明明進廂房里的是姚三公子,怎么死在里頭的會變成牛屠戶的兒子?”這套謊話她演練過好幾遍,盡全力將自己和齊靳給摘出去。
“她們這是算計姚松崗不成,反讓人家給算計了!碑敵跤线M京,稟報育鳳和牛大錠之事時,他們還想不清楚,楊秀萱這是病急亂投醫嗎?居然認為牛屠戶比楊家更好,可既然覺得牛大錠好,又怎會將人給殺了?
原本老爺和她中秋要回府,便打算那時再處理此事,誰知育莘出事了,整個黎府一片忙亂,就暫且擱置了,如今她方才曉得,還有這一出,楊秀萱竟如此心大,想放手一搏,卻沒想到反把女兒推入火坑。
“五姊姊花轎才出大門,爹爹就讓柳姨娘掌理梅院,對外是說讓萱姨娘多花點時間管好七弟、八弟,可清兒總想著,會不會與此事有關吧?”
“很好,你爹總算沒白活這些年,也曉得隱忍,曉得把骯臟事給捂著藏著,先把五丫頭嫁出門再說!碧热舸耸卖[大,育鳳只能削發為尼,而四房未訂親的幾個丫頭再別想招到好親家,等楊家順利把人給迎進門,就算對方明知吃了暗虧,也不敢聲張,再怎么說黎家這塊招牌都好用得很。
何況楊晉樺又是什么好貨色了,姓楊的那一家全是一丘之貉,誰也干凈不到哪里去,她當年就不該心軟,讓老四把楊秀萱那個白眼狼給娶進門。
“育武、育文是指望不上了,你爹爹日后也只能仰仗你和育莘!笨蓢@吶,娶那么多女人,生那么多孩子,到頭來卻是這個下場,若當年他們沒堅持把育岷、育莘幾個領回家里,現在四房哪還有人?
“我們會孝順爹爹的!
“不只孝順你爹爹,還得孝順嫡母,你母親……不容易啊,誰嫁給你爹爹這種男人,都是辛苦!比舨皇遣坏眉海l會這樣批評自己兒子,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她否認。
“我知道。”黎育清乖巧應下,雖然心知蘇致芬根本不需要她的孝順。
“丫頭,跟奶奶說實話,你把這件事翻出來,莫不是擔心咱們要把你許給姚家吧?”老夫人一針見血。
黎育清也不藏著,重重地點了頭!扒鍍河X得,姚三公子不厚道,五姊姊畢竟是弱女子,想岔了、做錯事,直言點破就是,為顧全顏面,她&會再糾縋不清,他怎能尋個人壞了五姊姊的貞操?”
“五姊姊拖了一個多月才回門,清兒見她形容樵悴,臉上還帶著傷,五姊姊哭鬧著要和離,若不是自己理虧在先,萱姨娘哪能放過五姊夫!
“冤孽!全是她們自己造下的孽,要怪誰、怨誰?別說她們了,說了糟心。丫頭,奶奶同你說實話,往后你別聽信謠言,你是皇上親封的懷恩公主,日后婚事是要由皇上作主的……”話猶未歇,就聽見莊氏的聲音自外頭傳來,兩人停下話,若是讓莊氏知道楊秀萱和黎育鳳的事,定要再落井下石一番。
黎育清起身迎上前,莊氏拿蓍信歡快走進來,腳底下像帶著朵筋斗云似的。
“是嫂嫂寫來的信嗎?有什么好消息^讓二伯母這樣開心?”黎育清嘴甜、臉也甜。
“可不就是好消息嗎?花開并蒂吶,你大嫂和二嫂兩個都懷上了,信上說,成天昏昏欲睡,吃什么吐什么,做什么事都不起勁,這不寫信來催你回去幫著管家。”聞言,黎育清笑開懷,她也想蘇致芬,更擔心自己不在家,楊秀萱會不會又鬧出什么妖蛾子。
“怎么這么湊巧,兩人都懷上了?”老夫人聞言可高興不起來,才說好要把清兒給留在身邊,但育南媳婦、育朗媳婦肚子里的可是笫一個嫡重孫,子嗣為大,也不能不重視。
“就是這么湊巧啊,偏偏五丫頭都嫁人了還不安生,三天兩頭回娘家闡,非要爹爹、哥哥給她作主不可,前兩天^五丫頭受氣,回到娘家就是一陣亂砸,哭著要同姑爺和離,育南媳婦上前勸慰幾句,五丫頭居然脾氣上來,動手推了育南媳婦一把,幸好丫頭謹慎,連忙扶著,否則這可怎么辦才好?”
“如果老夫人舍不得八丫頭,不如讓媳婦回去管著吧,四房那幾個都是不省事的,接下來還有得忙呢。”莊氏提議。
老夫人看她一眼,若真讓她回去還得了,怕是要鬧翻天。
“鳳丫頭到底是為什么事情鬧?”老夫人問。
“聽說是五姑爺的姨娘懷上孩子,家里頭要把她扶為平妻,五丫頭不滿意,拿起刀子就要砍姨娘,親家嚇壞了,那可是楊家第一個孩子呢!
“姑爺連忙把人送出去外頭安置,預備孩子生下后再接回府,五丫頭卻不依不饒,鬧回娘家,硬要娘家為她作主。娘您說說,這個主要怎么作?若家里頭都不能有通房姨娘的,萱姨娘又是怎么一回事?!”這時候,她還沒忘記損楊秀萱兩句。
老夫人搖頭,這會兒不放清兒回去還真不行,老大媳婦得給育琳準備嫁妝,老二媳婦這性子回去只會幫倒忙,眼下自己還得在京里幫櫬老爺,她嘆氣道:“丫頭,你把東西整一整,回樂梁城吧!崩栌鍛,回到房里就叮囑木槿快點收拾行囊,自己忙著把剩下的香皂盡快雕好、裝盒,讓鋪子伙計把東西收走。
然而雖然她己經盡快趕回家里,卻還是來不及了……楊家在黎品為的壓力下將黎育鳳接回去,沒想到幾次夫妻口角,黎育鳳吞不下那口惡氣,竟然發起瘋來深夜縱火。
那把火燒得很大,燒死楊家雙親、燒死楊晉樺、燒死睡在楊晉樺身邊的陪房丫頭,也燒壞黎育鳳那張精致小臉,她受不了燒傷的疼痛,更受不了自己猙獰的面容,幾天后,七尺白綾,上吊自盡。
楊家唯一幸免的,只有懷著孩子的羽蝶,靠著腹中胎兒,她接收楊家為數不多的產業,以及黎育鳳手上捏得死緊的嫁妝,盡數變賣后,她帶著銀票遠走高飛,再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聽到這個消息,黎育清高興不起來,即使楊家如自己當年詛咒般下場凄涼,她也無法幸災樂禍,只是心底深刻著,因果因果,施因得果,善惡到頭終有報,人人都逃不過輪回,與人為善,方能心靜、心安。
之后黎品為和黎育清出面,將楊家人草草埋葬,也不去追究嫁妝去向,只希望羽蝶能用那筆銀子,好好養大楊家子嗣。
楊秀萱自然心有不甘,但又能如何?人去樓空,再多的氣恨也只能出在身邊服侍的丫頭身上。
于是,首當其沖的就是當年選擇背叛黎育清、又背叛楊秀萱的扶桑。